经过了雪崩的肆虐,整座毒山已经大变了模样。
许许多多的山石树木被冲垮,山中的那些小溪小洼也全都被积雪给填平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迷离的光彩。
而便是在这般足以让人为之炫目的光彩之中,那极为平滑的冰层之中,突地有一块冰层被从下给向上顶开,随后便是有着一个身形略为纤细的人影,背着另一个身影,从那挖出来的坑洞里爬了出来。
正是冷然和慕楚。
此时的冷然一身红衣皆被雪崩之时给弄得凌乱破败,一张洁净的脸上也染满了血红。她目光沉寂而冷淡,抿着唇角,一双背着身后之人的手尽是白骨裸露,尚还有着鲜血一滴一滴的向着慕楚已经完全染红了的白衣上流淌。
慕楚仍旧是在昏迷中,那敛在面具之下的面容,苍白到了极点,显然是受伤过重。
冷然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清一色的白,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回医谷的路。她默了一默,旋即一只手探了探慕楚的脉搏,感到那跳动已经开始变慢了,她没有再作任何的停留,直接是对比了一下太阳所在的方向,然后就一深一浅的踏着冰雪开路。
不多时,眼见前方一个被雪崩冲刷出来的山洞,她立即进去,解下了外衣铺在地上,随后将慕楚给安置在上面。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看清了慕楚的伤势。
从脖颈到脊椎尾骨处,甚至是慕楚的双腿,竟是全都被那石头给砸成了骨折,甚至是粉碎性骨折、断骨。而由于骨头断裂,内脏也受到了极大的波及,即便是依照现代社会的医学手段来看,慕楚的这个伤也是很难痊愈的。
不过……
冷然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顺带将内里干净的衣物给一条条的撕了下来,充当一会儿给慕楚包扎的绷带。
然后她出了山洞,挖了一捧雪,用内力将其融化成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水,将一块布条给浸透了后,她没有给慕楚做任何的麻醉,只是一把撕开了那已经与血肉凝在了一起的衣物,露出那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后背。
这一撕,昏迷中的慕楚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发出任何的声响动静。
按照常理来说,冷然这处理伤势的行为是极其粗暴的,又没有进行麻醉效果,就算是战场之上的士兵被如此对待,也会立即疼得至少要浑身一颤。
可慕楚只是皱了皱眉,再没有别的反应。
面对这般的慕楚,冷然竟是没有丝毫的动容,她继续撕开那些破损的衣物,随即拿湿透了的布条给他清理伤口,再将小药瓶里的药粉均匀的撒上去,方才将伤口给包扎起来。
甚至她还劈来了树干,给慕楚做了两个夹板,绑在了他一条骨裂了的腿上。
wωω¸тт κan¸¢O 做完这些后,再给他喂下了一枚药丸,冷然才开始整理自己手上的伤势。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指上几乎没有什么皮肉了,手心手背也是模糊不堪,骨头都要露了出来,单单只是这般的看着,就感到极为的骇人。
冷然还在看着,正想着哪种药物能让自己的手恢复原状,就听身旁的慕楚已经醒来了,哑声道:“怎么伤成了这样?”
他两手一撑地,翻了个身,竟是坐了起来,旋即好像没有受伤一样,捉过她的手来,细细看了看,叹气道:“伤成这样你也不……唉。”他兀自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而是摸出来一个小扁盒子,“这是生肌膏,一天三次,三天就能长出新肉来,半个月就能好了。”
冷然淡淡应了一声,清理了手上的血污后,便是任慕楚给她上药。
都说十指连心,慕楚为她上药,那药膏是直接涂抹在伤口和骨头上的,可谓说是疼到了极点,但她却是面色不变,依旧是淡淡的,仿佛这些痛她根本感受不到一般,平静得让人心惊。
她看着慕楚。
后者此时正垂着头,极为细致小心温柔的涂抹着药膏。由于离得很近,她能看见慕楚眼睫之上已经干了的血块,那同样是有着干涸血渍的银色面具上,也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原因,而出现了些许的裂痕,隐隐能看见其下的面容。
这时,慕楚已经给她上好了药,撕开干净的内襟,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双手给包扎了起来。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时,正见冷然在凝视着他。
见状,他唇角扬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怎么,想看我的脸么?”
“你肯让我看?”冷然反问道。
“如果想看,看就是了,我长着一张脸不就是让人看的么?”慕楚微笑道,任凭冷然包起来的手指贴上他的鬓角,他继续道,“再说了,你没说过你想看,我自然不会讨个没趣让你看了。”
冷然听了,问道:“那你还戴面具?”旋即就掀开了那面具,露出来一张堪称绝世的面容。
一双眸子潋滟无双,一张薄唇丹红如朱。
慕楚生得俊美,气质又是温润柔和的,只一眼,冷然便觉得他如画中之人一般,极为的优雅高贵,是真正的君子如玉。
但见此时,那潋滟的眸子微微弯起,眼角暖暖的攒出一抹笑意来,刹那间便似星空璀璨,点点星辰皆尽凝聚在了他的眼里,耀眼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即便他脸上还有着不少的血渍,但那暗红的色泽,却并不妨碍他所展现出来的光芒,相反,那些在他面上肆意蔓延开来的暗红,却是让得那张宛如白玉般的面容,显得有那么几许邪肆的味道,再衬着他那三千白发,端的是一半神圣一半邪?恶。
这样的一个男人。
冷然与他正视着,初看慕楚的长相,她居然觉得他真是一个俊美到了极点的男人。
就算把他拿出去,搞一个美男大比什么的,他也绝对能名列前三。
这张俊美之中泛着些苍白的脸的主人,此刻正笑盈盈的看着她:“我这白发也就算了,可如果不戴面具的话,医圣的位子指不得要被多少人给妒忌。所以只好戴个面具,装一下世外高人。”
冷然缓过神来,随手将那已经破损的面具给扔了,拿过沾了水的布条就给他擦脸和脖子上的血污。他的颈椎也断了几根,这些动作还无法做到自如。
她动作并不细致,但也算不得是粗鲁,一边擦一边又道:“那你的声音呢?也改了?”
“我是医圣的时候,声音自然是真正的,顶多也就被人当做是个中年人,换做其他的身份,是用药丸给改了声音。”
享受着少女的服侍,慕楚很是舒坦,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来,然后继续将自己的秘密给坦然告知:“包括我的头发,当医圣的时候是白的,等其他身份了,就染成黑的了。”
一个是传言之中神秘至极的医圣,银面白发,医术卓绝,凭着那一手堪称神技般的毒术医术,任是谁都不敢小觑,自是也不敢多看那面具之下的容貌;
一个同样也是流传于世人口中的人物,黑发白衣,手掌大权……
这两个人,一看就明白,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的。
所以一直以来,慕楚的多重身份,都不曾被人看破过,甚至是在转换身份之时也是游刃有余,从没出过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的另一个身份?
冷然眸底似是动了动,却是没再问下去。
他不说,她也不会去问。
至少,她很久以前就已经猜出来了,不是么?
冷然再不说话,将他身上的血污给清理干净后,就起身出了山洞,准备去打猎。
却不料慕楚这个残疾人也是站了起来,因为腿受伤了,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冷然回头看他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师傅,你还是好好躺着吧。”
说完,就没管他,兀自出去了。
慕楚闻言停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全副包扎起来的身体,旋即笑了笑。
虽然他身体如今这个状况,要陪冷然一起出去打猎,安置一些给医谷信号什么的,可能会有些难度,但是,并不妨碍他的动作不是么?
不过,冷然好不容易能这么照顾他一次,他可以趁此机会多享受享受,甚至是厚点脸皮揩一下油。
慕楚笑得得意而又狡诈。
……
等冷然再回山洞里的时候,她手里已经多了一些用来生火的树枝,还有一只山鸡和一只兔子,以及一个简易的锅。
原本他们带的是有干粮的,但是已经在雪崩里丢失了,冷然只好去打猎。
山鸡和兔子还是活的,她生了火后,就开始清理兔子,山鸡则是绑在了一旁,留着下一顿吃。
慕楚看她三下五除二就将兔子给搞好,架在了火架子上,那动作非常的熟练,显然是常常在野外生活,才能做到如此。
慕楚不禁再一次的对她刮目相看。
“你做杀手,多少年了?”他问道。
冷然正往兔肉上撒着随身携带的调料,听见问话,便随口回道:“不太记得了,应该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
慕楚听了,默默的在心里计算,十几年,按年龄来算的话,她真正的年龄也该是在二十岁上下……
“你死之前,多大?”
“二十五。”这个她记得很清楚。
慕楚却是当下眉角一抽,默默的再次计算了起来。
他算出来结果后,眉角又抽了抽,终于是没忍住,抬手抚了抚额,极轻极轻的叹息了一声。
果然,冷然死之前,比他还要大上那么几岁。
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这个年龄,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丈夫儿女?
慕楚将这个问题也问了出来。
与此同时,体内的残魂居然也是竖起了耳朵,等着冷然的回答。
显然这个问题,慕楚和残魂都很好奇。
他们不知道冷然是从哪里来的,或许冷然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倘若冷然死之前是有家人亲戚的,她会不会为了那些人,想办法再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冷然却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眯了眯眼,眼底掠过一抹冷彻的寒意,方才驴唇不对马嘴的说道:“我十多岁开始以杀手的身份成名,那时候只是独自一人,也没有建起势力,是纯粹靠雇佣杀人来赚钱扬名的。
直到我十八岁那年,我立下了遗嘱之后,才在一个男人的陪同之下,着手建立起了一个势力,在七年的时间内,将它发展成黑道里最大的一介杀手组织,谁都不敢轻易的拭其锋芒。”
她回想着前世的情景,语气却是如同讲一个最普通的故事一般,仍旧是平静到了极点:“那七年里,我出任何的任务,做任何的训练,学任何的知识,全都有他陪着我。甚至我被仇家追杀到绝境,浑身是伤没有一点装备,也是他陪着我躲进了能吃人的森林,辗转许久,也是和他一起活了下来,杀回了仇家的老窝。
也是在那七年里,我培养出了无数的杀手,所有的人都对我忠心耿耿,但只有他一个人,能和我同出同进,我不管到哪里,身后都有他。
可是。”
冷然的语气终于是变了,眸子里也是寒光凛冽,杀意四起:“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我唯一信任的男人,七年之后,他却背叛了我,逼得我跳海身亡。”
她说着,唇角却是一扬,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冷笑:“别跟我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当时压根就没想过要拼杀出去。就算我心里清楚,以我冷爷的名头,想要东山再起是再简单不过的,可我还是跳海了,我什么都没要,就当着他的面跳海。”
她转头看向慕楚,眸子里的光芒竟是诡谲森冷无比。
“慕楚,你听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我冷然就是这样的人,情愿我死了,我也不会让别人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