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到七月,又是一年鬼节。各处鬼门关被守护的阴司打开,灵船一艘艘驶上忘川。
这一天,凡间的人们将纸钱烧成了一撮撮青烟残灰。冥界里,一夜之间满城繁花掩映。深黑无际的夜空中飘落下无数粉白色的细小花瓣,铺天盖地,好似飞雪。路旁也长出了一棵棵不知名的花树,枝柯随风轻摆,美得有些凄然,却把这片阴冷之地装点得恍如仙境。
亥时四刻,铜钟撞响,悠远而深沉的声音仿佛从头顶上空传过来,回荡进无数人耳里。手中抱着浮灯的人们纷纷驻足,像往年那样,安静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高耸的城楼。
城楼上,女王着一身墨色金纹的凤袍,站在石台中央的青铜炉鼎旁。接过司灯史躬身递上的一只印着金色符文的天灯,念过一段祭文后,她取出炉鼎里的一支贡香,挽袖将灯点燃。
淡黄色的光晕便从灯心里透出,纱壁慢慢鼓起。
松开手,那只天灯开始缓缓上升,融进上空浩瀚幽深的墨色里,渐渐凝成了一个细小的光点。城楼下众人跟着扬起双手,把自己的天灯稳稳送入空中。顷刻间,无数只白纱天灯托着淡黄色的火光,从城中升起,在头顶上空汇聚,比烟火还要美丽。
城楼右后方不远处,白衣人独自上了露台,缓缓走到女儿墙边。突然地身后多出了另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她回身看去,却是那位在这冥界里住了一个多月的杞袖神君。
“真美呢。”来人走到她身旁,遥望远方的景色:“我以前从没见过冥界里过鬼节的场景,如今终于得见一回了。”轻快的语调,叫人觉得亲切放松。
“的确很美……”孟晚烟低喃了一声,也将视线移向远处。
杞袖看向她,清淡的表情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家伙,在凡间逍遥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回来了吧。”
“那家伙”不用说明,指的自然是阎幽了。孟晚烟不说话,但神色显然低落了许多,好似藏着重重心事。身旁人的语调里便多了些玩笑意味:“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别在她回来前就垮了身子,不然到时候她得要哭死了。”
“我明白的。”她淡淡扬唇,随后却垂下了眸子,“杞袖神君在阳间,可有牵挂之人?”
“有啊……但是太多了,记不清了。”神君大人微微侧首,窈窕身形立在风中,衣带轻扬的模样显得清雅洒脱。正欲再说什么,突然一道声音介入了她们:“诶诶孟晚烟,你果真在这里呀。”转头看去,见青衣人捧着灯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身黑袍的司命。
风无涯朝她们招招手,嘴角微微翘着。她最近气色好了许多,眉宇间的伤感也淡化了不少,似乎恢复了从前的生气。
“无涯可是许了愿望?”杞袖饶有趣味地瞥了眼她手中的灯,挑眉:“让我猜猜看,嗯……是不是娶得娇妻早生贵子什么的?”
“才不是呢!”风无涯愣了一下后,立即涨红了脸。身旁的池寒跟着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腮边竟也破天荒地现出些许红晕。
见状,神君大人嘴角轻勾,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在某判官的俏脸上摸了把,接着评论道:“小无涯真是可爱,皮肤也很滑嫩,手感绝佳。”
“诶,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有家室的人耍流氓……就算是神君也不能这样子啊讨厌!!判官大人把脸转向身旁的司命,扯着人家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指控道:“命命你看啊,她调戏我。”
池寒将她的爪子移开:“我日后会帮你调戏回去的。”
哈?风无涯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而后羞愤不已地跺了跺脚,“你,你被谁带坏了!”说完愤愤地走向那头的白衣女子,不再去理会身后的两人了。
孟晚烟在一旁看她们这般闹着,心中苦涩消散了许多。这时心雪和阿奴几人也找到了这里,各自拿着灯走过来,很快与她们闹成一团。而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杞袖的目光已经转向别处,凝视片刻,眉头微蹙了起来。
沿着她目光所向,远处那楼阁里,红衣人正坐在案前,独自饮着酒。窗外一片绚烂,许多喧嚣也传到了这里,衬得她形单影只。
有几片粉白色的花瓣随风飘入窗子,落在了案台上。姬兰停下来,眨了眨眼,将它们吹掉。过了会儿,却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没有理会,只是再次抬手,给自己斟满。
“独自喝闷酒,可是容易老的。”下一刻,门被推开,水蓝色裙摆映入眼帘。她闷闷地瞥了来人一眼:“不去陪其他姑娘放天灯,来这里烦我作甚?”
“你觉得我很烦?”
“烦透了。”
“原来我让你这般在意。”杞袖合上门,轻撩发丝,抖落肩头沾上的几片花瓣。
“哼。”姬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勾勾手指:“过来,陪我喝。”
“陪你坐坐可以,但我现在可没有喝酒的兴致。”对面的蓝衣美人淡淡看过来,忽而叹了口气,“我说你啊,何必让自己一直这么难受下去。”
“少拿这种长辈的口吻跟我说话,死人脸。”姬兰提着酒壶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微醺了,头一阵晕眩,差点就站立不稳。她扶住柱子,醉笑:“你关心我?”
香腮淡染绯红,明眸含水,勾起的嘴角尽显媚态。
杞袖眸心里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仿佛被羽毛轻触撩拨。然而这些细微变化都没有被表现出来,她依旧面色如常,波澜不惊,只是极快地转开视线,冷淡地回了一句:“你想多了。”
“哼。”对面人风情地翻了个白眼。她不理会,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事情,走到那扇敞开的窗前,从物戒里取出那盏方形的白纱灯。
姬兰挑眉:“……你的灯?”她走了过来,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把面前女子端详了一遍,然后嗤笑:“呵,哪个女子送的?或者……是男人送的也不一定。哈哈……神君大人近来可是取走了我冥界里不少人的心呢?果真和传言一样风流得很。”
意料之外地,对方竟是敛了眉,沉声:“看来你们对我误解颇深。”说完转回去,捻指轻弹,将一簇灵火注入灯内,才轻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与他人无关。”
“看不出来……”讨了个没趣,女王殿下讪讪地收回那些轻挑戏谑,低声嘟囔了一句后又踉跄地凑过来,不怀好意道:“你写了愿望?”
“嗯,希望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杞袖闻见那酒气,蹙眉,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丝毫遮掩之意。身侧人听了差点拿不稳手里的酒壶,惊疑出声:“我没有听错吧?”
姬兰一手拍在她肩上,突然大笑:“在鬼节里求姻缘,还说出什么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种话,你真的是那个嘴巴刻薄假正经又爱勾搭的死人脸吗?不会是哪路妖怪变的吧?”说着还更放肆地扯了扯对方脸蛋,醉态里夹带着些孩子气。
杞袖放开手里的灯,不发一言,只定定看着面前的醉女。
对视半晌,女王殿下渐渐感觉自己有些手脚发软了。她敛起笑意,收回手,但这会儿酒劲已经上来,连吐字都不太清楚:“喂,这,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见对方半天没反应,她有些不耐烦了,干脆整个人都软趴趴地挂在人家身上,还眼神迷蒙地贴了过来,嘴唇几乎要擦过脸颊:“你不会是对姐姐我有意思吧?”
神君大人僵直着身子,面无表情道:“你醉了。”
“回答我啊。”喝醉的人不依不饶,凑得更近了,酒气混合着梅香拂进耳廓里:“怎么不说话了,嗯?你是不是看上我啦,说啊……”
“是。”
姬兰愣住,“……咦?死人……脸,你回答得不,不对啊……”她睁着醉眼哼唧了两声,突然从杞袖身上退开,迷迷糊糊中却绊住了脚,身子一下子往后倒去。可跌到地面前,又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双手揽住,然后落入了某个温香怀抱里。
好软……意识模糊下来的那瞬,她这般想到。
窗外,远远近近的地方,也陆续有人放了自己的灯,默默许了愿望,寄托了念想。无数灯升起,莹莹点点,映亮了眼瞳。
女儿墙边,白衣人捧着一只天灯,指尖在纱纸上轻轻划动,片刻后,点燃了灯芯。
天灯缓缓飘起,上升。孟晚烟在一片光点里抬头仰望,嘴角边也慢慢扬起了一个弧度,比那满城飞花还要凄美。“我的心意,你可否接收到呢……”她低声喃喃着,一句听不清的话语散入风里。
阎幽,我想你。
我想你……
而凡间某处深山中,正是万籁寂静。月色明晃晃的,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呜呜地啼叫,低低回荡着,让这片地方更显阴幽。林子中央那间竹屋里,床上浅眠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良久,却是苦笑。
又幻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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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姬兰:死人脸,昨夜我喝醉了的时候……你,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杞袖:(面无表情)你应该问自己有没有失态地说了些什么。
姬兰:(傲娇甩脸)我怎么可能失态。少罗嗦,快回答我。
杞袖:我说你醉了。
姬兰:就这样……没其他的了?
杞袖:是。
姬兰:……哦。那,那你有没有做什么……
杞袖:我点了只天灯,然后被你醉后乱性强抱了。
姬兰:什么?!强,强-暴!!!(捂脸)我会对你负责的!
风无涯:虽然好想揭露些什么,不过二位发展那么快真是可喜可贺啊。
作者有话要说:嗯,明早再更一章。。。看来年前还是有机会完结的嘛~(≧▽≦)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