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如五雷轰顶,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她颤着手指着里面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是谁。”
玄嗣将她轻轻搂住,平复她身体的颤抖:“她是白苏。”
白苏又指着自己:“那我又是谁?”
“你是上仙白苏。”玄嗣又道。
“不。”白苏睁开玄嗣,她匆忙跑进屋内,跪倒在白夫人面前:“娘,你看看我,我回来了,白苏回来了,你看我一眼。”
她的母亲毫无察觉,仍和她对面的凡人白苏聊得火热。
白苏只觉得遍体生寒,仿佛坠入无边黑暗。
“小姐,赵小姐来了。”一个丫鬟在门口道。
凡人白苏面上一喜:“娘——”
白夫人慈祥的看着她:“去吧。”
凡人白苏会意,同那丫鬟一同离去。
白夫人脸上逐渐暗淡下去,升起些许惆怅的神情,她苦笑道:“我的好女儿终于要嫁人了。”
嫁人?嫁谁?柳家?柳华回来了?
白苏从她母亲房间处出来的时候,相府中已经挂满了红绸,处处洋溢着火红的喜悦,白苏只觉得刺眼。
假山旁的亭子里坐着两道人影,一个是凡人白苏,另一个就是赵府赵茗,她一同长大的闺中好友。
“白苏,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是我送于你的礼物。”赵茗笑着将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递给白苏。
凡人白苏笑着打开,里面盛放着两只缀满宝珠的金步摇,她欣喜的拿出一只来看:“这不是被人买走了吗?你从哪得来的?”
赵茗笑得一脸神秘:“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费尽心思将他拿来了,你必须得带着他嫁人。”
“好好好,肯定。我一定会带着他出嫁的,那你可要答应我,在我去柳家之后,你也要常常来找我说话,我们一起去逛胭脂店。”
赵茗笑道:“我一定会经常来找你的。”
白苏在相府逛了许久,果然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她转过头来问玄嗣:“这是怎么回事?我分明已经死了,为何还有个同我一模一样的人在这里,难不成那人是妖?”
“她是凡人白苏,而你是上仙白苏。”玄嗣淡淡道。
夜幕以至,相府内点起了灯笼,丫鬟小厮走来走去,都在为明天的婚礼忙碌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神情,相府此刻被一片浓浓的喜色包裹着。
“你还要骗我?我是白苏,生来就是白苏,并不是上仙。”白苏气道。
玄嗣温柔的将白苏散乱的碎发理顺:“苏苏,你生来是神女,渡劫为上仙,你是青帝之女,你的身体里流着神族的血脉。”
白苏将玄嗣的手打开,怒道:“玄嗣,你是错的。”
说罢就跑开了。
夜灯初上,凡间的红尘浊气滚滚而来,玄嗣看着满眼满眼的红绸,想起他还欠白苏一场盛大的婚礼。
玄嗣是在凡人白苏的房间里找到白苏的,她愣愣在站在凡人白苏身后,看着白夫人将她的头发弄散,细致的梳着她柔顺的长发。
白夫人嘴里说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永谐连理,五梳和顺翁娌,六梳——”
十梳梳完时,凡人白苏眼中已经盈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她哽咽道:“娘,我不想嫁人了。”
白夫人捏着梳子扶着凡人白苏的肩:“傻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看娘。”
门吱嘎一声开了,她的父亲和兄长白贺走了进来,看见白苏在哭打趣道:“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
凡人白苏急忙抹掉脸上的泪水,争辩道:“我没有。”
“白苏,去将嫁衣试给我们看看。”她的父亲向来严厉,今天眼中也流露出了罕见的温柔。
不一会儿,白苏便换好了嫁衣徐徐走来,步步生莲,正红色的衣裙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花,衬得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宛如精灵:“爹娘,好看吗?”
白夫人脸上忽然掉下一滴眼泪,她急忙用衣袖拭去。
她素来严厉的父亲盯着白苏看了又看,眸中竟也闪闪发光:“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从小到大,父亲从未夸过她一句,今日终于听见他的夸奖了,白苏没有开心,反而有些难过。
她看着凡人白苏,泪水盈眶:“你今天可真好看。”
忽然凡人白苏转头看向她站的位置:“是谁在那里?”
白苏心一惊。
白贺打趣道:“你莫不是高兴傻了,那里哪有人?”
凡人白苏苦笑:“许是我看错了。”
玄嗣将白苏拉出门:“苏苏,我们该回去了。”
“玄嗣,我想亲眼看到他们成亲。”
转眼就是天光微亮,星子隐去。
白苏一直守在她房间外,三三两两的侍女开始慢慢进入她房间,她的母亲过来了,就连旁边的赵茗也趁着露色赶过来了。
相府醒来,处处都是说话声,侍女和小厮走来走去井然有序的各自忙碌着。
白苏异常的沉默,她静静的看着她的母亲替白苏挽上繁复的发髻,看着侍女在她脸上描上精致的妆容,赵茗笑吟吟的将金步摇插在她发间,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满意的微笑。
白苏静静的看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鞭炮声,白苏被吓了一跳,她茫然的看向门外,天已经大亮了,喧闹人声被隐灭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
一个肥硕的穿着花花绿绿衣裙的妇人出现在门口,胖胖的手指攀着门辕,高声喊道:“新郎来了,快给新娘子盖盖头。”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最后的工序做完,然后才满意的盖上火红的盖头。
吉时已到,新人出门。
白苏茫然的跟着凡人白苏,她看见了柳华,三年的塞外磨砺他变得更壮了,也黑了些,他温柔的拉过凡人白苏的手,在众人的哄笑下将她送进花轿。
她看见白贺她的兄长站在人群中,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哥哥忽然变得有些感伤,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顶好看的花轿。
今天街上的人真多啊,万人空巷,相府的掌上明珠嫁给了立功归来的少年将军,听说相府小姐还等了他三年,前些日子相府小姐病重,连宫里的太医都说药石罔顾,眼看就要不行了,柳华及时归来,相府小姐白苏的病竟然慢慢的好起来了。
凡人白苏的故事被传成一段街头巷尾都津津乐道的佳话,更有感性的才子将两人的故事写成戏折子,名叫桃花诺,说的是恋人之间生死不渝的诺言,还一度出现洛阳纸贵的现象。
这究竟不是白苏的故事,在这个圆满的故事里,她是个毫无干系的局外人。
上次上京出现这么热闹的场景的时候,还是立功的三皇子迎娶邻国公主,众人都知三皇子是上京中有名的好看人物,所以在他大婚那天,都挤破头想看邻国公主是怎样的风采,到底能不能配上三皇子。
这一次,凡人白苏坐在花轿中,街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白丞相权倾朝野,皇帝年幼,全凭他和右相辅佐,他的爱女出嫁,嫁的还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少将军,势必引得众人艳羡和祝福。
迎亲队伍穿过热闹的朱雀大街,终于及时到了柳府。
白苏呆呆的跟在队伍后面,看着凡人白苏在众人的目光下从花轿里慢慢走出来,跨过火盆,在众亲的簇拥下走到正堂,拜父母,拜天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本应该是属于她的人生啊。
白苏再次醒来的时候,只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
眼前是一个偌大的房间,房间里燃着火炉,透过薄薄的窗纸,白苏可以看见外面是棉絮般浓稠的大雪。
这是昆仑山。
她仿佛做了一个冗长而痛苦的噩梦。
在那个梦里,她思念的所有人都在,她终于嫁给了梦寐以求的柳华,她的父母兄长一如往常的爱她,可惜啊,梦里面的主角不是她,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不是凡人白苏。
白苏侧过身,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小声而隐忍的哭了起来。
玄嗣进来的时候,白苏正坐在榻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像一个失了生气的木偶。
随着门被打开,门外的风雪携裹进来,夹杂着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
玄嗣及时将门关上,他走近白苏,细心的将她额前的碎发理顺。
“苏苏,我们回去吧。”
白苏一动不动,空洞的目光并未移动。
昆仑上的风雪比刚来的时候更大了些,玄嗣将白苏用紫色的大氅裹住,牵着她走出去。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入眼是一片厚重的苍白,白苏眯了眯眼方适应这种亮度。
圆滚滚的雪狮儿仍躺在湖边休憩,厚雪盖在他身上,乍看还以为是一只白雪堆成的雪狮儿。
玄嗣拉着白苏默默的走着,万籁俱寂,只有脚踩积雪的吱嘎声和耳畔传来的呼呼风声。
“玄嗣。”
背后忽然传来丹诫的声音。
两人转过身,身穿红袍的少年立在风雪中,他的肩上头发点缀着薄薄的雪花,眉目精致得像是雪中精灵。
“替我谢过昭圣大帝。”玄嗣道。
“帝上明日就回来了,你不留下等他回来吗?”丹诫说话时的表情很奇怪,他明明是讨厌玄嗣的,但又叫他留下来。
“不了,日后——”玄嗣话还未说完。
“日后你来会来吗?”丹诫急切道,又觉得自己太过心切黯黯垂下了头,将眸中情绪隐藏。
玄嗣看了看沉默的白苏:“我日后不会来了。”
丹诫一喜,他笑看着玄嗣:“果真?”
“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