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枕关破,陈渔知道自己的天空将会不同。一般武者终其一生到不了宗师的境界,他们都生活在宗师笼罩的天空下。如果说一般武者是井底之蛙,宗师一只手已经伸出井口,那么陈渔已经拥有充足的体力和一条爬往井口的绳索,他所需要的只是时间。
他需要时间来稳固督脉,需要时间来继续让其他经脉一一打通,需要时间让经脉显现在自己的意识里,需要时间达到气意相合的境界。他现在需要的仅仅是时间而已,他仿佛已经看见未来成为宗师的样子,他仿佛看见无数传说中的影子出现在脑海中。
陈渔发现自己的心绪正起伏不定,知道打坐的时机已过,于是睁开眼睛,开始作起床的准备。他缓缓分开双手,搭到膝盖上,头部慢慢转动,逐渐加大动作,直到带动双肩部位的肌肉随之拉长、收缩,再开始活动肩膀、手臂,如此从上往下,随着或拉或缩,或提或放,或揉或捏或转,各处筋骨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直到身体微热,他才停下穿衣。
随后下床,洗漱完毕,再做几个瑜伽的动作,练三遍简式的太极拳。待身体柔和、心态放平后,就出了苑门。
他要到春景湖最高的雨亭站桩。先前他体内比较混乱,无法判断起床的时间,现在来到湖边,看着漆黑的湖面和影影绰绰的假山、亭台、花草,听着山下偶尔传来的鸡鸣,感受着地风的气味和触觉,隐隐能确定时间,比平时迟了不少。
一条淡淡的身影,正站在雨亭边缘,面朝临江。陈渔走过去,站在身影后,轻声叫了声师傅。
还是那件灰衣,还是一副竹拐般的身架,微弯着背,背影萧索,只不过,这次他双手柱着一把长剑。沈万综静静的看着远方的夜色。嘶哑的声音响起。
“你气血有亏,夹脊关应该已经破了吧。你再沉静几天,准备好下山。”
陈渔微微惊讶,虽然他一直渴望下山,但突然听到师傅让他下山,却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师傅带他回山庄,没可能教会他武功就让他下山。
果然,沈万综继续道:“你要时刻留意望江县的动静,有一些势力可能最近会在那里聚集。”
“不要招惹他们,只要留意他们动向就行,我相信凭你的聪敏和功夫应该能够做到。”
陈渔再忍不住,奇怪的问:“师傅,这些人聚集在望江县,难道最近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心里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师傅跟他一样足不出户却能知道这个消息。
“当年殷失其鹿,天下诸侯、门阀纷纷起兵,大部分势力并不是想逐鹿中原,只是想浑水摸鱼,谋取家族利益。一国如此,一家也是如此。一个家族没有力量去捍卫它的领地,就会招来豺狼虎豹。”
“师傅,你是说...”陈渔更加吃惊,准备说出话却被师傅摆手制止。
“若是其他江湖势力,再怎么张狂也不会趁我活着动手,是因为我沈氏所在的西临山是一处重要的军事高地,是朝廷要动我们啊。”
“但朝廷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我们失去西临山,在东洲便再无立足之地,以前的仇家,生意上的对手,还有其他的势力想来都愿意来搅搅浑水,趁乱获利。”
陈渔听到此处,才知道沈家面临的危机之重。就问:“师傅,你打算怎么安置族人。”
“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沈万综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沈氏起源青州更西的地海高原,祖先原是拉尔客人。三百年前先祖跟随太祖皇帝起兵,天下平定后,放弃封侯之赐,请旨卸甲归田...”
他像突然意识到已偏离主题,顿了顿又说:
“到时候会有一条船等在山下,打算留在山庄的人乘船南下,经过南部两州,渡过玉龙江,进入青州西部。那时候会有人接应。”
眼前似乎有一副山水地图,他的视线随着话语逐渐在地图上移动。
陈渔没有怀疑是否会有人接应,只是再次问出自己的疑惑。道:“师傅,那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需要一路跟着,暗中策应,但一定要量力而为!不管这件事结果如何,你都要抽身出来,静心修炼。”沈万综终于转过身,让那张瘦削的脸出现在陈渔的视线中,一双依旧充满希望的眼神在夜色中熠熠有光。
那把长剑也同时出现在他的胸前。
“这是一把了不得的剑,你要小心保管,不要轻易示人!”
陈渔答应一声,接过剑,感到手臂一沉,以他如今的臂力还感到沉重,那么这把剑就真的很重。难怪殷朝末代帝王竟举不起此剑。刚练剑的时候,陈渔用的是桃木剑,三年前桃木剑用在手中已无感觉,于是改成沉重的黑木剑,如今黑木剑已经运转随意,再改用此剑修行,对他的身体无疑又是一番淬炼。宗师之境,身与意合,气与神合。他对身体的淬炼已接近大成。
陈渔垂下剑,没有直接说出心中的预感,而是问道:“那师傅,你自己如何离开?”
“等该上船的全部登船,我自有离开之法。”
陈渔听到此处,心里突然变得沉重。忍不住再次出声。
“如果师傅随船一起,族人的安全不是更有保障?”
沈万综再次摆手,示意陈渔不要再说。只是解释道:
“我能牵制住对手的主要力量,但无暇他顾。”
陈渔知道师傅已下定决心,便不再提。
师徒两个又说了一些句话。
当沈万综得知陈渔三关尽破。微微一笑,又叮嘱一番,将他这几十年修炼心得、要点又细细的讲述了一遍。
陈渔再次感到师傅的良苦用心,心里感动不已。这些内容他从来山庄的路上就开始听,直到现在,师傅还在重复,就因为怕他走了弯路,耽搁了修行。
陈渔记恩,但从不轻言承诺。他放下心里的感受,又跟师傅提起沈艾的去意。
没想到沈万综只是微微皱眉,既没有说可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离开的时候让陈渔自己定。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师傅,陈渔突然有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他甩甩头,心想大概是今天听到的信息带来的幻觉。整个东洲只有一个宗师,那就是他的师傅,他相信只要师傅想离开便没有什么人可以拦得住。
分步而立,沉腰坠马,双手插在腹前,两手臂和身体夹住长剑,陈渔暂时放下所有心思,开始新一天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