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九哥的交代, 张恒玮在我们木屋旁起了个茅草铺子,日夜守卫。我起先说了两次,让他或去寻九哥或去荆州求援, 可是他只一句“受将军之命保护公主”后仍旧我行我素, 我见他这般, 便知定是九哥郑重托付的, 所以也不再多言。
倒是郑娇娇见篱笆外多了一个人觉得不自在, 没过几日便跟我说,如今有人守着我,她也可四处去透透气。我想着她与牛明婚期将近, 而她自得知我的身份后对我便不似从前那般爽利,且我因担心九哥也不愿多说话, 也就随她去了。所以午膳郑娇娇都回家去用, 每日只在日落前来我这里给我做伴。
可是, 自张恒玮报信之后,九哥那里再无音讯。
我相信九哥, 可是许久没有讯息却也实在难以安下心来,奈何我的肚子又是一天大过一天,遂也只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用昨夜熬的骨头汤泡了半碗米饭,就着腌菜心便打发了午饭。见正午太阳好,便又将被褥和九哥的衣衫拿出来晒。屋里屋外走了两趟就觉着腰酸, 想撑着做一会针线却猛觉着肚子里动了动, 惊得我不得不停下。知道是肚子里的孩子不乐意了, 心道, 七个多月了, 莫不真的是淘气小子?现在就这么好动,以后生下来还不得折腾死我。虽这么想, 心里却是高兴的,遂洗了把脸上床,因被褥晒了,只好半搭个毯子歪一歪。
歇了一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却又睡不着,便又慢慢爬起来,从米缸里拿了一个梨出来,削了皮又刨成小块,用开水温热了吃。
一个梨没吃完,我却有些撑了。正预备将剩下的收起来时,却听见外面篱笆门被人拉开的声音。我一奇——张恒玮一刻不离地守在外面,若不是熟悉的人,他怎会放他进来?
“福儿,公主,不好了!”
郑娇娇的大嗓门由远而近。待我转身,就见她急急忙忙走进屋内。
“怎么了?”我问。
“不好了!今天有一个卖零货的来村里,说是在朱华山北脚看到许多北齐人!”
北齐人……我看着郑娇娇,心“噗通噗通”直跳,等着她说出哪里不好,可是又怕真的听到什么不好。
“哎呀,福儿!”郑娇娇以为我没想明白,急道,“九方将军许久没有消息,如今朱华山又出现了北齐人,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我愕然,莫不是,莫不是永琰是被北齐掳走的?慕佳村北的朱华山属北齐地界,这里有任何动静,北齐想要知道也不是难事。北齐在永琰来慕佳村的路上劫了人,九哥后来沿路追踪,一路追到朱华山脚下——
“张侍卫!”我朝外间大喊一声,片刻就看见张恒玮出现在门外。
“公主有何吩咐?”
“准备马车,我要去朱华山!”
“公主,九方将军交代卑职不能让您出村。”张恒玮皱着眉头,“何况,卑职已问过那行脚商贩,那群人并非军队,公主不用太过担心。”
“若是他们故意扮作寻常人呢?若是真与九哥有关呢?”许是太久没有九哥的音讯,一听到这个事情,我心里的担忧都冒了出来。
“这,卑职先行去打探一番吧。”
“不,我自己去。”
“可是——”
“张侍卫,若真与九哥有关,那么关系到的便不仅是九哥的安危了。”还有永琰,可是因为郑娇娇在,我不便说得太明白。若那些北齐人无关紧要,那我去看看也无妨,若真是他们绑走了永琰,且与九哥对峙在朱华山,那么我去了也能见机行事——我也偶有听到北齐的消息,明帝登基之后,十分倚仗两位驸马,特别是长生驸马,如今已成为北齐的中流砥柱。虽是流言,但我知道鲁辰雄心勃勃,此传必不假。较于温雅纯良的明帝,掳走东宇皇子更像是鲁辰的手笔。若真是如此,这么重要的事情,鲁辰不亲自出马也定会派来兄长或宇文华斌那般信任之人,倘若是兄长,那我或劝或骂让他罢手也说不定。
闻罢,张恒玮犹豫了片刻,又见我态度不容有二,便也只得领命去了。
由着郑娇娇给我装了些干粮和水,又在马车上铺了两床被褥,而我自己则披了一件风衣便上了马车。
山路颠簸,我如今身子重,饶是再急也不敢让张恒玮赶得太快。忐忑了一天一夜,终究是远远看见朱华山脚下拳头大小的帐篷了。
“公主,”张恒玮停了马车,“公主在此稍后,待卑职前去打探一下虚实。”
张恒玮怕被发现,不敢靠得太近,只将马车隐在树丛中。从小窗口中只能远远看见山脚下几处人影,我轻嗯了一声,“只在暗处查看一番,看看是否配备兵器,还有,注意标识和人。”
张恒玮领命离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
“公主,那些人不下一百,都配有刀剑,一半守在帐篷边,一半看守在朱华山下,看情形,山顶或许有人。”
“可有看到熟悉的面孔?”问完之后,我又觉得不可能——兄长作为首领定是在帐篷里,不会守在帐篷外的。
果然张恒玮答否。
我咬唇,这些人装备严明,定然有鬼,可若不能确定他们真正身份,又无认识之人,我是装作路人上前搭讪还是伏在近处见机行事呢?
正犹豫不决间,却听见“哇哇”地孩啼声,我爬出马车,看到朱华山脚下似乎乱了。
“公主!山上!”
我也听出来了,山顶上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哭声,而山脚下的人也灿灿欲动,一个个提着剑就往山上冲。帐篷里也走出来几个人,我定睛一看,领在前面的那二人——
“张恒玮,报我名号!”我将风衣一紧,坐在了马车头。
果然,在张恒玮三声大喝之后,那边乱成一团的人突然全都停了下来,直到张恒玮拉着马车载着我慢慢靠近,那边的人都不曾动作。
马车停下,我坐在车上,扫看着几步之外的兄长和鲁辰,心里却担忧着山上。
鲁辰双唇紧闭看不出任何神情,只一双眼睛深了几深,兄长星目圆睁,几次开口却不曾出声。对上兄长怜惜而悔恨的目光,我的心里也泛出一丝感慨,我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唤他,却被山腰上响起的一串唰唰声打断。我抬头,只从稀疏的植被中看到一个穿梭的身影,瞬息变幻。还未待我细看,却发现方才愣住的那些北齐人都举起兵器往山上冲。
我猛然着慌,双手紧抓住裙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山上,片刻后听得兵器的碰撞声,接着就是孩子的哭声,我心里一乱,正要开口让张恒玮远上前去看个究竟时,却赫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型——九哥怀抱着永琰,单手举剑劈开阻他的北齐人,满面惊容看向我。
“九哥!”我浑身一震,竟从马车上跳下来,直直走向他。可是还未待我走出几步,却被一个北齐人举剑拦住。
“福儿!”见状,九哥也是一惊,几乎就要冲过来,却在看到拦我的北齐摆正了剑面后停下。
眼前是九哥满是胡茬的黑脸,耳边是永琰肆意的啼哭,抵在胸口上的是寒光闪闪的冷剑,可我的心却莫名其妙地安稳了下来。
心里虽不再忐忑,腹部却隐隐作痛,可我顾不得痛,我得想办法让鲁辰和兄长放了我们,想到这里,我的眉头便不由得皱了起来。
“放肆!”
正在我发愁间,却听见一旁的兄长终于开了口。
“还不放下剑来,若是伤了公主分毫,一万颗脑袋也不够你赔!”
闻言,那拦住我的人似被骇到,急忙忙收了剑退到一旁。
我也是一松,对着远处的九哥点了点头,而后便转身看向兄长,“兄长。”
听我喊他,兄长一喜,满口答应,将我上下打量,继而目光停留在我的肚子上,面露震惊,“福儿,你——”
看着兄长的表情,我也是一怔,方才我披了风衣且又坐着,不太显,如今我站着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有了身孕。可是,难道兄长还不知道我已经怀孕了吗?我转头看了一眼鲁辰,却并未从他脸上看到吃惊,这便明白过来,那日寻得我的北齐人只将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了鲁辰,可鲁辰却对兄长做了隐瞒。
想到这里,我心底就有了主意,顾不得羞怯,看回兄长,道,“兄长,恭喜你要当舅舅了。”
闻罢,兄长一怒,想要开口训我却发现周围众多随从,忍了又忍才改成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福儿寻得良人,又喜得麟儿,兄长当高兴才是。”说着,我也不等他开口,接道,“九哥,快过来见过兄长。”
兄长一惊,却不似方才的震怒,齐齐围住九哥的那些人见兄长这副模样,而一旁的鲁辰也是沉默不语,便都微微让开。九哥几个大步走向我,将还在抽噎中的永琰交给一旁的张恒玮,双手扶在我的肩上,“福儿!”
望着九哥近在咫尺的脸,感觉到由九哥手掌传来的阵阵热量,我的一颗心才算真的落到实处。可肚子却痛得再也忍不住,我顺势靠在九哥身上,望向一旁的兄长,咬唇,“兄长,福儿此次乃为九哥与永琰而来,还请兄长多多担待。”
说完,我也顾不得看兄长瞬间煞白的脸,而是望向头顶的九哥,骇道,“九哥,我肚子好痛……”
闻言,九哥大惊,嘴里叫着“福儿”,一把将我身体稍微放平,面色苍白地抬头看向四周。
正痛得我天旋地转间,突然感到有几个人靠了过来,耳边传来几句“福儿”,接着又听到一句“快抱她进帐”,又一句“有没有军医”,我分辨出来,前面是鲁辰的声音,后面是九哥的声音。
“来人,快去慕佳村,找大夫!十万火急!越快越好!”似是兄长的声音。
我感觉到肚子一阵紧缩,惊得不敢吸气,片刻后被九哥放到一张塌上,这才发觉原来已经进了帐中。我的腰像要被撑断一般,痛得牙根抽凉,可我顾不得叫痛,因为我想起来我肚子里的孩子,他才七哥多月,若他有什么闪失——我已死命地抓着九哥的手,大叫,“九哥,快救孩子!快救我们的孩子!”
“福儿,福儿,你别急,别怕,听我说,先平静下来,先平静下来!”九哥握着我的手,语气又急又沉,脸色却惨白得跟纸一样。
看着九哥,感受着九哥手掌传来的热量,刚才的慌张也慢慢平复下来,可是心底的害怕还是无法抑制,泪水滚落,“九哥,孩子会不会没有了?”
“不会不会!”九哥急忙否定,抬手替我擦去泪水,接着道,“定是刚才动了胎气,你别乱想,已经去找大夫去了,你坚持一下!”
我点了点头,看着九哥,“九哥,我想躺你怀里。”
闻罢,九哥一怔,可还是点了点头,接着就坐到塌上,轻轻将我的上半身扶起搂进怀里。乍一靠到九哥的怀里,我的后背就一暖,可是还未待我回过神来,下半身却是一热,我一惊,轻轻伸手一探,手掌微湿,我抬起手来一看,竟不是血,我似明白过来,转头看向九哥,惶恐道,“九哥,我,我好像要生了!”
在慕佳村时,九哥就时常带我去村医和稳婆处,虽害羞可终究抵不住好奇,我和九哥便像好奇宝宝一般,将女子妊娠的点点滴滴都问了个遍。刚才我因一时害怕,竟然全都忘记了,而九哥似乎也因为着慌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刻,觉着手上的黏湿感,我才终于明白过来,估计是因为刚才我从马车上跳下来,我的孩子要早产了,而现下,羊水也破了。
看着我,九哥怔了许久,张着嘴好半天才猛然出声,“我送你回村!”
“来不及了!”按住正要动作的九哥。
九哥一吸气,看着我,又看了看我的肚子,似是明白过来,转头看向一边,“烦请你们都出去,让人烧水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