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渔和沈艾因发现朝廷的意图而惊心的时候,杜山台已经赶回望江县城的自家别院。
十年前杜山台不满师傅对自己隐瞒师娘逝世的真相,大怒之下直接闯进了子敬堂。子敬堂是宗族祭祀之所,非沈氏子弟不得进入,杜山台虽是一族之长沈万综的弟子,但犯了沈家的族规,便被师傅赶出了正西苑,随后才有三房从上三院搬入正西苑、陈渔入住上西苑的事。
望江县是南北通驿的重要集散地。从此地南下,最近的是雾州锦城,水路需要一天的行程,南下的北客通常在望江县住上一宿,第二天清晨登船南行,因为晚上渡水并不安全,夜晚经过芦苇丛更不安全。
而从望江县北上直行到达赤水南岸玉门县,需要大半天行程。对于带货北上经过望江县的大客商,如果到达临江码头后发现天色已晚,他们通常会把货物以相对较低的价格寄存在码头仓库,交由东家看护,自己则带着仆人进城逍遥快活。对于那些只到临照郡的小客商,如果渡了江,发现天色将晚,他们大多也不会选择继续赶路,虽然望江县到府城只要半天的路程,但府城物资费用更贵,那些本来就深谙开源节流之道的商人又怎么会舍近求远。
自从望江县起了金凤楼,搭了春语台,添了许多勾栏,南来的客商便刻意放缓行程,像是约好了似的,集中下午登岸。望江县的夜晚也变得更加热闹,欢歌笑语,嬉笑怒骂,拳打脚踢,奏出一曲不眠夜,通宵达旦或醉酒入梦。
杜山台的别院在城西偏巷之中,离西门不远,远离正街,再高亢的歌声、再愤怒的吼声到达这里都会泯然无声。夜晚这里便有夜的一切。
院中简陋,更像个练武场,所以当灯光从房中点亮,便把整个院子照亮了。两个身影映上纸窗,又在院中拉出模糊的影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纸窗上的一个身影上半身前倾,压着的声音出口,一场旧时风云便重现在这静谧的夜里。
“话要从十二年前也就是丰历二十一年,西面桐州有一个穷困书生声称手里有一本经书,得到它便可洞悉长生之途、神仙大道。”
“当时的人并不相信这个书生的话,反而有人问他,‘既然你有长生之途又有神仙大道,为什么不自己走呢?’”
“书生回答说:‘凡人一生烦恼,神仙一世执着,既然如此,何苦长生!不如换来春宵一度。’”
“又有人问:‘神仙不都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吗,哪来的执着?’”
“书生又说:‘凡人由人而仙,不执着,怎成仙?’”
“书生出现一段时间后便消失无踪,二年后却凭空出现一个中年男子,辗转桐州各地,专门挑战那些成名已久高手,而且都是胜而杀之。两个月间,就有十三人死在那人拳下,包括那位自称宗师之下桐州第一的铁笔关砚。”
“那人拳法普通,但内功之强已堪比宗师。关砚死前曾当面质问那人来历,可惜到死都没有得到答案。”
窗上的前倾的身影恢复正直,声音也恢复常态,却是沈家二爷沈兴梅的声音。沈兴梅抬手举杯抿了一口茶,继续道;
“一开始没有人把那个男子和二年前的书生联系起来。但当那人频繁露面被人认出身份后,却引出另一个让整个武林为之惊奇的问题,一个两年前还是毫无武功根基的花匠,如何能在两年时间里变成一个堪比宗师的高手。于是有人顺理成章地将先后出现在桐州的两件事联系起来。”
“当地的一些江湖势力闻讯后率先出手,但那人的武功之高再次出人意料,竟击破当地势力的围剿,逃入青州。而此时关于书生和那人的消息也迅速传遍天下,”
“那人在青州遭遇一场腥风血雨后,身受重伤,便开始掩匿踪迹。但江湖已然沸腾,上至门阀势力下至贩夫走卒都擦亮眼睛,希望窥其踪迹。”
“青州血战不久,又有消息传来,那人出现在青州和桐州交界的一个小村子里。”
声音又出现一丝停顿,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漫长。这时另一道声音响起,是杜山台的口音。
“师傅便在这个时候下山,准备北上燕州。因为那个小村子靠近洪河,师傅猜测那人很可能渡水北上,经过燕州,再出天门关,出了天门关,便是鱼入大海,再想找到他就难如登天。”
“不错,当时天下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那人实际上也是这么想的。”沈兴梅接道。
灯火在案,沈兴梅跪坐书案前,抬头望着幽暗的屋顶,像是思考入神,又像幽然神往。杜山台盘膝坐在对面,却是微低着头,眉皱如川。
“前期的信息量少,我们拼凑的还算完整,后面发生的事实在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们可以清楚的。”
“不过从这些年打探的消息来看,当年那人最终在燕州被两位宗师联手截住,虽然竭力逃亡,但已是强弩之末,最后被发现躺在一个树林里,已死去多时,身上衣物也被人翻过。不多久关于经书下落的谣言如飞蛾般漫天飞,更有一页名为《长生经》的书面被人拾到,其后各个势力、侠客却纷纷出手,相互猜忌,更有人借住夺书之名借势厮杀仇敌,燕州陷入一片混乱。”
“正当燕州血腥之气越来越浓的时候,京都司武监的人突然出现,袭杀了一整个客栈,事后才张榜通告,指出客栈实乃魔教余孽的一个据点,魔教中有人修炼邪恶无比的《烈血功》,正借武林混乱之际,四处掳掠小孩。之后朝廷便以天下大义之名号召群雄攻伐魔教燕北教坛。”
“之后便是一场驱魔之战。至于战况如何...当年参加之人这十年来都是讳莫如深啊。”
“你说过此事涉及京中权贵?”杜山台沉声问。
“据说当年魔教已经把手伸到京都,有些达官贵人之子也有失踪不见的。”沈兴梅不再茫然若思的样子,他低下头又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轻轻道:
“你还在怀疑陈渔的身份?老太爷的那个故事,地点、时间、出现的人都和当时的情况都很吻合。”
“他身份是真是假,跟我没有多大关系,只是...你说如果师傅侥幸得到那部经书,哪怕只是残页,你说...这武学会落到谁的身上?”杜山台突然身体前倾,低声说道。
沈兴梅身体一震,看着一脸阴沉的好友,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