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了半天没做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以他堂堂天子之尊,若是说自己没听懂,那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高世曼低头暗笑,皇上不出声,她就不抬头,省得尴尬。
那童和跟在皇上身边近二十年,见皇上这般,转了转眼珠儿插话道:“高小姐,你这话可真有趣儿,咱家脑子转不开,也没明白是何意思。”
不愧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还知道给皇上解围,高世曼忍笑抬头道:“回公公,小女的意思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小女行得正,坐得端,并不怕人闲话。”
童和瞧了皇上一眼笑道:“原来如此,高小姐倒是有意思。”
“哦,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上似是自言自语。
高世曼也知道这话说大发了,她一介草民,防个屁的民口啊,她自己都是民好不好。不过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意思总归就是那么个意思,自己领会去吧!她继续保持缄默。你不问,我不答,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像前世外交部答记者问那般,回答所有的问题就只有两个中心思想:一是“关你屁事”,二是“关我屁事”,可惜她不能。
皇上瞧了瞧她,见她老实地低着头,不觉好笑,这个高世曼,早听说是个伶牙俐齿的,在稻香楼用太史公之说舌战大将军小儿媳,名动京城,只怕她自己还不以为意吧!且让我逗逗她再说。
“听挚儿说,你送他一双滑轮鞋,他玩的很高兴”,皇上的思绪跳动性太大,这会儿又扯到滑轮上去了。
高世曼听到皇上说李挚玩的很高兴,心中一松抬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若是能让九殿下开怀,臣女荣幸之至。”
皇上突然将话锋一转道:“挚儿现在得了你那滑轮,经常连课业也不做了,成日就只顾着玩那个东西。”说完灼灼地看着高世曼,看她如何自处。
你妹的,高世曼暗骂这老头儿调戏人,这李挚不至于这般烂泥吧,你当烂泥可以,别往我身上抹啊!她不敢大意,又瞧见皇上眼中的一丝戏谑,脑中灵光一闪便道:“玩人丧德,玩物丧志,九殿下年纪尚幼,或可经劝勉改正,臣女惶恐,愿将功赎罪,前去将滑轮讨回。”劝勉和讨回是两回事好吧,不过高世曼说话就是这般绕,不把对方绕糊涂,怎么见缝插针呢?
玩人丧德,戏弄他人是不道德的,何况是堂堂天子,高世曼一语双关,若这老头儿真的是糊弄自己,那他便要硬生生受了这话。
皇上不动声色,避了这话题又道:“你觉得齐王为人如何?”
高世曼听了心中暗骂,这什么人啊,今天不是来讨论那《稚趣集》么,怎么尽问些歪话?皇上这又是老调重弹吧,明知道自己和李陵亲厚,是不是拐着弯儿地想问她:你是不是想攀龙附凤,你怕不怕人闲话?
深吸口气,高世曼恭恭敬敬地道:“皇上见问,臣女斗胆在齐王背后说两句。齐王为人低调内敛,不善与人争辩,实在是无趣之极。”她也隐隐知道皇上不喜李陵,是以故意这般说,她若是说李陵怎么怎么好的春暖花开,只怕皇上听了会以为她富贵而淫,威武而屈了吧?
皇上终于闷笑了一声,瞧着下面坐如钟的高世曼,笑眯眯地道:“你倒是会说话。”
“皇上过誉了”,高世曼暗暗咧嘴。
“你觉得他比太子如何?”皇上眯着眼睛瞅着她。
高世曼暗呼倒霉,这话叫她怎么答?这皇上真是有病啊,喊她一女流之辈来问东问西,还有完没完啊!这问题问的也实在刁钻,若是答的不合这老头儿的心意,自己会不会性命不保?她脑子急速转动,情急之下突得一计,于是道:“皇上,《皇律疏议》五百余条,其中有一条曰‘损害皇帝人身、权力、尊严的犯罪为大不敬’,太子身为储君,未来的皇帝,臣女实不敢妄议;再者牝鸡司晨,社稷难安,皇上明鉴。”她太高看自己了,女人篡权乱政,也要看你够不够斤两好不好?她一不是后,二不是妃,谈何牝鸡司晨。只怪她平日里跟秦二油嘴滑舌惯了,在皇上面前也胡言乱语起来。
不过她这话中暗含机锋,太子若是个身正德高的,高世曼自不会吝啬夸言几句,可他偏是个无德之人,她总不能在皇上面前贬责太子吧,这可是大不敬哟!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道:“朕若有错,天下臣民俱可指责,况太子乎。依你所见,何为明君?”
高世曼要呼天抢地了,这皇上中邪了吧,今天尽出怪题,她若答的好,难不成还给她封个官儿当当不成。不过她惯会避重就轻,于是抬头道:“在臣女心中,秦皇汉武,堪为明君”,唐宗宋祖还没影儿呢,高世曼暗自咂舌。
“呵呵,那你说说,朕如何?”皇上歪着头,眯着眼,危险的气息朝高世曼扑面而来,她心中一个咯噔,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回皇上,臣女以为,皇上执柄,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算得上是一位明君。”高世曼心中惧怕,不敢多说,脑子也开始不太灵光起来,只能拿这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马屁话来搪塞。
皇上以指击案幽幽地道:“说的甚是勉强啊。”
高世曼一急,脱口道:“皇上,即便是千古明君也有短处,人生无常,为君为臣皆当无愧于心,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过,留取丹心照汗青便罢。”
“说的倒是轻巧”,皇上脸上溢出明显的笑容,这丫头果然口齿伶俐,腹有经纶,并非沽名钓誉、趋炎附势之辈。他今天调戏于她也够了,正准备收场,只听高世曼又接着道:“反正在民女心中,执政者能做到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那便是大大的功绩。”
这话高世曼实在是有些画蛇添足了,没办法,她脑子这会儿抽了,话赶话儿的,便冒出这么句废话。殊不知吐蕃刚刚求了襄城公主,若说和亲吧,不像;不是和亲吧,又有那么点意思,皇上心情正好呢,她说个这么句话,皇上难免想到襄城公主之事,便以为她暗讽自己,腾地站起来喝道:“大胆,朝堂大事,岂容一女子置喙。”话都叫他说了,刚才还说什么君有错,天下臣民俱可指责呢。
高世曼一愣,见皇上怒容满面,不像是装的,心中哀嚎,这个时候她应该马上跪地求饶才是正道,哪知她骇得失了主心骨,呆坐在殿中傻瞪着皇上。童和忙上前道:“还不跪下?”
听了这话,高世曼如梦初醒,忙起身下跪:“皇上息怒……”言不由衷,皇上拂袖而去,童和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高世曼嗫嗫道:“果然伴君如伴虎”,刚才还好好的,这会便翻了脸,真是可恶。早知道今天是这般下场,她就不该来。
皇上出了殿,便有人求见,皇上召人晋见,一时忘了高世曼还在殿中。
而高世曼跪了许久,几次想站起来,一旁的寺人不阴不阳地道:“劝高小姐还是消停些的好,皇上动怒,谁也不敢说呆会儿会如何。”她听了也不敢在脸上表现出什么不耐的表情,只好跪在殿中苦苦煎熬。
直跪到午饭时分,也没人来说让她起来,她又累又饿,忍不住后悔迭迭,追本溯源,她千不该万不该让那王展锐看到那书,若不是那书,今儿啥事儿也没有。这世上独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她先是站的想吐,现在是跪的想哭。沈立行啊沈立行,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啊!
沈立行受了高世曼的启发,一大早儿便出了府,很多事情要他亲自布署,若出了差错,可不是玩笑。
倒是李陵,自知道高世曼入宫便知道必是因王展锐之故,他让人去宫门口候着,等高世曼出宫便将之请到王府说话,结果他在府中等到快中午,也没见高世曼出宫的消息传来,便急急换了衣服入宫。
一进宫便得知高世曼惹恼了皇上,正在两仪殿罚跪。李陵听了胸中钝痛,拔腿便小跑着往两仪殿去了,寺人们见齐王过来,纷纷施礼请安,李陵理也不理,径直往高世曼而去,高世曼累饿交加,早已承受不住,见李陵朝自己奔来,眼泪立时便滚落下来:“殿下……你怎么才来?”
李陵见她小脸上尽是委屈,心中酸楚难当,忙单膝跪地将她搂在怀中道:“怎么回事儿?”
一旁寺人见齐王这般失态,俱面面相觑,瞠目结舌,不敢言语。高世曼可懒得管这么多,趴在他肩上抽抽噎噎地道:“皇上问话,我答的不够好……皇上就突然生气了……”
李陵心痛不已,捧了她的小脸儿用袖子将她脸上的泪擦了道:“别怕,我去找父皇”,说着便要拉她起身。
高世曼都跪了这么久了,可不敢功亏一篑,她噙着泪扯着李陵道:“皇上没让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