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湿润的气息让苏繁诗醒了过来。不远处,莫风显然已经埋葬了苏之青,正在往苏之青的墓上插碑。
这一瞬间,苏繁诗只觉气血往上涌,悲伤和愤怒交加。
埋在泥土下的,是爹。是一直以来照顾她疼她的爹。是自从娘死了以后,就一直保护她的爹。是一直板着脸却一定很爱她的爹。
失去的事物往往最珍贵。
娘在她出生的时候因她而死,而这次爹也是为了保护她而身亡。
是她害了身边所有人。
她虽聪明,可还是太自负,太天真,太傻。自以为是地觉得,只要她相信,就会没事。尽管铁证如山。
苏繁诗本以为莫风怎么会背叛她,就算他真的不曾和兰花门断过联系,他也会看在他们五年的情谊上站在她这一边。奈何,他就这么轻易地出卖了她的信任。
她虽聪明,可是终究聪明不过莫风。
听到声响,莫风转过头来。看到苏繁诗坐了起来,他的眼里有一丝惊喜:“繁诗,你醒了?”
苏繁诗冷冷地看着他,“别叫我繁诗。”
“……”莫风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似是在瞬间清醒过来,瞳孔又恢复深深的黑色,掩盖所有表情,“……好。”
这些年,他就是这样骗她的吧?让她天真地以为,那黑色眸子后面藏着的是他对她的关切。可惜,这次,她不回再上当了。
苏繁诗走到父亲的墓碑前,伫立许久,终究没有哭。
可是从背后可以看出她肩膀细微地颤抖。毕竟,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罢了,便要承受这么重的丧家之痛。
她抬起头的时候,神色已经不一样了。
“小姐……”莫风刚要说话,苏繁诗就已经开口。
“莫风,我爹把你从兰花门救下来,给你吃喝保暖,何曾薄待过你?让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回报他?”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很凌厉。
“我只是……”莫风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波澜,“那时只是想救你。”
“救我?”苏繁诗冷笑一声:“你还要辩解?这句话你说得太多了,这些年来,你一直是在‘救我’,‘护我’?”她摇了摇头,“莫风,我以前可能信的,可是现在已经不会再落入你的圈套了。”
“长老的剑太快,我用了全力,可是我没料到苏先生的剑会更快。”一向寡言的莫风却不再沉默,声音沙哑地低声解释:“目标本是明长老,可是我止不住剑势。”
“你还在为自己开脱?”苏繁诗怒极反笑,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银色锦囊,“那这是什么?如果,真相真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你敢说你没有背叛苏家?你听,到现在你还尊称那长老为明长老……你不就是要我的命么?那你和我在一起的五年,机会很多,为何不亲自拿去?一定要血洗苏府你才开心?”
她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激动。
莫风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回答。
在苏繁诗眼里,这无异于默认。
“好,莫风,你厉害!你演戏演得很厉害,蒙骗了我们这么多人,亏我还这么信任你!”苏繁诗终究不够坚强,说着说着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亏我爹还这么信任你!亏君姐姐和大家都这么信任你!倒是只有容小子看得最真切,又有谁会想到你真是兰花门派来的间谍!”
她已经渐渐有些语无伦次。
莫风低低似乎说了句什么,可是苏繁诗没听见,也不在乎。
“亏我爹临死前还说要相信你,我爹就是心太好,才会被你这个混蛋蒙骗!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莫风只是凭她打骂,没有说话。
“你别说这次不是你背叛,如果不是你暗中和兰花门通气的话,兰花门的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苏家的各个密道?这些也只有你知道,不是你泄露出去的,还有谁?”
莫风并没有否认她的指责,仍旧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眸子深深如许。
可是苏繁诗说着说着就累了,气血上涌,眼前突然模糊,双眼失去了焦距。
失去意识的瞬间,她软绵绵地倒下,只感觉到被一双手温柔地接住。
莫风刚才对苏繁诗低语的是:“我以为你会知道你的麒麟血能就你爹一命……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
“放开她。”一个声音冷冷地传来。
是白衣少年的声音,容庭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强撑着自己站起来,拿着剑,眯着眼睛看着莫风。
莫风的身形顿了顿。
“你带我们来这里又想做什么?”容庭与站在数丈之外,指着剑,厉声喝问:“你又把诗诗怎么样了?”
“……你的伤好像快好了。”莫风答非所问。
“该死的,放开诗诗!”
“你没法保护她。”
“我没法保护她……呵。”容庭与重复了一遍莫风的话,冷笑出声:“你就能保护她?这就是你保护她的结果?”
莫风还是没有丝毫放下苏繁诗的意图。
容庭与急了,一剑挥过来。因为他的伤,容庭与的剑已经很慢了,可是莫风的动作却更慢。他险险仰身避开,可是容庭与的剑已经划破了他的黑衣。就在莫风还没缓过神来的那一刻,容庭与快速地从他怀里抄起苏繁诗,急急地抱着她离开。
莫风跄踉了两步,重重地跌在地上。
微微清风,安静如许。
苏繁诗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是在客栈里。
她很少走出苏府,真正的客栈只见过一两次,其余都是听父亲或莫风说的。客栈的床似乎已经算上好的床铺了。挺软,可是当然比不上在苏府时的那种舒服温暖。
阳光很温暖,可是已经暖不了她的心。
“诗诗……”身边有很轻的□□声传来,“好痛……”
苏繁诗一怔,回过头来,便看见那个白衣少年。
容庭与这客栈只有一张床,显然容庭与让给她睡了,又不放心她独自一人睡在一间客房里,便铺了地铺睡在地上。他本该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红色的血斑很是显眼。
此刻,容庭与正紧紧锁着眉,额上直冒冷汗。
“我在。”苏繁诗连忙到他身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容小子,我在这里。”
容庭与转醒的时候,就感觉有一人握着他的手,温暖如斯。
“容小子,你没事吧?”
“并无大碍。”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然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
虽然苏繁诗知道,若不是剧痛容庭与必不会在梦中喊出声来,也不会大汗淋漓,可是现在见他笑容如常,说话如常,半颗心已经放了下来。
她不想再让她在乎的人,或在乎她的人,为她牺牲。
“我知道如果我出事了诗诗会担心的,所以……”容庭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所以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担心呢?”
他似乎总有本事,让她的心暖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店小二的声音传了进来:“两位客官,午膳准备好了。”
“好,我们知道了。”容庭与扬声回答。
原来,他们昏迷不醒,已经到了日正时分。
苏繁诗揉了揉太阳穴,问:“容小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记得,她在质问莫风,然后支撑不住便失去了意识。
“你昏倒了,那该死的莫风差点要把你带走,幸好我及时阻止了她。”容庭与直了直身子,比划着,“那时我用尽全力一剑挥过去,他活该没避开,我才得以抱你离开,找了这个客栈先住了下来。不过,倒让那个家伙给逃走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不说这些了……诗诗,你一定饿了吧?”容庭与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先下去用午膳,我过会儿就来。”
苏繁诗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容小子,你有没有找到你爹的消息?”
容庭与怔了怔,眼睛里荡漾开沮丧的神色,“尚未。”
“那我们今后……”
“有何事先当下用完午膳再说嘛。”容庭与又露出无赖的表情,“吃饱了才有力气讨论这讨论那,对不?”
她想他是有东西不想让她看见,所以她也不问,就点了点头,开门出去,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他们的客房在二楼,膳堂在楼下,她轻轻地踏着楼梯走下去。
还没走几步,突然,疾风迎面而来。
苏繁诗“啊”地一声,后退了一步,右手下意识地往腰上一按,却发现自己没有带上佩剑。
有一股大力推开了苏繁诗,容庭与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手上拿着剑,大声喝道:“谁?”
他一直警惕着,若有人窥视苏繁诗的麒麟血,他一触即发。
“容少爷请息怒,你这么热烈欢迎,听纱课承受不起。”抱着琴的女子笑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眼里有忍俊不禁的笑意,“繁诗。”
“君姐姐!”苏繁诗终于放下警惕,笑开:“原来是你。”
“你看你和容少爷这样,很容易被误会哦。”君听纱意有所指地努努嘴。
苏繁诗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见容庭与紧张兮兮地站在那里,“扑哧”一声就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他是急着想来救她的,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很感动而不是现在这样笑,可是,他的形象真的很滑稽……
容庭与显然是毫无准备就急急冲出来的,他之前在房间里不想让苏繁诗看到的其实就是他在裹伤。而此刻他的衣服没有披好,半裸着身体,右边胸口的伤口上草草地被涂上了药膏,白衣荡在一边,手上还紧张兮兮地拿着剑。
平时潇洒的翩翩公子形象不复存在,吊儿郎当的样子给旁人看来,根本就是刚和流氓打过一架的小混混。
“你笑什么?”容庭与不满地嚷嚷,浑然不觉自己的形象和别的顾客异样眼光,注视着君听纱,仍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想要怎样?”
与他而言,君听纱绝对不能算是什么好人。上次争执,她也是根本不听他的警告,口口声声说信任莫风,站在了那混蛋莫风这一边。
在这名世家少年的眼里,这世上只有黑白二色,黑即黑,白即白,不容许一丝污垢。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眸子是才会如此黑白分明,如此明亮。
苏繁诗倒也不在意,和君听纱说话一如往常。毕竟被莫风骗了的人不止君听纱一个,就连爹也被他骗了,就连她自己,也被他的演技蒙蔽。
“容少爷,不是我说你。就算是早谈情说爱,你这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繁诗情何以堪啊。”君听纱仿佛没看到容庭与的敌意,只是笑着揶揄。
容庭与怔了怔,有点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脸红到耳根子里了。
苏繁诗大方地决定替他解围,毕竟他是关心她才会落得这么尴尬。她上前拉着容庭与就往回走,不忘对君听纱说:“君姐姐你先等下噢。”拉了拉见容庭与没反应,皱眉道:“咦,容小子你还赖在这不想走了?”
容庭与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出过这么大的糗,又是在不待见的人面前,他只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恼羞成怒之际,他只好一闭眼,讪讪地被苏繁诗拽回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