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苑正房内,给林氏所派来的两个丫鬟安排了差事后,清歌立马打发她们离去了。
歇了片刻,清歌让月牙儿打了盆冷水进来,用湿毛巾敷着时才发现烫伤的地方已起了几个大水泡,湿毛巾跟伤口处接触时,疼痛的厉害。
月牙儿满眼的心疼,要是留下疤痕可如何是好。
“大奶奶,奴婢去给你配药回来抹抹,太太的心肠太狠了……”说到生气处,月牙儿的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看到窗外不远处的大柳树下面所站着的那两人,清歌竖起一只手的中指,靠近嘴边,“嘘”了一下,月牙儿会意,忙闭了口。
“小心隔墙有耳!月牙儿,往后我们在李家的日子不轻松,说话做事都要多留个心眼,稍有差池,林氏又可借题发挥。”清歌压低声音道,然后用手指了指窗外。
顺着清歌手指的方向,月牙儿这才发现院中柳树下面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月牙儿的嘴巴呈O型状,甚为吃惊。
“大奶奶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清歌说的实话,只是方才抬头看向窗户处,无意中看到的。
半个时辰前 ,一进清风苑的院子,清歌就看到两个一等丫鬟着装的人恭敬的站在了堂屋的门檐下,见她走了过来,这两人连忙对她作了一个万福礼,并自报家门。
清歌这才明了,这两个相貌周正、李家的一等丫鬟是林氏派过来伺候她的,稍胖一点的叫阿茜,瘦一点的叫阿碧。
想必这两人定是林氏看重的人,才会派了过来,这前脚还未进门,林氏后脚已提前早早的把人安插了进来,一丝喘气的时间也不给,手段真真是了得。
清风苑本就小,人也少,有月牙儿一个足矣,便随意安排了差事,把她们打发了,却不曾想,这二人做完差事后,并未进房回复,而是鬼鬼祟祟的呆在了距离正房处很近的大柳树下面。
再一细看,二人左顾右盼的神情,显然是在观察着对面房内的一举一动,或是觉察到窗外有人往那处看,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咬耳嘀咕了一番,便各自分开了。
阿碧回了院中正房左侧下人所居住的西厢房,阿茜漫步到了西厢房外的天井处,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
见二人已走远,清歌才慢悠悠的道:“这二人虽是林氏派过来的眼线,并非不可策反她们,所以月牙儿,不可明面上与她们发生冲突,李家我们不了解,需要人给我们指点。”说话间,清歌又换了条湿毛巾,敷了上去。
月牙儿听的一愣楞的,似乎不太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她双手折叠着刚刚换下来的湿毛巾,突然十分难过的道:“奴婢以为二爷就是大爷呢,害的奴婢白高兴一场。”
清歌还未接过话茬,就听到一个脆脆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大奶奶,奴婢是阿碧,方才在垂花门外碰到二爷身旁小厮玉棋,他说二爷送了一瓶舒痕膏给大奶奶,让奴婢代为转交。”
舒痕膏?听着名字应是好药,即便是那个叫玉棋的仆人亲自送到她手中,她也未必会用,况且因那人身份不便而拖林氏身边的阿碧代为转交的,她更不会收下。
“告诉玉棋,二爷的心意我心领了,药膏清风苑用不上,拿回去即可!”
房内的人拒绝的干脆利落,站在门口处的阿碧,嘴巴嚅动了一下,终拿着舒痕膏,离去了。
正焦急不安等在后院垂花门处的人儿,见到阿碧很快的返回,以为清风苑的大奶奶已收下药膏,遂眉梢带着喜色迎了上来,却在见到所来之人手中拿着的那瓶醒目的白色瓷瓶时,满脸不置信。
“怎么回事?大奶奶没收下!”
二爷的东西一向不轻易送人的,这舒痕膏还是二爷亲自配的,精贵着呢,二爷要是知晓此事,面子往何处搁。
阿碧并没有回答所问之人的问题,只是站在垂花门下,双手反复的摩挲着瓷瓶外壁,像是在欣赏一件珍宝一般。
见阿碧不语,只是痴痴的玩弄着瓷瓶,玉棋急了,一把夺过瓷瓶,道:“你倒是说句话呢?大奶奶说啥没。”
手中的宝贝被人猛的夺了去,阿碧整个人像是发了失心疯,大叫道:“你没长眼睛吗?大奶奶不要!”
第一次看到阿碧发火,玉棋怔住了,一不留神,手中的舒痕膏又被她重新夺了去。
“又不是吃的,你抢它作甚,拿过来,我还要回去给二爷回话呢!”
只是一瓶普通的药膏,玉棋不明白阿碧古怪的行为,想到二爷快要回了,心里有些急,却见阿碧满脸喜色的拿着舒痕膏跑了进去,里面是大奶奶的居所,他不能轻易进出,只能无奈的离去。
房内,月牙儿看着自家大奶奶已换了几块湿毛巾却仍然红肿的地方,心疼的埋怨道:“太太知道就知道,顶多责骂几句,可大奶奶您的伤口再这样下去,奴婢担心会留疤痕的。”
纵然真的留下疤痕她也不在意,身体是她自己的,又不是供别人看的。
“无妨,不能让林氏抓着把柄!”
闲谈间,清歌看到阿碧经过窗外,满脸笑意,手中似乎拿着东西,去了西厢房,一会儿,又经过院中,出了去,再往西厢房处看,阿茜仍坐在原地。
来李家快十年了,难得今天有这么清闲的时刻,以往在念安堂,除了被太太使唤外,还要听从何妈的差遣,事情总做不完,恨不得有两双手才好。
阿茜陷入了深深回忆中,甚至连身后房中之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晓,更没觉察到正被人从暗处打量着。
六岁那年,家乡发生瘟疫,双亲亡故,她和比她大一岁的姐姐梅心在逃难途中被人伢子盯上了,卖到李家,幸运的是,两人都被分到了太太跟前伺候着。
一阵清风吹过,几片洁白的梨花飘落在了她的肩上,抬头,又有两片花瓣落在了她的脸庞,天井正中央的这棵碗口粗的梨树还是从别处移到这处庭院中的,当时花费了很大人力,只因姐姐喜欢,大爷便不遗余力的去满足。
想到了一年前惨死的姐姐,阿茜眼圈微微泛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过脸庞,脸上的花瓣也随泪珠一起滚落在了地下,只因姐姐和大爷心意相通,太太便动了杀心,趁大爷不在家中,命人把姐姐沉入了湖底,那一刻,她的心是极恨的,她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连大爷都无能为力,她一个丫鬟又能如何,只是从那时起,她就想离开念安堂,去别处,如今可好了,如了愿。
新进门的大奶奶,刚就在门外匆匆见了一面,给她留下的印象蛮深,高挑身材,乌黑的秀发挽着简单的发髻,柳眉杏眼,鹅蛋脸上挂着浅浅笑容,水蛇腰,削肩膀,说话平易可人,不像太太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让人畏惧。
这几天,虽没有近跟前伺候林氏,阿茜却从林氏身边的其他人处听说了一二,这个大奶奶很不讨太太喜欢,太太已让她吃了苦头,那边大爷对她也不上心,还没成亲两天,就住在了梅心小筑,连看都不愿多看大奶奶一眼。
大爷的表现,让阿茜心生一丝安慰,泪珠立马止住了,整个清风苑的布局也是按照姐姐身前喜好布置的,姐姐虽去了,却永远活在了大爷的心中,侧身,朝正房处发怔了一会儿,渐渐同情起了房内的人儿,阿茜决定以后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房内,换下最后一条湿毛巾后,清歌趁着月牙儿不注意,忙把刚从小厨房中悄悄拿出的一勺东西抹在了伤口处,咬紧牙,整理了一下衣衫,抬头,往窗外瞥去,见天井处的人还在,仍保持那个坐姿,便对正清理毛巾的月牙儿道:“去把阿茜唤进来!”
对于院中的情形,清歌已明了于心,阿碧应是去念安堂复命去了,阿茜一直在院中,不曾离开半步,功劳应是阿碧领了去,刚好可以试探一番。
月牙儿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出去叫人。
片刻,两人便进了房中。
月牙儿立在了一旁,阿茜低着头,走上前,行了礼后,恭敬的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阿碧没跟你一块儿吗?”清歌故意问道。
阿碧?那会儿瞅见她手中拿着东西进屋后,就没出来,阿茜忙回答道:“应在房中,奴婢这就去叫她。”
看她不慌不忙的回答,脸上也无异样,想来是没有撒谎,对于阿碧已去了念安堂的事并不知情,忙道 :“不用了!”
“月牙儿,给阿茜看座!”
见月牙儿已把鼓凳摆好放在圆鼓桌旁,又道:“给阿茜看茶!
阿茜竟一时呆住了,愣怔了许久,见桌上那杯冒着雾气的茶,才反应过来,一下跪在了地下。
“大奶奶折煞奴婢了,奴婢万万不敢!”
真是被封建思想毒害的太深,只是一点小恩小惠而已,见她反应的这般激动,清歌忙叫月牙儿把人扶了起来,又对月牙儿使了个眼色。
把人扶到鼓凳上坐好后,月牙儿就开始在旁边絮叨着。
“瞧阿茜姑娘应比我大,我们以后都是伺候大奶奶的,既如此,打今儿往后,我便称呼你阿茜姐姐!”
坐在鼓凳上本就惴惴不安的人儿听到大奶奶身边的丫鬟说话如此客套,心渐渐的稳了下来,忙点头,表示同意。
“阿茜姐姐,大奶奶今天既单独把你喊来,那是跟你有眼缘,看着你就讨喜,才会如此,所以不必拘束,在大奶奶身边久了,自然就晓得大奶奶的为人。”
被人这么夸还是第一次,阿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鼓桌上所放的茶是用上好的雀舌茶叶泡的,正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见月牙儿该说的已说的差不多了,清歌也从玫瑰椅上站起,坐在了阿茜旁边一张鼓凳上,把茶杯连着杯子下面的茶托一块儿轻轻的放在那只有些僵硬的右手上。
“趁热尝尝,茶凉了,再好的茶也无味了!”
见不好再拒绝,阿茜颤抖着胳膊端起右手中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辍了几小口,温度适宜,有一股滑滑的丝感和淡淡的香甜在其中,生平第一次喝这么好的茶,阿茜忍不住的又多喝了两口,才把杯子放回了远处。
望着茶杯中的水所剩无几,猜到阿茜应是喜欢,清歌便让月牙儿重新沏了一杯,并吩咐道:“把茶罂中的雀舌茶包好,等阿茜出去的时候带上!”
见身旁的人儿又要起身道谢,清歌连忙拉住了她的胳膊,微笑着道:“喜欢就好,往后你跟月牙儿一样,在我身边,不必如此客套。”
“今天把你叫过来,一是想让我们主仆之间彼此熟识一下;二是我刚来李家,好多规矩也不知晓。今天去给太太敬茶,就是不懂规矩,才惹她不喜,我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想着要跟熟知的人学习学习,不知阿茜愿不愿意教!”
伺候念安堂的那个主子十来年了,稍有过失,非打即骂,何曾受过这样的礼遇,阿茜心中飘飘然,却在准备应话时,一瞥之间看到了旁边人儿胸口前的几个大血泡,目露惊骇之色,太太对不喜的人从来如此。
“大奶奶的伤势,太太…”后面的话语阿茜打住了,又道:“请大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尽本分,对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整理衣衫时所抹的那勺盐,用的是极好,通过阿茜吃惊的眼神和信誓旦旦的话语,清歌明白了她的计划初步实现了。
“无妨!
又问了些大爷喜好和家里管事的分工,清歌觉得有些乏了,赏了几吊钱和雀舌茶,便打发阿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