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城门,就见青梅等在一旁,焦灼地转圈,一见秦山冲上前,急道:“姑娘,姑娘,老爷不行了!”
李沐芷闻言掀开车帘:“你说什么?”
青梅带着哭腔说道:“老爷身子不行了,撑着一口气想见你和少爷!”
李沐宣呆住,薛阳大吃一惊,李沐芷命青梅上车,秦山快马加鞭往回赶。
路上青梅简单说了状况,中午歇着的时候,李宅里安静得很,忽闻李夫人惊呼声,说有贼,下人们冲进去的时候,李夫人已经被敲晕了,李默天正死死拽住一名黑衣男子,不肯让他走,见人冲进去,黑衣人急眼朝着李默天胸口拍了一掌,才得以脱身。
李默天口吐鲜血后就昏迷不醒,下人忙去请来朱泮洋,但李默天伤势太重,他也无力挽救,只能为他施针激出最后一丝气力,等待着两个孩子归来,再见最后一面。
李默天清醒后朱泮洋得空去查看李夫人的伤势,她的头受伤严重,好在保住了性命,不宜挪动,只能静养,短暂清醒后,得知丈夫已去,再次昏了过去。
秦山抽得马身子劈啪作响,马车轮子转得飞快,李沐宣已经开始扑进阿姐怀中呜呜哭了起来,青梅也无声地抹着眼泪,薛阳面色凝重,留心着李沐芷,却见她只是望着车门,没有半分动静。
刚到家门口,李沐芷率先下车,李沐宣跟着跳下来,撒腿往里跑,李沐芷胸膛几个起伏,终是迈开腿,却毫无神采,连台阶都似是看不清,好容易到了门口,一脚踩空,重重磕到门槛上,撑着再要站起来,膝盖却疼得使不上力。
青梅护送着李沐宣跑进去,门口的小厮想要上前搀扶,却不敢,只停在原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双臂一轻,李沐芷回头,竟是薛阳将她一把揽起,沉声问:“腿没事吧?”
李沐芷一张口,却发现她的声音抖到不行:“我,腿动不了了。”
求助的眼神看向他,薛阳点头:“别怕。”
极轻的声音里像是带着安抚的力量。
一弯腰,将李沐芷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奔向李默天的院落。
冲进屋子的时候,李沐宣趴在父亲床边哭个不停,一个劲央求:“父亲,您别走,别离开我和阿姐,别走啊!”
李默天回握儿子手的力量都无,他不甘地睁着眼睛看向门口,满心期盼着女儿快点出现。
朱泮洋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见是薛阳将她抱进来,到床边才停下,李沐芷扑到李默天身边,只来得及握住他的手,便再说不出话来。
“李姑娘,伯父身体大限已至,陪他说会子话吧。”朱泮洋慢慢说道。
薛阳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悄悄地走出了屋子,把门关上,将房间留给父女父子三人。
李默天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都是不舍,李沐芷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仓皇保证:“父亲放心,我会好生照料母亲,好生教养弟弟,将云锦坊的生意撑住,绝不让李家败在我的手里。”
李默天闻言,像是着急,嗓子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李沐宣只顾得上哭,李沐芷知道他是不放心,忙推了弟弟两下。
“父亲安心,我会好生听阿姐的话,不惹她和母亲生气,我会好生读书,努力练功,保护好阿姐和母亲。”李沐宣说完再哭了起来。
李默天似要起身,脸和脖子青筋毕露,憋的通红,李沐芷冲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父亲别着急,慢慢说,慢慢说。”
李默天发出‘啊啊’的声音,李沐芷再道:“等阿弟长大成人,我便将生意全都交还于他,在此之前绝不婚嫁,日后他有需要,我也会尽力去相帮,父亲可是担心这个?”
李默天痛苦地闭上眼睛,使出仅剩的力气,将五指收紧,抠住她的手,李沐芷俯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根本听不清他含糊的字,只依稀辨别出‘你好生’‘照顾好自己’这几个字,巨大的悲痛冲入脑海中,李沐芷来不及回话,李默天手瞬间松了劲,闭上了双眼。
李沐宣声嘶力竭呼唤着父亲,放声大哭。
朱泮洋和薛阳同时听到,推门而入,李沐宣哭倒在床前,李默天已咽气,李沐芷僵坐在床边,双手握住父亲的手,不知望向何处,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
薛阳停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站着没动,目视着她,双眉紧锁,面上一派担忧。
朱泮洋走上前,低声安慰着:“李姑娘,还请节哀。”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话无关痛痒,但除了这句话,此时也没什么合适的言语。
“老爷!——”李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玉竹扶着她进来,朱泮洋眼明手快上前搀住,玉竹身单力薄,李夫人双腿不着力,眼看着就要摔倒。
“老爷啊!!!你怎么就走了?你好狠的心啊,把我撇下!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怎么敢走啊?”李夫人撕心裂肺,声声泣血,闻者无不动容,皆以为她是承受不住丈夫离开,伤心过度所致,不疑有他。
李沐宣哭哭啼啼地起身扯着母亲的袖子,伤心不已。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李沐芷钝钝地坐在床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像是一个局外人。
李夫人哭到伤心处,想要扑倒在丈夫身边,李沐芷正挡着,她气急朝着她肩头狠狠拍了好几下,朱泮洋忙伸臂阻拦:“李夫人,万万不可。”
薛阳脚动了一下,见朱泮洋拦住李夫人,又收回了步子,捏紧拳头,站在原地。
李夫人不肯放过她,拼命往前冲撕扯着她的衣裳,李沐芷像是毫无知觉,半点反应也没有,任由她将衣衫扯得露出了肩膀。
朱泮洋一直碍于李夫人头上的伤不敢过分用力,怕引起她的不适,才让她一用力冲上来,此时再顾不得,急忙将她向后推。
薛阳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罩在她身上,挡住了李沐芷破损的衣袖和裸露在外的肌肤。
李沐芷这才睨了李夫人一眼,站起来:“我出去,这里留给你。”
简单又奇怪的一句话,李夫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大骂道:“你现在知道将你父亲留给我了?他死了!他疼了你二十年,为你巴心巴肠,扑心扑肝,疼你爱你的父亲死了,你竟然连滴眼泪都没有!你是铁石心肠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若是真孝顺,怎么不陪着他一块去死?你去死啊!”
朱泮洋和薛阳皆露出困惑的神情,李沐芷背身对她,大步走了出去,如同没听见一般。
薛阳瞅见,跟着出了屋子。
李夫人哭天抢地,扑在李默天的身上,伤心欲绝,不断地捶打着他,恨不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骤然气结,一头栽倒。
李沐宣本来哭声渐止,一见母亲昏倒吓得再次放声大哭,朱泮洋疾步上前。
薛阳原本以为李沐芷会找一个安静没人的地方释放悲伤,哭一场,可他跟在后面,隔着十来步,却见她只是走到父亲的书房,她的腿进门时候磕的那下似乎挺重,走路时候一瘸一拐的,脚步迈得很慢。
推开门,走进书房,站在书桌前,李沐芷沉默地整理着书和纸笔。
李默天已经病了许久,尤其近两个月,几乎卧床不起,书房早就空置许久,她吩咐过,下人每日都会洒扫,整个屋子,包括桌面整洁异常,其实根本不需要收拾。
李沐芷徒劳地将每一处都擦了一遍,才坐到椅子上,望着墙上挂着的画发呆。
那是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画的一株红梅,画功笔锋都不出彩,可是李默天却当做宝贝一样裱起来,挂在了书房的正当中,他每次抬头都能看见。
母亲和父亲的亲友都说过,一个姑娘的画不宜挂在这里,不成气候,可李默天坚持如此,还说李沐芷画得有灵气,他爱看。
薛阳站在门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左腿膝盖处已经隐隐透出血迹,像是磕破了。
薛阳探望着,心为她揪了起来。
漫久过后,李沐芷缓缓地伸臂趴在桌子上,沉静地如同睡着。
可薛阳知道,她此时此刻根本睡不着。
青梅急匆匆跑过来,哭道:“姑娘,夫人晕倒了,朱先生说请您过去一趟。”
李沐芷起身就向外跑去,左腿却不跟趟,膝盖疼得厉害,想要抬脚上台阶都不能,反倒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幸而薛阳从旁及时扶住。
“你腿伤着了,慢着点。”薛阳叮嘱。
李沐芷愣愣地抬头看他一眼,似是听不明白他的话。
薛阳叹口气,再次将她拦腰抱起,朝着父母院子大步走去。
李沐芷扯着他肩头的衣裳,出神得厉害,身形不稳,薛阳小声提醒:“搂住我脖子。”
他再说一次,李沐芷才抬起手搭着他脖颈,止住下滑的态势,薛阳加快了脚步。
赶到房间时,李夫人已经躺好,朱泮洋正在为她施针,两人都屏息等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