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冥街喧嚣未散,热闹仍在延续。冥宫里却已是四下寂静,而离溯宸宫不远的那处殿阁亦是如此。许多人都已经安睡了。
青砖黛瓦,石柱灰白,檐下两盏淡黄色的浮灯光线稀疏。稀疏的光跟随夜风透进一扇敞开的窗子里。纱帐微摆,暗香浮动,床帏中安睡的容颜恬静绝美。
忽地,一道细细的白光飘进来,悄无声息地化作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住床帏,渗透,消失,睡着的人呼吸更沉了。高挑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到床边,掀开纱帐,坐在床沿边,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美人的睡颜,低低一声叹息过后,紫水晶般的眸子里就漾起了盈盈的光泽,温柔如水。
阎幽俯身下来,动作柔缓地将唇印在孟晚烟眉心上,闭上眼细细体会那香肌滑腻的触感,再缓缓沿着秀挺的鼻梁往下,最后偏过头,吻在了伊人雪腮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珍宝,那么怜惜。
心满意足地睁开眼,只见美人依旧睡得安稳,恬静乖巧得像只温顺的兔子,没有丝毫与她生气作对时张牙舞爪的模样。
于是,床边的人凤眼眯起,嘴角微勾,狡黠得好似一只偷得了葡萄的狐狸。
“哼,叫你平日里对本王这么凶蛮,本王夜夜来你这儿偷香你可知晓?”冥王殿下仗着美人中了迷香睡得沉,就理直气壮地凶声道。
想到今日去找孟晚烟时,她冷着脸不待见自己的模样,阎幽哼哼两声,再次俯下身来,报复似地在人家嘴角边恶狠狠地啃了两口,啃完后顿时觉得志得意满,心情舒畅,她分外邪魅地笑了起来——额呵呵呵,真是不为人知的一面啊,要是叫冥界众人看见了,说不定都会把持不住,惊得现出各种狰狞的模样。
然而她此般得意地笑着笑着,却忽然失了兴致了,反而在心里隐隐泛起酸涩来。
“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亲吻你呢……你这固执的蠢女人。”
阎幽低低地嘟囔了几句,干脆换了个姿势,毫无冥王形象地跪趴在床边,两手撑住下巴,近距离地观看起美人的睡颜。
目光柔柔地描摹着那纤秀的眉,长长翘起的睫毛,俏挺的鼻子,然后是红润饱满的樱唇,尖巧的下巴……嗤,怎么觉得她越来越好看了呢。阎幽伸手轻捋起伊人的一缕墨发,缠绕在指间,触感柔和顺滑带着些凉意。
低头嗅了嗅,清淡却好闻至极的女儿香气,叫她不由地舒展了眉眼。抬起头时,却意外地发现孟晚烟嘴边好似绽开了浅浅的笑意。
那若有若无的笑,像暗夜里悄然吐蕊的花,叫趴在床边的人心头一悸,呆怔间,呼吸乱了节奏。
“梦见了什么呢,这么开心。”
趴在床边戳着美人香腮的冥王殿下若有所思,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似乎她一直以来都太正人君子了些……那,不如今晚就做些什么吧。某人低笑一声,在心底闪过一个阴暗的想法。只见她指尖往孟晚烟眉心轻轻点了点,再往身前空气中反手一弹,就出现一个小光幕浮在伊人额头上空,显现出梦中的画面来。
阎幽边把玩着美人的青丝,边饶有兴致地看去。
……
画面里,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
香炉里袅袅焚着香,红绸彩绣将四周装饰得喜悦。门窗上大大的“喜”字耀眼夺目,好似在预示着这日有一位女子将要出阁,嫁做人妇。
而此时这位女子正坐在妆台前,透过平滑的镜面端详自己艳若桃李的红妆。嫁衣上绣着金丝缠藤,添缀琉璃彩珠,红艳中泛着璀璨如星辰的妖冶,衬得女子容颜灼灼,好似彼岸上一朵开得正艳的曼莎珠华。
她便是孟晚烟……三十年多前那一天即将出嫁时的孟晚烟。
“怎么会梦见那时的事情?”梦境外的人诧异地挑眉,而后脸色一沉。
原来方才笑得那么甜就因为做了这个梦么?做梦都想着嫁给那男人么?就这么念念不忘情深意切刻骨铭心么!!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当冥王殿下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的时候,光幕中的新嫁娘仍旧对着镜子含羞浅笑,艳如桃李,美若天仙。
只不过在含羞浅笑后,却是生出了些许诧异。
之前为她上好妆的嬷嬷侍女出去后就一直没见回来了,再仔细一听,外边竟是不见半分动静。微微推开窗,院子外除了张灯结彩的一片红,没有半个人影。天边乌云扩散,笼罩在院子上空,阴沉沉地快要下雨的样子。
怎么回事?她心中徒然生出不安。再望了望这突然就变暗的天色,那种不安更甚了。
又等了一会儿,美人娥眉微颦,施施然起了身,正欲去开门,忽见身前旋起一阵白雾似的光芒挡住了去路,光芒散后,赫然是一个高挑的女子站立在那儿!
在这女子出现时,孟晚烟徒然受了惊吓,差点脱口而出“妖怪啊!”却在看清对方容貌后堪堪打住。
只见那人身着墨色凤袍,浅黄色的衬里印着祥云暗纹,长发柔亮如波浪,俊美秀丽的眉目间透着股高贵威仪,尤其是一双紫水晶般的眸子,好似一潭深水,叫人轻易就会沉溺其中,如同被摄了心魄。
这突然出现的女子美得叫人惊骇,逆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神态淡然地静立在那儿,宛如神坻。然而,这样美的人却带着阴冷的气息,好似周身缠着层阴云,沉郁得叫人不敢靠近。孟晚烟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倏尔,她强自拉回自己的意识,本能地退后了一步,镇定心神压下突起的惶恐,才惴惴开口问:“你,你是谁?”对方肯定不是凡人了,那她是神仙还是……
“我是阴间的王。”女子负手而立,轻声回答,声音清清冷冷,没有温度。孟晚烟闻言立即睁大了眸子。这人居然是阴间的冥王么!传说里凶狠冷酷的阴冥之神就这样出现在自己跟前……而且竟是个如此美的女子吗?那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梦境里的冥王殿下好似读懂了孟晚烟心里的重重惊疑,勾起嘴角,“你阳寿已尽。”
语调轻慢,就如同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句话却变成了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孟晚烟心湖里,旋即激起千层巨浪。“阳寿……已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惊骇道,脑海里一片空白。
可对方却没有多做解释,只冷然说:“没有时间了,你不能再留在阳间,跟本王回冥界吧。”
“怎么会……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我怎么会阳寿已尽,我还是活人啊!你……你到底是谁?”孟晚烟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放肆!”阎幽冷声何止她,这时听得外边突然一片嘈杂。透过窗看见远处有许多人神色仓惶地跑过来。为首的穿着喜服的男子一把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呼道:“烟儿!”
“茗锦!”孟晚烟从恐惧中回过神,看见男子,惊喜地提着衣裙飞奔过去,眼看着就要触及对方,却发现自己的手竟那样穿透了过去。
刘茗锦面色惨白,神色悲怆,他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孟晚烟一样,目光透过她茫然地环视四周,然后红着眼眶,猝然跑上前,就这么穿过她跑到那梳妆台前,如同像穿过一层薄烟。
孟晚烟僵在原地,脸色霎时苍白。
“少爷,你,你先别急,孟小姐一定会找到的。”几个家丁同样没看见孟晚烟,只走过来愁容满面地劝着自家少爷。可这一说却叫刘茗锦霎时红了眼,一向温吞文雅的人第一次发怒了,抓起一个胭脂盒摔在地上,吼道:“找到……那你们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难不成还凭空消失了!烟儿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烟儿……”
胭脂盒摔在地上,散落出红色的脂粉,薄薄铺开,像氤氲的血迹,格外刺目。
“少爷……”管家张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摇头叹了口气,向着堵在门口的一干人挥挥手,遣他们继续去找人。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孟晚烟早已是泪眼模糊,又急又怕。
“茗锦,我在这里啊!”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跑到那在妆台边低头掩面的男子身旁,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他,任自己如何哭喊,那人也不做反应,只眼神空洞地一声声喃喃着:
“烟儿……”
孟晚烟终于绝望了,捂着嘴拼命摇着头,哽咽出声:“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全都看不见我!全都听不见我的声音……难道我真的……”
“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阎幽目光深沉,声音也冰冷平静,可是看到孟晚烟泪眼朦胧的凄然模样,眼底还是生出了些微不可察的异样,却很快隐没不见。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腕,“莫要再耽误时间。”
“不!不会的!你是冥王,怎会亲自来索我的命?”孟晚烟如同触电了一般,突然狠命地甩开阎幽的手,眼眶通红,青丝凌乱,狼狈得和之前那个美艳娇羞的新嫁娘判若两人。
阎幽眉头轻蹙起,抓起她拼命挣扎的手腕,用力握紧,“不是索命,而是要将你带回去。”
“不,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日时间,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答应!求你了!!”
“你的命理,已批结入案,盖章封印,岂有再更改之理!”
“凭什么,冥王就可以随意玩弄别人生死吗……我哪里做错了……”孟晚烟咬咬牙,眼泪却滴落成帘,染湿了红嫁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见了他怎么办……我们……我们就要成亲了啊……”她转头向着一旁的刘茗锦,想要靠近他又被另一头的女子毫不留情地拉回来。
“女人,你不要挑战本王的底线。”阎幽语调微愠,她看见孟晚烟胶着在那男人身上的留恋不舍的目光,眸子一暗,忽而邪魅的勾唇,笑容却冷酷而残忍:“就这么想嫁给他?呵,若本王偏不许呢?”
“你……”孟晚烟不敢置信地看向她,满含泪水的眸子里慢慢聚起恨意。
“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