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在温府兴兴头头地过到了第五天上,一大早,目送凤楼出了门,随了月唤给老太太请了安。回来后,就去月唤屋子里说闲话吃点心。月唤在窗前练字,小满坐在一旁饮冰糖燕窝,吃桂花糕,一面笑道:“月唤姐,你哪天有空,也教教我,行不行?”
月唤诧异:“怎么?你怎么突然也想识字?”
前天无意中从窗外瞥见凤楼将她拥在怀内,握住她的手,与她头挨着头,似一双交颈鸳鸯般提笔写字的那一番缠绵缱绻与旖旎风光又如何能与她明说?只笑道:“月唤姐又为什么会想要读书认字?”
月唤道:“起初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从前大字不识一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待识了字,才觉得从前的那十几年都白活了。”想了一想,又道,“只是,我的字太过拙劣,不要教坏了你,你若有心学,待过个一段时日,我出师后再教你好了。”
小满喜悦:“好。你可别忘记了。”
二人正说说笑笑,李大娘忽然进了屋子,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乐滋滋地与小满说道:“龙姑娘,你猜猜谁来啦?”
小满看她脸色,听她口气,便知不是好事,心中一慌,顾不上和她置气,忙忙问道:“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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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娘却卖起了关子:“我说今儿早上院子里怎么有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原来是有客到,真是欢喜死人了。”
月唤闻言便是一喜:“莫非是我家有人来了?是谁来看我?”
李大娘笑嘻嘻道:“不是钟家来人,是龙家来人接龙姑娘了呢。”
来的人是小满的哥哥龙腊八。腊八两口子要下地劳作,几个小娃娃平时全赖小满一个人带,钟家阿娘过寿,小满吵着闹着要跟去,腊八两口子拦不住,便带她去了。谁料她当天竟有本事撇了哥嫂,跟了月唤径直去温府走亲戚去了,而且一走就是这些天。腊八家四个大小娃娃没人带,最小的两个还一前一后生了病,腊八娘子气得在家摔锅砸碗,立逼着腊八去接妹子回来。
腊八无奈,只得向邻居借了一辆驴车,赶到嘉兴城内,一路问到温府大门口。门子老吴问他有何贵干,他头一回到这种高门大户来,心里紧张,嘴里支支吾吾的就说不清楚,只说来接妹子。老吴看他一身衣衫敝旧,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正要赶人,忽然又听他提起三姨娘月唤的闺名,心里吓了一跳,生恐得罪三姨娘的娘家亲戚,赶紧把他让进门房喝茶,忙不迭地叫人进内院报信儿。
李大娘一听,喜滋滋地赶忙进来传话给小满听。小满适才还高高兴兴,一听说自家哥哥来了,立时就哭了,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其一番凄惨形状,比犯了错被玉皇大帝打下凡尘的仙女还要伤心。月唤看她哭成这样,心里有些诧异,有些好笑,也有些伤感,就劝她:“你今天先回去,待过一阵子我回去,若是你在,再接你来过几天。”
李大娘也嘻嘻笑着哄劝她:“姑娘哪,不说你月唤姐,便是我们几个也舍不得你走呀。奈何来接你的那位是你亲兄弟,我们想留你没有法子,你说是不是呀?”
小满抽抽搭搭道:“老太太知不知道我哥哥来?五爷知不知道我哥哥来?我要去和老太太说一声。”
李大娘将月唤一看,半笑不笑道:“我说姑娘,你正经亲戚在你眼前站着呢。老太太和五爷那里,伺候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就不必过去了。放心,你回去后,你月唤姐必定会替你去说的。”
月唤听李大娘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绵里藏针,心里也是烦恼。小满说话没规没矩,不懂分寸是有的,若不想搭理她,像自己一样不搭她的话不就是了,何至于这样夹枪带棒?
李大娘顾不上月唤脸色了,同静好两个好说歹说,连哄带劝,送了许多衣衫首饰,最后合力把龙家小满给送了出去。
小满前脚才走,转眼又来了卿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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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并没有睡着很久,因为一个美梦还没做完整,而她的手机还在地上震动。她睡着的时间也许只有三五分钟,说不定更短。她之所以能够醒过来,不是因为被人家洗手时溅了一身一脸的水珠,而是被一个推门而入的人撞到了腿。她一条腿横在洗手间门后,那人开始推了一下,没推动,一言不发,再用力猛撞,她的腿被连撞两下,痛得钻心,呻-吟一声后,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五月坐在一期一会酒吧洗手间的地板上,眼看着手机在面前震动,是s打过来的。可惜她没有力气伸手去接,也懒懒的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发出嗡嗡声。连续几通电话过后,手机电量终于耗光,自动关机。
她又笑了几声,眼睛却酸酸的,泪珠顺着眼角慢慢流下。
似乎还有几个衣着清凉的妖娆女子从面前走过,听她们小声嘀咕:“又是一个醉鬼,怎么醉成这样……坐在地板上,也不怕别人洗手的水溅到身上……”
她的女伴就笑:“都醉成这样了,还在乎这些?”好心地把她手机往她手边踢了踢,“喂,你手机看好,别被人给拿走啦。”
几个妖娆女子才离开,就听见鬼冢在门口用中英文轮番道歉:“sorry,有人吗?没有的话,我要进来了哦。”
洗手间内没有人答话,鬼冢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捡起地上的手机,把五月扶起来,让她脸向内依偎在自己怀里,一边向跟过来的保洁阿姨和门口几个正要进洗手间的女客用拗口的中文再次道歉:“不好意思,我小女友,不会喝酒,一喝就醉。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然后,她像是配合鬼冢似的,倚在鬼冢怀里,闷闷笑了几声。
保洁阿姨和客人们纷纷说:“没关系,这种地方,常有的事。”
鬼冢搀着她往外走,她依偎在他怀中,时不时地笑上一声,和酒吧里所有的买醉男女一样,并无任何不同,自然也没有人会对他们这一对多看上一眼。
还差几步到大门口时,背后突然有人叫:“鬼冢桑——鬼冢桑——”
鬼冢急忙回头,是酒保。酒保手里拿着的,是五月的小皮包,鬼冢一拍脑门:“哦,不好意思,把她的包给忘记了。”
酒保说:“可不是,幸好你们还没走远。”
五月绝望地看向他,目露乞求之色,希望他能问一声,问自己为什么只喝几口啤酒也能醉成这个样子,可是他却把她的小皮包递给鬼冢,然后热心问道:“她醉得好像很厉害,要我帮忙去门口叫出租车吗?”
鬼冢接过她的小皮包,客气道谢,拒绝了他的好意,扶着五月走出酒吧大门,自己扬手叫出租车。几秒种后,就有一部强生在二人面前停下。鬼冢大力拉开车门,把五月半抱起来往里塞,这时,手机忽然响起。
鬼冢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接通,以日本人少有的狂躁语气,近乎粗暴地说了一声:“现在正忙,不用再打了,等有空再给你回电!”不由分说,挂断电话,长按电源键,关机。手机塞进裤兜,五月的包包丢进出租车内,然而把她人塞进车内。
司机催他:“麻烦你快点好伐?这里不能停车,等会被交警抓到,吾要吃罚单的。”
鬼冢听不懂司机说的上海话,但看他脸色,即知他在催自己,把五月死死攥住他衣领的手从身上扯下,拍拍她的脸颊:“乖一点啊,这就带你回去休息,马上就到啊。”
五月半倒在车后座上,他也弯腰坐了进来,用还算清楚的中文报给司机一个酒店地址,司机不大开心,嘴里嘀咕:“三百多米的距离,只有起步费,还带着个酒鬼,自己走走么好嘞……”
鬼冢把五月往里推了推,他自己坐好,伸手拉车门时,又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还是刚才那个酒保,这次他手里拿着个无绳手提电话。酒保一路跑,一路喊:“鬼冢桑,鬼冢桑——您的电话——”
鬼冢烦躁异常,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的?确定不是玩笑?谁会打到酒吧来找我?!”
酒保先伸头看看车里面的五月,她半躺在座椅上,一双眼睛圆睁着,在确定五月并无大碍后,这才把电话递给鬼冢,转头再去猛拍出租车前门,司机放下车窗,酒保用上海话和司机说:“师傅,你等一等,这个人有问题,你不能把这女孩子拉走。”
司机满面狐疑,转头往后排座看了看,再往鬼冢脸上看了看,颇为不开心地嘀咕:“旁友,你什么意思?叫我留在这里吃罚单喽?”
酒保顾不上答司机的话,扭头盯住鬼冢,看他接电话。鬼冢把话筒放在耳旁,冷冷道:“阿晋,你电话一打再打,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是告诉你了?现在正忙,没空和你说话。”把无绳电话往酒保怀中一丢,跟司机说,“请开车,快点!”
司机看看酒保,看看后排座上时不时笑上一声,呓语一句的女孩子,不动,也不出声。酒保伸手用力扳住车门,不让鬼冢关上。鬼冢暴怒,冲司机发火:“快走,快走!不要管他!”
司机扭头冲他慢悠悠地来一句:“旁友,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人确实有问题。”
酒保死死拉住车门,身子挤到车门与车身之间,一字一顿对着车内的鬼冢说:“您的朋友,泽居桑让我告诉您,他已经在路上了,请您把这个女孩子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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