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郎君们闻言都捧场的吆喝起来,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眼冒绿光。
“……陈三,你成亲那日赵平把你灌得抱着柱子叫亲娘,还把你衣裳脱光了吊在树上,这可是你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黑点,今日当着陛下的面,你还不赶紧报仇!”
众人笑的东倒西歪,那个叫陈三的郎君闻言有人揭他老底,‘扑哧’一声把酒喷了出来,一张方正的脸红的赛猴屁股,踩着碳似得蹦了起来,“你少胡吣!”
这么一打岔,气氛越发随意热烈,寄奴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平日那些严肃恭敛的臣子们都像变了个人似得,纷纷暴露了本性。
他骂你如此一个壮汉却怕老鼠,你骂他这么大个人受了委屈就回家找娘……
一刻钟后又十分诡异的抱在一团要拜把子,你娘就是我娘,你儿子就是我儿子,你老婆就是……
呸!我宰了你这厮!
寄奴笑的东倒西歪差点站不稳,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阿耶,我给你斟酒!”
李晖把碗递过去,看着儿子的小脸十分欣慰,然后逗他:“你要不要尝一口?”
寄奴坚决的摇头,“我要是喝了酒谁照顾阿耶呢?兄长们今天也累了,让他们放松一下,等以后阿耶酒兴来了,儿子一定陪你喝个痛快!”
“好~”
李晖哈哈大笑,眼中闪着欣慰的光,一旁的平山王很有眼色的跟着奉承:“陛下几个郎君,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臣那几个不肖子若能有郎君们的三成,臣也对的起祖宗了!”
“他们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李晖谦虚的摇头,虽如此说,但脸上的骄傲可掩饰不住。
他对寄奴柔声道:“去看看三郎,可别让他吃酒~”
“是!”寄奴乖乖的点头。
平山王扶须笑了起来,不着痕迹的打量在场的几位皇子。
拥有皇室、楚王府、新章侯府三家血脉的怀宣太子薨殁了后,燕王就成了长子,今日陛下对他的表现不满意了就开骂,看起来倒是很不喜欢他。
但平山王心里明镜似得,孩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陛下嘴里骂着,心里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现在燕王在切鹿肉就是一个证明。
再看许王,他还未成亲,周身都散发着少年郎的单纯和勃勃生气,看着就让人喜欢,且他又是出了名的勤奋好学。
比之长一岁的兄长,他某些方面更显稳妥,京城里有不少人都想与他结交。
至于曹王,他既无燕王那样受宠的生母,也没有许王那样的自身魅力,比较默默无闻,但他也是无功无过,陛下对他还是比较关心的。
最后就是六郎,平山王看着正在跟陛下说笑的小男孩,他因着年幼,不论父母还是兄姐,对他都是十分疼爱,虽还未封爵,但依着陛下对他的喜爱,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平山王既是皇后的舅父,也是李晖的堂叔父。
他的父亲楚王为李晖付出了许多心血,可以说是顶着武宗皇帝的猜忌为他牵线搭桥,因此李晖对楚王一家子很是重视。
现在他关心的是谁会做太子,皇后无子,就相当于下一任皇帝跟楚王府、新章侯府的关系会淡漠,甚至可以说将来不再重用。
这对于依靠圣宠存活的亲贵来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因此,他必须冒着李晖的猜疑,暗中揣摩他的心思,在立太子之前抢先出头,这样李晖不仅不会生气,就是储君也会对他们多一些好感。
“郡王,我给你斟酒……”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平山王收回思绪,看着面前捧着酒壶的寄奴。
他笑道:“有劳郎君了。”
寄奴摇头,“郡王客气了,今日大家跑了一天,肯定很辛苦,这酒是滁州进贡的黄酒,口感绵重,喝起来灼胃,晚上河边湿气重,这酒煮过后倒是祛寒,却怕空腹饮酒伤了五脏,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郎君不喝酒,怎么知道这些?”
平山王嗅着这酒香带着丝丝辛辣,感到十分惊讶。
李晖也看着他,寄奴便解释道:“我时常与宫人们聊天,是他们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平山王转头对李晖笑道:“郎君真是聪慧啊!”
李晖却有了新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跟宫人聊天?”
他眼里有些不赞同,儿子是何等身份,要交谈也应该跟世家子弟交谈,何须与卑微的宫人说这些。
寄奴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就是很好奇,大明宫有数千宫人都是都从哪儿来的,遇着他们就问了几句,平时做什么的、家乡在哪里、想不想家这些话……”
“你问这些做什么?”
寄奴细细观察父亲的神情,见他并无不快,才小心翼翼道:“儿子就是觉得,他们虽是宫人,干的活也很辛苦繁杂,但仔细了解后才发现,原来就是侍弄花木,这里面都有很多讲究~”
“比如呢?”
“比如……”寄奴微歪着头想了想,道:“阿耶你知道吗,原来蓬莱殿那株牡丹,不仅一朵花两个色,而且花朵极大极美,那是一个老宫人嫁接成活的!”
“我听他说,不止是牡丹,还有很多花草树木、包括葫芦、梨子、杏子等等都能嫁接,把那些强壮的树枝嫁接为一体,它们就能结出更多更大的果实……”
寄奴越说越兴奋,嘴里说着,手上还不停的比划,“这是一件多好的事啊!如果把这些方法宣告全天下,那岂不是再无粮食短缺的问题了么!”
平山王目光微怔,他从头到脚打量寄奴,见他脸上是一派单纯真挚的表情,不免心中微动。
而李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子,眼神晦暗不明,片刻后就恢复如常。
“这确实是件好事……”
“但实际上做起来很复杂,需要很长的时间。”
寄奴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长大后,我就走遍大周,去每一个村庄告诉农民这些办法,阿耶可以吗?”
看着儿子充满希冀的眼睛,李晖感觉骄傲又欣慰,他微笑着点头,寄奴低低欢呼出声,眼里闪着欢喜的光。
过了这一茬,他继续去给其他人斟酒,平山王注意到,他对每个人都仔细嘱咐了一番。
那人若是不得空,他就安静的等着,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显然是受到过良好的教导,才显出他出身尊贵而气度不凡的品行。
而这样一个优秀的皇子,他才十二岁,若是再大一些呢?
平山王发现李晖也在注视着六皇子,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斟了一圈后,寄奴吁了口气,吩咐庖者把煮好的酒温在火堆旁,还道:“待会儿煮点醋汤,若有人喝的上头了,就送了过去,你们辛苦些,也别饿着肚子,抽空吃点东西!”
十来个庖者感激涕零的不住作揖,寄奴温润的笑着摇头,他也还没吃东西,便拿了两个蒸饼,端了碗汤坐在一旁慢慢吃。
边吃还边看对面两个你一句我一句交替唱歌的人,笑的前俯后仰。
旁边兄长们打闹的动作碰到了他的胳膊,手里的蒸饼滚落在衣袍上,他微微蹙眉,捡起蒸饼仔细的把外皮撕去,也不嫌弃,塞进嘴里继续吃的乐呵呵。
李晖端着酒碗,身子斜倚在凭几上,就那么看着他,许久许久。
……
千牛卫中有一个波斯血统的将军,名叫德鲁苏,他身长六尺多,满脸都是浓密的胡须,站在那里如一堵人墙,因他力大无穷且极擅长刀法,李晖很喜欢把他带在身边。
但就是这么一个糙汉子,今年才二十一岁,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可能是在场所有郎君中最能歌善舞的人。
今夜君臣同乐,他自然被推了出来,盘膝坐在地上,怀里横抱着琵琶,他低沉的嗓音吟唱着遥远家乡的小调,在满怀思念的歌声中,众人仿佛看见了离长安城万里之遥的波斯国。
那里的人或许也正如他们这样,坐在星空下把酒对歌,不负今宵。
寄奴听得如痴如醉,还没从歌声中回过神来,德鲁苏已经放下了琵琶,伴着另一个郎君的羯鼓声,他挥舞着手臂跳起舞来。
动作行云流水且赏心悦目,连李晖都鼓掌叫好,随着鼓声急缓,他的动作也不断的改变,不止是手,他的腰、臀、双脚都配合的极度完美,直到鼓声结束,他旋转着停留在同僚面前。
众人兴奋的吆喝起来,那郎君笑着接受了邀请,起身就是一个轻盈的跳跃,然后把衣袍扎进腰带里,热情的跳了一段回旋舞。
气氛越发热烈,到了最后,除了李晖亲自击鼓,侍卫警备,其余人都围着篝火跳舞,那份热闹欢乐都传到九成宫去了。
差不多快到天亮,一行人才开始回去,寄奴挨个看了一遍,见众郎君们都有下人服侍着,才放下心来,在九成宫的门口,他吩咐宫人好生送兄长们回去,又亲自扶着父亲上了舆。
“大家,去甘泉殿还是崇禧殿?”吴敏询问道。
李晖已有七八成醉意,他懒洋洋的歪着,眯着眼想了想,道:“去崇禧殿,皇后这两日觉浅,我去了她还得起来……”
“是!”吴敏对宫人喝道:“去崇禧殿!”
寄奴仍旧不放心,也吩咐了宫人去给生母说一声,自己也跟着去了崇禧殿,他这是尽孝,吴敏自然不会拦着。
李晖即使昨晚醉的那样,到了卯时初刻也醒了过来,他不适的轻哼了一声,已有人递了温水来,李晖半撑起身子一口气饮完,才发现端水的人是寄奴。
“寄奴?”他心疼的看着儿子眼下的青色,不禁责怪起一旁的吴敏,“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寄奴服侍!”
“阿耶别生气!”寄奴跪在脚踏上,忙向他解释道:“不是吴大监服侍不周,是我不放心才跟着来的,昨晚你喝了许多酒,睡的也晚,这会儿天才亮,再睡一会儿吧!”
李晖就着灯光低头看着儿子充满疲惫的小脸,想来他是守了自己整夜,他还这样小呢……
他的心暖乎乎软的一塌糊涂,伸手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对寄奴道:“来,跟我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寄奴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