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杨铎又道:“你每常爱翻画册子看,却总不见你自己画,这次他们拿来的这些宫灯花样虽好,上面的画却不大合人心意,等你手上的伤好了,闲了就画几幅,把这些上面的都换了去。”
林秀莲没有答应,却望着炉子里的火苗悠然出神,听杨铎这样说,倒像是在这里要过一辈子似的,可是她清楚的明白,两人只能在这里待一个月,就算接下来会去北海,可是从北海回来,还是要回京城的,回到那个方方正正的世界中去,在哪里,他是君上,她是臣民。
不过好在人生中还有这一个月可以陪伴,可以厮磨,可以挥洒。聊胜于无,总是好的。想到这里,林秀莲不觉又笑了。
晚间两人都在卧房里歇息,因为太医,暗卫,内官等每常出入多有不便,遂在林秀莲的床榻外安置了一座十二扇的屏风。
夜间山里极安静,因卧房距离溪流近,哗啦的水声显得异常清晰,不时有一两声鸟啼从远处林间传来。杨铎在屏风那一侧睡的极不安稳,气息时而显得急促,时而又粗重。
林秀莲本就有失眠的毛病,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忽然听见那边杨铎掀开被子似乎是要起来。
“是要喝水吗?”林秀莲忙在这边问。
“吵醒你了。”杨铎歉然。
“没,我还没睡着呢。”林秀莲掀了被子下床,走到外面燃亮桌上的蜡烛,揭开汤婆子倒了一杯水递给杨铎,触到他的手,吃惊道:“你怎么又发烧了?”
杨铎自己却不觉,道:“是嘛,难怪觉得口干。”说着把林秀莲倒给他的一杯水都喝尽了。
林秀莲道:“我去外面叫太医。”
杨铎忙提醒道:“外面夜深露重,多穿件衣裳再去吧。”
“省得。”林秀莲随手抓起一领披风系上匆匆奔了出去。
门外不远处设有帐篷,里面坐着上夜的暗卫,因为帐篷里冷,故而烧了一堆篝火取暖。林秀莲走去对暗卫说了一声,暗卫便忙奔去林边的帐篷里传唤太医。
太医不多时就来了,说是杨铎的伤口有些溃烂,故而又突发高热,太医先开了方子叫人去照方抓药,又把杨铎腿上的伤口清理一遍,因为要刮除伤口溃烂处的腐肉,太医要先去熬了一碗麻沸汤,杨铎直说不用麻沸汤,杨铎十分坚持,太医只好硬着头皮给他处理伤口,赵六儿在旁边看的直擦汗,杨铎自始至终都咬牙坚持着,额上大汗淋漓,林秀莲在一旁不时用帕子给他擦去额上的汗珠,太医处理好了伤口,便重新上了药,包扎起来。又特意叮嘱这些天需卧床休养,伤口愈合之前千万不可再下床走路了。
赵六儿与林秀莲合力扶杨铎平躺下去,一时太医退了出去,暗卫送了热水进来,赵六儿去端水,林秀莲也要出去煎茶,赵六儿对林秀莲道:“皇上方才不肯用麻沸汤,王妃怎么也不劝两句,奴婢瞧着皇上疼得眉头一跳一跳的,脸都白了。奴婢们的话纵然是不管用的,王妃的话皇上却一定会听的。”
林秀莲道:“我听人说过,麻沸汤对人的头脑多少会有些影响,大约皇上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坚持不用的。”
赵六儿明白了林秀莲的意思,道:“原来是这样,多谢王妃指教。”赵六儿遂端了热水进去给杨铎擦拭,林秀莲则在廊下煎茶。
等林秀莲的茶水煎好,赵六儿已替杨铎擦好了身子,林秀莲捧了一盏菊花莲蕊茶送到杨铎枕畔,用汤勺舀着喂着杨铎喝了几勺。
杨铎微微闭着眼睛,催促林秀莲快些去睡。
林秀莲道:“索性等你吃了药我再去睡吧,这会儿就是躺下了,等会还要再折腾起来。”
杨铎道:“明晚你搬去书房里住吧,在这边太吵了。”
林秀莲不置可否,又喂了他两勺子水,放下了空碗,自己也倒了半碗水慢慢喝着。
不多时赵六儿送了汤药进来,林秀莲要喂杨铎吃下,杨铎坚持要起来自己吃。林秀莲知道杨铎是嫌躺着吃药太慢,便与赵六儿一起把杨铎重新扶着坐了起来,杨铎遂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了,又漱了下口,林秀莲与赵六儿又扶他躺下,打发赵六儿出去后,林秀莲又提杨铎掖好被子,才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下睡了。
已是三更将尽了,折腾了这一回,林秀莲反倒有了倦意,躺下不多久就睡熟了。
杨铎腿上的伤药虽然都是宫中秘制的,又能止血又能止疼还可迅速生肌,可伤口太深,还是一阵阵的灼热刺痛,杨铎昏昏沉沉,似睡似醒,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糊过去了。
(转)
因为睡的晚,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林秀莲才醒来,记挂着杨铎,忙穿了衣裳过去看他,杨铎却早已醒了,连早上的药都已经吃过了,因为知道林秀莲没有睡好,怕吵醒了她,所以特意吩咐出入的暗卫与太医都要轻手轻脚。
“这会觉得怎么样了?”
杨铎微笑道:“好多了。”
“烧可退下去了?”
“太医方才来看过,说还有一点,不过已经不碍事了。”
林秀莲略觉放心,指了指外面,“我去洗漱了。”
“去吧。”
林秀莲洗漱回来,换了件天青色夹袄,素白罗裙,挽了双环髻,因脸上未施粉黛,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走到门口,正好暗卫送了她的药前来,她便就在门外把药吃了。
回到屋中,早膳已摆上了,林秀莲见是清粥小菜还有各色点心,都是她爱吃的,先盛了一碗粥端去喂杨铎,杨铎忙道:“你扶我起来,我自己吃就成了,你也快去吃饭。”
林秀莲遂扶杨铎做起来,在他身后垫了厚厚的褥子让他靠着,林秀莲把炕桌移在他床上,把小菜都挪到炕桌上,杨铎左臂上有伤,右臂尚可用。
那几样菜林秀莲逐一去问他是否想吃,想吃的便夹一些放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不想吃就移的远一些。
小半个时辰,两人才吃罢饭,其实已临近中午。暗卫进来收拾屋子,张进却抱了一匣子奏折进来。
林秀莲不觉皱眉道:“怎么还有这样多的折子?”
张进忙回道:“奴才昨天拿来的是前天,现在拿来的是昨天各部官员递上来的,内阁首辅周大人已经是挑选了一遍,择其中要紧的送来这里,不要紧的都是内阁与司礼监直接批复的。”
杨铎在内早已听见了,道:“拿进来吧。”
张进一遍把东西交给侍立在侧的赵六儿,一边回道:“方才奴才过来的时候,碰见了刘太医,太医也说了,皇上的伤害没有好,不适宜太过劳累,奴才恳请皇上多多休息。”
虽然知道皇上有病需要休养,张进还是把奏折送了进来,这是出于国之大公,他的位置觉得他必须要对皇上尽忠,要第一时间把折子送到皇上面前,不能有任何隐瞒。而后面又请皇上休息,却是私情,体现他对皇上的关心。
杨铎对他果然很满意,微笑着道:“朕都知道,你下去歇着吧。”
林秀莲瞧着杨铎精神有些不济,脸色仍旧极苍白,在旁劝说道:“张公公的话很有道理,今天的折子先别批了,好好养养精神。”
杨铎道:“这会儿刚吃完饭,再说已养了一上午,精神好着呢。”对一旁的赵六儿吩咐道:“你去书房把文房四宝搬来。”
赵六儿踌躇着没有立即答应,只管拿眼去看林秀莲。
林秀莲盯着杨铎,杨铎一直微笑着注视着她,林秀莲无奈,虽仍旧在盯着杨铎,却是对赵六儿吩咐道:“皇上让你去,就去吧。”
赵六儿不多时搬来了文房四宝,在杨铎的床榻旁边安置了一张书桌。林秀莲坐在书桌前面,仍旧如昨日一样给杨铎读奏折,杨铎自己手中也握着一本,一边听林秀莲念,一边自己看,等林秀莲念完,他两本的批语也都有了,林秀莲就用毛笔蘸了朱砂写批语。
今日的奏折无一例外的仍旧与惠王造反一事有关,因为昨天读过一次类似的,所以今日读来不觉得那么晦涩难懂,便更显流畅一些。
读到周绍阳的折子,内中附有北镇抚司审讯的两页口供,据叛乱当日在京郊拿下的惠王次子招认,武太后通过他们私自掌握的联络途径时常把宫中的消息传递到惠王府,这一次与他们联系,透露皇上出行情况的却不是武太后,听武太后话里的意思是皇上身边的人。锦衣卫又经过对武太后本人的审讯,查出那个透露消息的正是丽妃娘娘。因为牵扯极大,周绍阳无法决断,奏请皇上的旨意。
林秀莲读完,放下折子望向杨铎。
杨铎手中的那本折子也看完了,递给林秀莲遂她说道:“朕已悉知。”
林秀莲遂提笔写下那四个字,撂到一边。等着杨铎对周绍阳这本折子的批语,杨铎却久久没有吭声。
林秀莲放下笔,淡淡道:“袁明玉做的事情,前前后后我都想过了,那次她要自缢,我为了让她活下去,告诉了她仇家的名字,希望她能够因为仇恨的力量好好活下去,我知道她有办法报仇,只是没有想到她不光要让父亲与伯父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还要,要让先帝也为他当年的行为付出代价。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的。可是纵使我告诉了她仇人,她想要借助你报仇,可是前些天她一直跟在你身边,难道你就没有察觉她那些异常的举动吗?在暗卫与锦衣卫的重重监视之下,想要把你的消息递送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