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食药丸

长门别赋

只是,似乎是应了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戳语,上天见不得这两个有情人的浓情蜜意。于是,周嬷嬷不过刚出了正殿,就见小福子引着杨得意缓缓行来。而杨得意的手中,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分明就是一卷明黄的锦帛!

于是周嬷嬷一脚才迈出了正殿的门槛又蓦地收了回来,转身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行色匆匆……

“奴才见过娘娘。”杨得意随着小福子一路行至阿娇的面前,恭敬的请了安。

“杨公公免礼吧。”阿娇扶着周嬷嬷的手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语气淡淡。慕容轩正站在她的身侧,一如既往的温柔淡笑却让人看不出一丝他心中的想法来。

“奴才给娘娘贺喜了。”杨得意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笑意说道。

“贺喜?”阿娇的眉梢眼角带出浓浓的讥诮来,“不应该是送丧的么?”

“奴才不敢,娘娘说笑了。”杨得意不妨阿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说笑?”灵莜冷眼看着杨得意的做作,眼中的清冷之色越发的明显了,“我以为,杨公公是陛下的心腹,想来什么事情都是知道一点的吧,怎么,公公以为我是在说笑么?”

“这……”面对着阿娇的茕茕诘问,杨得意步步败退,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周嬷嬷见阿娇对刘彻身边的近臣这样不留情面,有些看不下去,便上前拉了拉阿娇的衣袖,提醒道:“小姐,杨公公是来宣旨的。”

阿娇闻言看了周嬷嬷一眼,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也不忍跟她对着来,便放过了杨得意:“杨公公,既然是来宣旨的,那便开始吧。”

“……是,是。”杨得意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娇,以前的阿娇即便对人都是淡淡的,但见了他总算是有个笑脸,虽然有些疏离,但却从未这样给他摆过脸色。如今见了阿娇这样,杨得意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于是,杨得意展开了手中的锦帛,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只是,杨得意才刚刚开始,就被阿娇给打断了:“杨公公,就不必念什么皇帝诏曰了吧,杨公公还是直接说了吧,刘彻他又想干什么了?”

“这……娘娘怎么可以直呼陛下的名讳呢!”杨得意的眉头深深地皱着。

“那你就回去告诉他,让他治我的罪啊。”阿娇冷声说道,事到如今想让她再对刘彻和他的那些人笑颜以对那是不可能的。

“这,奴才……”杨得意不妨阿娇如今竟变成这样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何况,刘彻对阿娇的态度,更让他不敢对阿娇怎样。

最后,还是一旁的周嬷嬷实在是有些担心阿娇的言辞会招致什么祸端,这才出言说和:“杨公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杨公公见谅。只是,不知陛下这回又下了什么旨意,还请杨公公简而告之。”

杨得意听了周嬷嬷的话,心中顺贴了许多,于是便顺着周嬷嬷的给的台阶往下走了:“奴才怎敢和娘娘计较。陛下有旨,十五的秋狩让娘娘随驾前往。”却原来,今年的秋狩,刘彻决定了让阿娇随驾侍奉。这对于后宫的女人们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天大的恩宠了。

只是,他的好意,阿娇却不见得乐于接受。杨得意的话刚一说完,就见阿娇冷冷一笑,然后说道:“就请公公将这圣旨带回去吧,告诉他,他的隆恩我陈阿娇无福消受!”

“陛下的圣旨,娘娘怎么可以不接?”杨得意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公然驳掉刘彻的圣旨的,一时对阿娇的行为又是愕然又是佩服。

“他要怎样是他的事情,我接不接是我的事情。”阿娇说完便转身把玩着手中的纨扇,再不看杨得意一眼。

“这可是圣旨啊!”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将抗旨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更何况还是这样恩宠的圣旨,竟也有人往外推的。

“杨公公,请回吧。”对于杨得意的话,阿娇已经觉出了不耐。现在,只要看到杨得意,她就会想起那一夜的屈辱来,这样的记忆,让她如何还能神态自若的面对杨得意。

“娘娘这是要抗旨吗?”阿娇的多次冷眼嘲讽已经让杨得意心中生出了一丝怨恨来,若是这一次阿娇点了头的话,他一定会照实回去告诉刘彻的,看到时候这位陈皇后还有没有现在的骨气和傲气。

只是杨得意的想法还不待可以付诸实现,就被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慕容轩给拦下了。慕容轩先是闪身挡在了阿娇的面前,阻断了她与杨得意之间的视线,然后才抬头看向杨得意:“你,就是杨得意杨公公吧。”

“奴才正是。”杨得意摸不准慕容轩的想法,只得先恭敬以待。

“杨公公来传陛下的旨意,不知道陛下可有旁的什么吩咐?”慕容轩的脸上,一直带着温润的笑意,那笑容但凡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亲近。

“陛下只是让奴才一定要将这圣旨带到,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吩咐。”杨得意摇摇头说道。

慕容轩眼神一闪,心下已经有了计较:“那么就请杨公公回去回报陛下,阿……阿娇小姐的身子不宜外出,这秋狩随驾怕是更加不能的了。”

“慕容公子的意思是?”杨得意不确定的问道。

慕容轩看了杨得意的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陛下既然将阿娇小姐交给了我,我自然是要对阿娇小姐的身子负责的。她的身子不宜外出。”

“可是陛下的圣旨?”

“我只是个大夫,只知道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其他的我不管。”慕容轩十分没有责任心的说道。

“这……娘娘?”杨得意无法决定,又不好对慕容轩怎样,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阿娇,虽然他也知道阿娇八成是不会帮着他的。但是他总抱着侥幸,想着阿娇总不能真的对刘彻的圣旨置之不理吧。

“他说的,就是我的意思。”阿娇与慕容轩对视了一眼,感叹着他对自己的了解。轩,是因为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才会这么说的吧。

“娘娘……”

“杨公公!”阿娇打断了杨得意的话,“既然慕容公子都说了我的身子不宜出行,那就请杨公公回去跟陛下说清楚吧,秋狩随驾,这样的恩宠,陛下还是给别人吧,我这长门宫,承受不起这样的隆恩。”

“娘娘还是三思而行啊。”杨得意苦口婆心的劝道,不是因为他有多担心阿娇,而是因为他知道若是自己不能成功的完成任务,回去之后将要面对刘彻怎样的怒火。

“我已经三思过了。”阿娇冷眼看向杨得意,对他的罗嗦心生烦躁,“杨公公,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秋狩我是不会去的。”

“这,也罢,奴才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杨得意见阿娇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便不再深劝,行了礼之后便准备要走了。

“杨公公!”阿娇忽然叫住了杨得意,“杨公公复旨的时候帮我问他一句‘事到如今,我这长门宫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的?’”他要的,不是都已经得到了吗,何必再这样生事?

只是这些话阿娇敢说,杨得意却不一定敢传话:“娘娘,这些话如何能和陛下说?”

“杨公公,那日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但我相信,杨公公该是清楚的吧?”

阿娇的话说得隐晦,但是杨得意却听明白了,他正待摇头,却被阿娇那双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眸子看的脖颈僵硬,直直的点了下去:“……是。”

“既然如此,杨公公该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杨公公只要实话实说,相信他是不会因今天的事情而怪罪公公的。”她恨的人是刘彻,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连累了杨得意。毕竟一直以来他对自己都还是不错的。

杨得意本就是个聪明人,此刻听了阿娇的话,自然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奴才遵命。”说完,杨得意转身出了长门宫,赶回去跟刘彻复命去了。

而这一边,周嬷嬷却开始对着阿娇唠叨开来了:“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要是惹恼了陛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嬷嬷,没事的。”阿娇神色冷淡,只是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面对杨得意时的淡漠。

“怎么会没事,小姐您的所为刚才可是抗旨啊。”周嬷嬷焦急的走来走去。

“嬷嬷,真的没事的。”虽然她并不清楚刘彻为什么会对她一再隐忍,可是她却知道在这个时候,刘彻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陈家的外戚也不会允许他真的将她怎么样的。更何况,就是他真的恼了她又怎样呢,她才不怕他!

“可是……”周嬷嬷到底还是不放心,从来都没没有那个后宫妃子可以这样反抗帝王的圣旨却能全身而退的。

只是还不等周嬷嬷再说些什么,一旁的慕容轩却忽然开口了:“周嬷嬷你放心,我向你保证,阿娇一定不会有事的。”

“……哎,既然慕容公子都这么说了,奴婢就不说什么了。”周嬷嬷听了慕容轩的话,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半。以慕容轩对阿娇的重视,一定不会让阿娇陷入危险地境地的。这样想着,周嬷嬷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反而是看着阿娇和慕容轩似乎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便含笑退了出来。

阿娇见周嬷嬷走了,这才眼角含春看向慕容轩:“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傻丫头,我若是不那么说的话,你打算怎么办,真的抗旨吗?”慕容轩笑着问道,她的心思啊,全都写在脸上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就不怕刘彻治你的罪吗?”阿娇挥舞着小拳头捶在了慕容轩的胸口上,娇嗔的看了他一眼。

“我最怕的是你会出事。”慕容轩俯首看着阿娇明亮的双眸,他最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帝王权术,他最怕的,是这双剪秋瞳中再没有了那神采飞扬的轻灵婉约。

阿娇闻言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来:“我知道。”是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重视恐怕比她自己更甚吧。

“所以啊,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慕容轩故作轻松的说道,其实他的心里并不像他脸上表现的那样轻松。阿娇方才对杨得意的态度让他原本就没有放下的心更加的担起来了。阿娇对刘彻的怨恨太深,他担心,那样的怨恨会伤了她。

阿娇埋首在慕容轩的怀里,闷声应道:“知道,我知道的。”她的头就靠在慕容轩的胸口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她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为了他,她会学会隐忍的。其实,他最担心的人是她,而她最在意的人,又何尝不是他呢。所以,哪怕是为了他,她也不会让自己再去向刘彻挑衅的。

慕容轩与阿娇相拥而立,微风轻拂,将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了一起,就像是命运的羁绊,注定了两个人的生命中都离不开彼此一样。

只是彼时的阿娇和慕容轩却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享受着爱情的甜美的时候,已经有危险在渐渐靠近。长门宫的大门,已经越来越薄弱,再无法替他们挡去更多的风雨。

当天的下午,杨得意再次登门造访了长门宫。只是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圣旨,而是刘彻的口谕,传阿娇去宣室殿。

阿娇听了杨得意的话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举步走到慕容轩面前。她抬头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地垂下头去,轻声呢喃了一声:“对不起。”

还未等慕容轩从阿娇的话中明白她的意思,阿娇便已经转身对杨得意说道:“请杨公公带路吧。”她不会给刘彻任何机会伤害的慕容轩的,一点都不行!

于是,阿娇只带了月儿一人随着杨得意出了长门宫。长门宫外,是刘彻赐给阿娇的步辇,阿娇也不推辞,扶着月儿的手就上了步辇。她的爽快让杨得意几乎要怀疑眼前人究竟是不是早上那个跟自己争锋相对不愿接旨的陈阿娇了。

“娘娘,宣室殿到了,请娘娘下车。”

步辇内,阿娇听到杨得意的声音之后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伸手自腰间的胶囊中拿出了一粒药丸咽下。而那药丸,无论是模样还是大小,都与当初阿娇曾经吞食过的那一粒完全相同。

“轩,对不起,我食言了。”吞了药丸之后,阿娇才在杨得意的三催四请下下了车,然后又随着他走进了宣室殿。

见礼之后,刘彻便挥退了左右,只留了阿娇一个人在殿内,就连月儿和杨得意都被请了出去,只能在宣室殿外苦苦守着。

月儿是知情人,望着那一扇紧闭的宫门,她比任何人都要担心焦急。只是皇命之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的,只得守在殿外默默地在心里祈祷着,希望阿娇可以平安无事。

一盏茶之后,那扇紧闭的殿门在月儿的期盼中终于打开了,而阿娇也出来了。只是一看到阿娇的身影,月儿几乎当场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原因无他,只因此时的阿娇——是被刘彻抱出来的。

“小姐,你怎么了?”月儿强上前去,也顾得不刘彻就在身前,只抓着阿娇的手一声声的唤道。只是回答她的却只有沉默。

直到刘彻开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长门宫!”说完,刘彻抱着阿娇上了步辇,甚至都来不及让人重新准备了御辇,大声叫着让众人赶快往长门宫赶去。

月儿尚未从眼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阿娇再出来时却变成了这般模样。只是还不等她向刘彻追问原因,刘彻便已经抱着阿娇上了步辇了。匆匆的一瞥之间,月儿只看到了阿娇苍白的面容上紧闭的双眼,以及,那略显红肿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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