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篱点了苏繁诗的哑穴, 拽着她好不容易避过兰花门总坛前的那些守卫和门中走动的弟子,来到她的住处。
普通兰花门的杀手都没有自己的住处,刚进兰花门的大批大批少年都会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大院里百多个人挤在一起, 人挤人的味道, 加上汗臭味, 实在不是普通人想待的地方。更何况, 每个人心里都想着如何害死对方。
兮篱和莫风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不过如今兮篱是门主身边的人,地位已经不同于几年前的小杀手, 自然在兰花门里也有了自己的小宅子。
她毫不留情地把苏繁诗往宅子里一扔,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当年我和阿风在黑色森林里一个月都待过了。”
苏繁诗哑穴被点, 手又被捆住, 没办法说话。
兮篱走到苏繁诗面前,用手抵在她下巴上面, 眯起眼睛,眼里有刻骨的恨意,“我不管莫风怎么想,明天,我把你送上给门主, 他肯定就会放了阿风。”
苏繁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黑衣女子扬长而去, 手不断挣扎, 却挣不开绳索。
“听说七天一到, 门主就要降罪了。”守门大叔有的没的叹了一口气。
容庭与抬起头掐指算了算, 立刻得意地笑笑:“已经六天了,诗诗是一定不会来了, 莫风就等死吧。”
“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愿意等死,可是自然有人不愿他死。”大叔摇了摇头,“再说,七天一到,门主要么放了你,要么你就别想活。”
“我容庭与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容庭与拍了拍胸脯。
“你别吹。”大叔这天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他的手段你还没见过。”
在地牢里,除了吃的住的不好,容庭与发现其实这大叔也挺善解人意,地牢里根本没有邪派的那种味道,反而……很舒服。
在兰花门里,最讽刺的是,最安心最没有心机的地方,竟然是地牢。
这大叔守着兰花门的地牢很久很久了,兰花门里的人都认识他。这里,只要你不耍把戏想办法出逃,这位大叔也不会跟你玩任何心机。现任兰花门门主几十年前也曾在地牢里待过,之后当上门主后便想换掉这位大叔,可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连堂堂门主都动不了他。
大叔和谁都能说得上话,而且能被关进地牢里的人并不多,往往只是一两个,所以大部分时间大叔闲的就会和你聊起天来。
从地牢里出去面对兰花门死刑的人,大多是心情豁然、面带微笑的。
“还听说……”大叔蹙着眉正要继续。
“大叔你听谁说的?我看你每天待在这里和我一样没出去啊。”容庭与疑惑地看着他,“你耳朵长到外面去了?”
“别瞎掰。”大叔看也不看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听说,兮篱对门主说明天就把苏繁诗献上来,请门主放了莫风。”
“……啊?”容庭与愣了一下,“不可能!”
兮篱的名字听起来很熟,容庭与愣是想了很久,才想起,兮篱就是那个在苏府和莫风接洽的黑衣女子。
那时,莫风说:“我知道了,兮篱,多谢。”
容庭与的其他什么或许都不是很出色,就记性不错,所以才能从十岁开始,就一直记着苏繁诗。
“兰花门的杀手从不说谎。”大叔挑了挑眉。
“哼,谁知道。”容庭与开始扯了:“可能是那个兮篱喜欢莫风见不得他死,所以才编出这么个事实,想让你们门主先放了他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大叔倒真的想了想,“咱等着明天看。”
容庭与点点头。
他虽然说得信心满满,可是心里还是很担心的。他也知道,兰花门的人很少会说没把握的事。
诗诗一定不会被抓住,一定不会。她一定不会被兰花门的伎俩迷惑,一定不会冒死闯到兰花门来救他。
他这么告诉自己。
这么想着,却也有一丝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失落和怅然。
“我不会逃,也逃不了,你不用这样捆着我。”几个时辰后,哑穴已经解了,苏繁诗冷冷地向兮篱挑眉。
兮篱看了她一眼,竟然真的走上去替苏繁诗松绑,然而刚拿下绳子,兮篱就快如疾风地点了苏繁诗的几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说话。
“我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能近到兰花门总坛里。”苏繁诗笑了笑:“没想到你倒带我进来了。”
“幸好你在黑色森林里,否则,我还真不知道一天内能不能找到你的人。”兮篱看也不看对方,回敬了一句,转身欲走。
“莫风他只带回容庭与,就能将他的过错一笔带过么?”苏繁诗冷冷的一句话,就让兮篱定住了身,“他没完成任务的过错?”
兮篱转过身来,眯起眼睛,手已经差一点习惯性地拔剑。
“你不敢杀我。”苏繁诗扬了扬头,得意地笑了。
兮篱一手把剑插在了地上,手指已经掐向了她的颈项。
苏繁诗根本不反抗,挑衅般地扬起头,而兮篱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她不能杀她,杀了眼前这个紫衣少女,莫风就没有希望了。
“咳咳……既然你明天才准备带我见门主,”苏繁诗扬眉,一点也没有慌,很冷静地地笑了笑:“那你不妨先坐下来聊聊,告诉我莫风自从带回来容庭与后,怎么样了?”
很明显,眼前这个人很在意莫风。苏繁诗若是要想知道容庭与的消息,就一定要从莫风这里下手。
“阿风的任务是潜到苏府,然后在你十六岁的时候,把你带回来。”兮篱顿了顿,竟然真的说了下去:“可是,前几天,他只带回了那个叫容庭与的少年,说没有找到你,甘愿受罚。我就不信,以他的本事,怎么会找不到你?”
“他是找到我了,可是让我逃了。”苏繁诗不能动,可是语气中还透出一丝笑意,“因为容庭与不惜牺牲自己,救了我。”
“你那容庭与现在被关在地牢,而阿风现在门主被关在听风小筑里,门主说了,如果七天内不见你的踪影,就要罚。”兮篱转过身去,“他不能来找你,不代表我不能帮他。”
“他说过要你帮忙么?”苏繁诗不屑地笑了笑:“我和他相处五年,我知道他骨子里是很骄傲的,他会稀罕你的帮忙?他会赞同你把我抓起来换他的性命?”
“我不管他稀不稀罕!”兮篱猛然转过身来,目光雪亮地看着苏繁诗,“我不管他需不需要,我不管他这条命还要不要,只要有我在,他的命就由我保着!”
“好感人。只是,你做的这些他都不知道吧?”苏繁诗丝毫不动容,“你为什么为他做这么多?他为什么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尤其是当……他根本不会珍惜,不会在乎?”
“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告诉你也无妨。”兮篱再次转过身,似乎她看着苏繁诗的脸就会控制不住地生气,“我和阿风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们都是被兰花门抓来的几百个孩子之一。我们被挤在一个大院子里,几百个人,到处都是汗臭味……每个人都相信不了对方,因为每个人都是敌人。最先走出院子的一百个人,就是胜利者。最后院子会被一把火烧掉,留在里面的人就再没有活路。”
这是苏繁诗第一次真正听到邪派训练杀手的方法,虽然早有听闻,可是如此听起来,还是残酷得难以想象。
“那时候,每天吃饭睡觉都得提心吊胆。有的人试图贿赂守卫的,有人在其他人的饭菜里下毒……各种手段都有。你们中原武林讲究光明正大的手段,可是在兰花门,没有下流的手段,只有能达到目的的手段。”兮篱讽刺般地笑了笑:“那时只剩下两百人了,我只是靠运气活了下来,几天下来,也已经快崩溃了。”
兮篱脸上浮起一种恍惚的表情,“然后某天夜里有一个少年找我说话。我以为他也是要杀我,可是,他按住了我的手,他问我,要不要组队联手杀出去。”
“当时,人人都提防着对方,根本没有人敢和任何人联手,因为对方不知何时就可能背叛。”兮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当时的我已经快放弃了,有这个机会当然求之不得。说是联手,其实大多数时候是莫风在保护我,呵……我估计他也后悔当时选错了队友。”
“然后……你们就这样杀出去了?”苏繁诗问。
“当然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不过,最后我们的确是联手一身血冲了出去。”兮篱仰起脸,月光倾泻在她的脸上,让她脸上有近乎迷离的感觉,“自那以后,我就发奋努力,疯了一般地练剑。之后,这些存活下来的杀手被送进黑暗森林里,我完全有了能力自保,而莫风和我习惯性地联手,一个月,终于肩并肩走出来了。”
说着说着,兮篱的脸上也有略带自豪的笑。
那段时光,虽然险恶,虽然提心吊胆,但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他,是一种已经慢慢习惯了的温暖,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
只有她知道,他的心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只是不大会说话,所以常常不开口。
“出了黑色森林,莫风就被派来苏府了?”苏繁诗算了算,应该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对于那个记忆里的黑色身影,苏繁诗的心情是复杂的。五年来习惯性的依赖,却发现他只是敌方的间谍,只是另外一个想取她性命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五年来原来他对她的关怀,都是假的。
第一次,他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对她说:“你流血了。”可能只是因为,流失的是麒麟血,这世上最珍贵的血液罢了。在乎的,其实根本不是她吧?
“阿风被调走的时候,才十五岁。”兮篱眯了眯眼经,暗暗握紧了拳头,“弱冠之年都还没到。”
也是那一年,苏繁诗和他相遇。他十五,她十一。
“我跟你说得够多的了。”兮篱脸色陡然就冷了下来,“你知道这些也没用,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
兮篱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很生气,摔门而走,留苏繁诗独自一人在房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