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看着毫无悔意的小敏,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对欧阳夫人道:“回吧!今儿起来本来就不太舒服,现在被这秋风一吹,有些头痛。”
刚才两次事件中小敏的行为又岂能躲得过欧阳夫人的眼睛?现在她看到周夫人眼中对小敏的失望,她这心里不禁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有这样的结果,今儿她就不请周夫人过来了。
要知道,昨晚儿子告诉她,这姑娘是周子冽看中的,他不会跟兄弟抢女人,叫她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她听到这话便很不舒服:你周家官是当得大,却不能儿女亲事也如此霸道,将姑娘挑剩了才让欧阳家选吧?而且她听出了儿子那话的意思:这姑娘如果不是周子冽喜欢的,他倒是不反对这门亲事。这儿子的亲事可是盘桓在她心里好几年了,让她寝食不安。如今好不容易听到儿子话里有这意思,她岂可礼让三先的让周家先挑?
周夫人的心思她是最清楚的,不就是想娶小敏那没教养的傻丫头当儿媳妇嘛?所以当天晚上欧阳夫人心里一阵计较,便有了今日请大家一起来赏菊的想法:一是想看看刘青这姑娘到底如何,是不是像儿子所说的那般好;二是想要周夫人一个态度——如果这姑娘你周家看不上(周夫人喜欢小敏,自然是看不上),可就没有啥抢兄弟女人的说法了;这姑娘,咱欧阳家娶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如果一开始欧阳阔告诉他母亲,说刘青是她未来的儿媳妇。估计欧阳夫人也会像周夫人这样百般挑剔一番。总觉得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如意,完全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而今天一个多时辰下来。她对刘青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这姑娘虽说出身山野农户,却没有一丝小家子气。面对奢豪的欧阳府、两位诰命夫人、满院子的奴仆,这姑娘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与倾慕,始终平和淡定,落落大方,应对得体;更难得的是,面对小敏无礼的刁难挑衅,她总是春风化雨般留有余地的解决问题,没有趁机咄咄逼人地给人难堪。这样的心态与胸襟。便是比那些名门闺秀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看周夫人并没有表露出对刘青的否定,反而对小敏那丫头失望起来,欧阳夫人心里也觉得没意思。听了周夫人的请求,她吩咐船娘往回划行,又慰问了周夫人一句“要不要紧”,便没精神说话了。
船到岸边的时候,小敏没再像上船之时那般,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挨近刘青了,五人鱼贯下了船。
到了岸上。看周夫人要走,刘青也正要开口告辞,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有丫环小声的轻呼:“……少爷。少爷,花园里那是女客。”
“没关系,那是我朋友。”欧阳阔嗓门挺大。花园里所有女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周夫人止住了脚步。
这话声刚落。欧阳阔一行人便进了花园。刘青抬起头来望去,却意外地对上了周子冽关切的目光。
“见过周伯母。”欧阳阔给周夫人行了个礼。便笑着对他母亲道:“娘,你今天邀请子衿到府上玩,怎么不告诉儿子一声?”
欧阳夫人疼爱地嗔了儿子一眼:“又胡说。今日请的是女客,来不来的,关你什么事?”
欧阳阔笑嘻嘻道:“周夫人和敏姑娘一月见数次,子衿和刘太太又是熟人,啥女客男客的,周伯母您说是不是?莫非阔儿想见您一面,还得隔着帘子说话不成?”
“这孩子,就会胡说。”周夫人被说得笑起来,又疼爱地看向周子冽:“小冽,娘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师父的眼睛可好一些了?”
“大概还过些日子就可以痊愈了。”听到母亲的问话,周子冽进来后一直沉着的脸柔和了许多,“母亲和父亲这几日身体可好?”
“好,好。”见到儿子关心自己,周夫人心里乐开了花。
“刚才舅妈说头疼,泠泉哥哥你给舅妈看看。”小敏在旁边娇声道。
一听周夫人身体不适,平时一付漫不经心的周子冽脸上露出紧张之色来:“娘,我给你拿拿脉。”
“其实没啥事,只不过吹了一会儿风,过会儿就好。”周夫人虽然如此说,却还是伸出了手。
“嗯,没什么事,吃颗清心丸就好。”知道母亲没什么问题,周子冽放下心来。
欧阳阔见周夫人没什么事,便转过脸来对一直坐在一旁没作声的刘青朗声道:“子衿,我们家这花园如何?”
“很漂亮。”刘青微笑道。看到周子冽和欧阳阔,她的心情舒畅很多。相比这些心里有七窍的内宅女人,她还是觉得跟男人打交道更为爽快。
“那日你做的那首诗,我拿给我爹看,我爹那是大加赞赏啊!一直追问我是哪位大儒所写。我都不敢告诉他那诗是子衿你作的,否则他一定要责怪自己教子无方,自己儿子的才华连一个深闺女子都不如。让爹爹如此自责,那我岂不是不孝?”
“这孩子,满嘴的胡说八道。”欧阳夫人笑骂了儿子一句,转过头来问刘青,“刘姑娘做的什么诗?”桂林城这地方偏远,对女子的束缚远不像中原、江南那些地方苛责,否则欧阳家的女眷游船也不会像那般四面没有遮挡了。又加上欧阳夫人心中对刘青有好感,所以知道刘青跟儿子他们一块儿作诗,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她不守妇道。此时听到以诗才出名的老爷对刘青的诗都大加赞赏,她不禁大为好奇起来。
刘青还来不及制止,欧阳阔便吟了起来:“江到伏波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
“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周夫人年轻做小姐时也是颇有才名的,此时听到这诗,看着远处平静如镜的湖面,细细品味之下,暗自叫好,不禁吟出声来。不过——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刘青——这样的诗,便是连以才学出名的欧阳大人都作不出来,又岂是跟林姨娘那女子学过几个字的刘青所能做的?哼,怕是去哪儿偷来的罢?唉,没才学便承认自己没才学倒也罢了;却偷别人的诗来显摆,这姑娘,看来连人品都大大的有问题啊!这样的姑娘,她是绝不允许娶进门的。
欧阳阔念完诗,又道:“子衿,我们家这园子建了几年了,一直拟不出一付合意的对联来。不如你给作上一联?”
开玩笑,如果她刘青拟出了好对,这欧阳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搁?故而刘青摆手笑道:“刘青才疏学浅,哪里拟得出什么好对?”
“哼,就是嘛!连欧阳大人都拟不出的对子,她能拟得出?我看啊,那首诗也是去哪儿偷来的吧?”从周子冽进来,眼光就粘在他身上的小敏,看到周子冽的目光时时关注在刘青身上,心中的怨气让她忘了刚才周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忿然说出了周夫人的心声。
这话一出,四静无声。
欧阳夫人今日听多了小敏的无礼之言,已到了见怪不怪的地步;而本该喝斥小敏的周夫人,因她道的正是自己的想法,所以这次便没有作声;而欧阳阔万万没有想到,小敏当着几位长辈的面,会说出这么无理的话来,当场怔在了那里;周子冽听了这话,看着母亲若无其事的表情,心里一阵难受,射向小敏的目光可以杀得死人。
刘青听到这话,微笑着站起来,对着欧阳夫人福了一福,慢声道:“今日得夫人盛情款待,刘青和嫂嫂感激不尽。如今日近午时,家中事多,刘青和嫂嫂就此告辞。”
这是……啥意思?欧阳夫人呆了一呆,这才笑道:“刘太太孩子小,家中确实离不开。那今日便不留二位了,改日再请。”
“等等。”周子冽用冰冷的目光扫了小敏一眼,走到刘青身边,温声道:“傻丫头,别人这样欺侮你,你都不知道辨解的吗?”
刘青本来不生气的——狗咬你一口,莫非你还咬狗去?但此时看到周子冽走过来拦住她的去路,心里真恨不得踹他一脚:你个罪魁祸首,别人这样欺侮我,还不是因为你这臭家伙?你娘和你那傻媳妇一块儿来欺负我,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们全家都以为天下就你一个男人啊,所有的女人都哭着喊着嫁给你?真真可笑!
心里恼怒,刘青的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平静地后退一步,疏离地看了周子冽一眼,淡淡道:“刘青无知,只以为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自己不这么认为就行了。不过刚听了周公子的教导,也觉得甚有道理。刘青曾看过一首外国人写的诗,其中两句刘青很喜欢,今日便送给敏姑娘,以供敏姑娘自勉吧。”她转过身来,看着小敏吟道:“我与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说完,她轻轻向众人一福:“告辞。”绕过周子冽,带着秦玉英缓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