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朗廷总部。

傅夜司将大红色的请柬握在指间,望着上面娟秀的字迹,眉间凝起忧虑。犹记得那天林夕亲自给他送来这张喜帖,亲口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如果他愿意,她想请他参加她的婚礼。

只是从她脸上,他看不出半分喜悦。

他不在乎她嫁给谁,因为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拥有她,她对他就像是《爱莲说》里的那株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但他在乎她快不快乐,十年前她和向南在一起时,身上总会散发出一股无限的生命力,当爱上一个人时,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在用尽全力盛放。如今,那股气息却已经在她身上消失殆尽。

既然选择嫁给陆川也不能让她快乐,那么,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沉思中,秘书忽然打进内线:“傅总,仁恒实业的向总来了。”

傅夜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把请柬放进抽屉里收好:“请他进来。”

还没等他挂电话,门就已经被向南推开。他快步走进办公室,劈头就问:“林夕那次在你的酒店落水,你有闭路监控?”

傅夜司乌黑的眼珠轻轻一转,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诡异的笑:“不好意思,时间太久了,我们的监控只保存最近三个月的内容。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向南默了默:“我想知道她落水的真相。”

以林夕怀有身孕的状况,他实在很难想象她会主动跟温暖发生冲突,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温暖先动的手,而她只会想躲。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还需要有证据才能发难,否则只是口说无凭。

傅夜司挑了挑眉:“为什么?”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怎么现在突然来问起?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向南揉揉眉心,嗓音像被烟熏过似的,夹着暗哑:“我知道她流产的事了。”

傅夜司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流产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向南简要地答:“昨天她低血压晕倒,我把她送进医院,后来她告诉我的。”

“晕倒?” 傅夜司立刻紧张地问:“她没事吧?”

向南微微颔首:“邵孟带着她回家了,没有大碍。”

傅夜司这才松了口气,手指在桌面轻敲了几下,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流产的事既然她已经告诉他,那他这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不喜欢待在医院,流产后没住几天就出院了,加上精神状态很差,吃什么都没胃口,身子没养好才会落下那样的病根。”

略微停顿,他挑起细长的嘴角,目光锐利:“这些,全部都是拜你所赐。”

一字一字,犹如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一刀刀拉扯着向南的心,他岂止是懊悔,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我知道我对她做了很多错事,没人比我更自责,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别告诉我,事后你没有调过监控出来看。”

傅夜司陷入沉默。他的确看过监控录像,而且剪下来,就存在他手边的电脑里,只是,他应该要让他知道真相吗?林夕分明跟他说过,让他别再自作主张,插手她的事,就连他想要处理温暖,都被她阻止了,说那是她,向南和温暖三个人之间的事,不让他干涉。

思及此处,他表情有些黯然。他想,对于他之前硬要娶温暖的事,她终究还是有些恼他,如果不是他做了那么荒唐的决定,或许向南也不至于恨她至此,如果他不去从中作梗,或许温暖和向南最终还是会走向分手,她也不至于被迁怒。

向南见他兀自陷入沉思,寻思他手上应该是有监控才会这般左右为难,就故意说道:“我去查肯定能查到,只是多点时间。” 言下之意,他不如直接给他,反正都是纸包不住火的事。

傅夜司寻思把事情真相告诉向南,应该不算插手他们之间的事,顶多只是协助了一把,而且就算自己不给,他迟早也能查出来,既然如此,那给他也无所谓,索性就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示意他拿手机过来。

视频拷贝完之后,向南在手机上点开播放,第一段是在泳池,果然如他所料,是温暖先动的手,两人掉下去之前的那一瞬间,明显看出温暖故意把重心往后仰,林夕想要挣开,却因为挣不脱,被活生生扯进了水里。

看到这里,向南的脸色已然铁青,下颚绷紧,山雨欲来的前兆,这就是他无条件相信的温暖,却把他当成傻子一样地玩弄在掌心,还害死了他的孩子,而他,竟然还给她别墅住着,钱着,当宝一样地养起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紧握着手机的骨节已经泛白,脖颈上青筋暴起,他咬着后槽牙点开第二段,是在电梯里,傅夜司抱着林夕,她鱼尾裙下腹部触目惊心地红了一大片。那是他们的结晶,可是就那么没了,都没来得及到这个世界看上一眼……

眼眶里泛起猩红,他极力控制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将手机收起:“谢谢你救了她。”

傅夜司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暗觉诧异,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道:“应该的。” 顿了顿,他勾起嘴角:“我想,你还会更感谢我。”

向南不解地扬眉。

傅夜司十指交握,轻轻一笑:“我再奉送你两个消息,第一个,半年前我出轨的绯闻,也是由温暖搞出来的。她找了个女人来勾|引我,拍了照片自己送到娱记那去,令得记者都来采访她,好引起你的注意。第二个,你曾经说我打她,我可以用林夕的名义发誓,我这辈子都没碰过她一根手指。”

“……” 向南表情因为极度愤怒和讽刺,变得扭曲,跟着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敢情从一开始她的出现,就全是策划好的?她装可怜接近他的每一步,全都是别有用心?而他竟然那么轻易地就着了她的道,还为此失去了林夕,和他来不及出世的宝宝……

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额角青筋暴起,眼眶里拉满猩红,一副血淋淋想要吃人的模样。好半天他才费力地深吸口气,控制住情绪,用尽量平缓的语调对傅夜司说:“谢谢你告诉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离开办公室,向南走出郎廷总部,下意识在街边停下,孤直的身形在冬日里,无端显得萧索。

外面还是同一个世界,青天白日,车水马龙,路上行人神色匆匆。但他的世界,却已经被彻底颠覆了,变得七零八落。那些他曾经以为的,都不是他以为的,那些他曾经厌恶的,才是他该珍视的。

以他脚下的土地为起点,环绕整个地球,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盲目的人。

之所以那么容易误会林夕,因为她和温暖的个性完全不同。犹记得小时候,温暖第一次学烧菜,也是像林夕那样傻乎乎地溅出油,烫伤了手臂,那时是大夏天,她却刻意穿了件长袖的衣服把伤口挡起来,隐忍地不让他发现。

但林夕对烫伤的表现则完全相反,她会掳起袖子故意让他看见,她就是想让他心疼,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她有着女孩子特有的一些小心机,小手段,在他看来,她总是狡黠。

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所以她们竟然会交好这件事,曾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不小心听到林夕和阮桃芝的对话,阮桃芝问她为什么要送给温暖那么多奢侈品,那时她怎么回答?

人都有虚荣心,都会想要那些负担不起的东西,越负担不起,越觉得好,一旦得到,就会想要更多。我送那些名牌给她,不过是想让她体验一下虚荣被满足的感受。只要她尝过那是什么滋味,就不会舍得失去,就会开始向往另一种生活。而那种生活,不是向南能提供给她的。

当时他听完她的这段话,真真是犹如五雷轰顶,他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竟会那么多。随后他默默地离开,把她送温暖的那些东西都还给她,要和她断绝往来。

因为这件事,导致他对林夕的印象不好,一直不清楚她对温暖的底线在哪里,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所以但凡涉及温暖的事,他都会先入为主地把林夕判断成恶人。

却没想到,她做的那些和温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林夕的做法虽不厚道,但没伤人性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事,温暖如果不贪图虚荣,也不会被林夕带偏。

但是明知道林夕对水恐惧,却还是拉她下水,温暖的人品和底线由此可见一斑。如果当时没人在现场,林夕说不定就没命了。

到温暖所住的别墅,向南让司机去停车,自己径直按下门铃。

温暖来得很快,似乎人就在客厅。她拉开门,见是向南,刚要露出娇笑,就看见他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不由茫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还带着这些人?”

向南下颚线条冷硬地紧绷着,脸色覆着一层冰霜,盯着她的眼神如寒风般刺骨,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温暖被他瞧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是,怎么了?”

向南视线冷冷地扫过她,侧头对身后的人说:“把她的东西全都给我扔出来!”

“……” 温暖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大汉进屋,东翻西找,愣了半晌,才不知所措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想起自从上次抱了向南之后,他就不怎么愿意跟她往来,又急忙补充道:“如果是因为我过生日那件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喝多了酒,所以才一时糊涂……”

向南拿出手机,点开泳池的那段视频,一言不发地举到她跟前,温暖看了几秒,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变得如纸一般苍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因为我们分开了那么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乎我,所以我想试一试你,我不敢告诉你实情,因为怕你会讨厌……”

“够了!” 向南怒声打断她,神情如同从地狱升起的厉鬼:“你明知道她怕水,却还是把她拉下去,你想没想过,这有可能会要她的命!”

温暖抖着嘴唇解释:“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知道你要来,你肯定也会救她的,所以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 向南雪白的眼仁上胀满猩红的血丝,几乎咬碎了牙才能克制把手掐上她脖子的冲动:“她被你拉下去的时候,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现在孩子没了,你说不会有事?”

温暖整个僵住,片刻后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眼泪珠串一样往下掉:“对不起对不起,我根本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个意外,我向你道歉,我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

“不是故意?” 向南冷笑着摇头:“莫非你策划前夫出轨,家暴,跑到我跟前来博取同情,这些也都不是故意?”

温暖没想到他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一时之间面如土灰,她完全没料到,自己费力折腾着和傅夜司离婚,最后竟然会落得个被人扫地出门的结局,还不如一开始就老实地忍着,至少还能有个金主养。

如今之计,也只有先承认,她泪眼婆娑地解释:“是,我是故意的,因为我没有办法了,不这样做,你一定不会从傅夜司手上救我,但我真的不是想骗你……”

向南却无动于衷,只觉得无比讽刺:“到今天我才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这样了,你还要狡辩,脸皮真不是一般厚。我们就到此为止,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免得脏了我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说话?” 温暖走投无路了,只能梨带雨地做最后一搏:“难道你忘了吗?你曾经答应过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是,我现在是犯了一些错,你就不能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给我机会,让我改正吗?”

“情分?” 向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你拉林夕下水时,我们之间的情分就已经消磨殆尽了。要不是因为你,我和林夕的孩子根本就不会出事,而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呼吸,已经是我念旧,对你手下留情了,你好自为之。”

温暖下意识地止住了哭泣,怔怔地望着他,那张曾经总是温柔的脸上,如今全是冷酷的恨意,她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想到跟他已经不可能,她马上会变得一无所有,就瞬间变了脸,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以为我变成这样是因为谁?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把林夕招来,我根本就不会被傅夜司骗!你要对我负责!”

“别告诉我你半年前才知道傅夜司骗你。既然心甘情愿地忍了十年,享受了有钱人的生活,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把责任赖到我头上?” 向南冷道:“就算没有傅夜司,也会有张三李四王五,只要有钱就行,所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我爱钱有什么错?” 温暖扯着嘴角冷笑:“我不想过那种挤公交地铁,喘不过气的生活,我哪点有错?”

向南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眸光冷若青锋,心如寒冰,没再说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当时那个青涩的女孩,和眼前泼妇一般的女人重合起来。他更不想回忆,当初自己拼了命地赚钱,放下一切底线和原则去赚钱,初衷竟然是为了她,为了这样的女人。

他的人生,活得可真是有够讽刺。

很快地,几个手下就按照他的吩咐,把温暖的东西扔了出来,扣下了不属于她的那些奢侈品,再把银行卡和别墅钥匙交回到他手上。

向南接过,再也没看温暖一眼,径直转过身走了,那是他放在心里二十多年的女人,如今终于被凿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不出向渣打女人,所以温暖还是人贱自有天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