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与刘管事随着那跑堂伙计去了大堂,刚一进门,远远便听到有个声音高声骂道:“这点菜塞牙缝都不够!你们福运酒楼也敢拿出来卖?!当老子是冤大头不成!”
那声音一边骂,一边伴随着砰砰砸桌子的声音,除此之外,大堂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伙计在门边站定,示意江宁,小声道:“就是这个人了。”
江宁微微颔首,与刘管事一同进去了,骂话的那个人是个红脸膛的汉子,长得膀圆腰粗,孔武有力,虎着一张脸,见了两人,打量一眼,向刘管事质问道:“你是这酒楼的管事?”
刘管事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忙不迭解释道:“这位是我们的掌柜,你有什么话,不妨对他说。”
这队友卖的,江宁都忍不住想笑了,他快速地瞟了那桌上的菜一眼,朝那汉子拱手施了个礼,温和道:“这位客官,在下是酒楼掌柜江宁。”
那汉子看着他斯斯文文,温和有礼的样子,倒也没有再发脾气,伸手一指桌上的菜,粗声道:“你自己看,这盘菜是给人吃的,还是给猫吃的?”
江宁看了看桌上,一共有三盘菜,盘子挺大,然而菜却少得可怜,就正中间那么一小撮,估计两筷子就夹完了,给小孩吃都嫌不够,更别说给这么一个青壮汉子吃了。
他看了之后,向那汉子赔罪道:“抱歉,此事实在是酒楼的疏忽,一定给您一个交代。”他说完,便吩咐一旁的伙计,道:“去将做这菜的师傅请来。”
伙计应了,匆匆去了后厨,过了一会,才面有难色地回来,压低声音向江宁道:“李师傅不肯来……”
江宁面不改色:“再去,就说是客人对菜不满意。”
伙计听完,只得又去了一趟,这回果然带了李师傅过来,他皱着眉,走到桌前一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冷笑一声,正要开口,江宁却及时赶在他的话前,道:“这些菜都再做一遍,需要花多长时间?”
李师傅看了他一眼,回道:“一刻钟时间便可。”
江宁转向那客人道:“实在对不住,菜重新给您换上,另赠送一碟小菜和一壶酒,向您赔罪,还望客官海涵。”
听他这样说,那客人面色稍霁,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冲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吧,赶紧着。”
这事算是解决了一半,江宁几人又回了后院,李师傅斜眼看了看刘管事,道:“百合和紫苏都没有了,劳烦你拿点儿出来吧。”
刘管事摸了摸腰间的钥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回道:“今日早上不是拿了么?怎么就没了?”
瞅着他那吝啬鬼的样儿,李师傅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伸手往后厨檐下的大笸箩一指,索性道:“如果那些烂叶子老菜梗也算的话,只怕是要劳烦刘管事你去那里寻摸一番了,说不定还能凑一凑。”
闻言,刘管事眼睛一瞪,正要回话,却听江宁皱眉开口道:“把事情先解决了才是正经,没有菜就去拿,不要磨蹭,刘管事,你若是有话,不妨留到之后再说。”
江宁说话鲜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就连刘管事听了,心中也不由一紧,他闭了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摸出钥匙去开门,江宁转头对李师傅道:“缺什么菜尽管去拿,酒楼是卖酒菜的,可不是囤菜的仓库。”
李师傅欣然,立刻拿了菜就走,刘管事看着他抱了一笸箩的菜蔬,心疼得心里都要淌出血来,他心底暗暗骂娘,正欲锁门,却被江宁制止了,道:“以后只要酒楼开业,这库房门就不必锁了。”
刘管事一双眼睛登时就睁圆了,好似被抓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迭声急道:“这是为何?库房从前就是锁着的,从来没有整日打开的道理。”
江宁只是微微皱眉,语气强硬道:“不管从前如何,从今天起,库房门不必再锁了。”
刘管事吭哧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道:“那若是有人偷拿又该如何?”
江宁干脆道:“我自有办法。”
刘管事还要反驳,江宁又道:“刘管事在酒楼也忙了这么多年,想来也该歇歇了,从明日起,我会另找一人帮你的忙,刘管事也可以清闲一阵子了。”
刘管事面色顿时一变,江宁却不再管他,径自往堂前去了。
第二日,刘管事捂紧了钥匙,斗鸡似的瞪着一脸憨厚的王石头,警惕道:“江掌柜让你来管库房?”
王石头憨憨一笑:“是的,掌柜是这样说的。”
刘管事顿时气急:“你、你不是做杂役的活计吗?”
王石头挠了挠头,还是笑得傻乎乎:“之前是,不过掌柜让我做什么活计,我便做什么活计,刘管事,掌柜还让我多多向你请教呢。”
他顿了一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掌柜说,以后库房的菜蔬出入都要做账,我勉强能识得几个大字,听掌柜说刘管事的账做得很好,所以让您教教我,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刘管事登时气了个仰倒,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一朝被个二愣子夺了权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病都要发作了。
又过了几日,江宁带着一盒新茶,去拜访了张公,敲了门,张公见是江宁,先是惊喜,而后笑着道:“原来是你来了,快快请进。”
天气正好,两人在院子里坐下,江宁笑笑,将茶叶递上:“张公,许久不见,今日我送茶来赔罪了。”
听他这话,张公又想起韩致远,免不了又是一番唏嘘:“往日里你都是与兄长一起来的……罢了。”
他说到这里,摆了摆手,不再往下说了,往日里江宁与韩致远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人同进同出,如今只剩下江宁形单影只,一个人来去,他心里看着怪难受的,人老了,越发经不得离别了。
张公照例取出烹茶的器具来,一一摆开,茶叶有现成的,直接把江宁带来的拿来用了。
上锅煮水,两人说了几句话间,茶便煮好了,张公分好茶,将茶碗推至他面前,感叹道:“上好的碧螺春,可算是有人与我一同喝了。”
江宁微微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眉头一皱,神色颇有些异样,张公继续分茶,头也不抬地道:“这茶如何?”
江宁皱着眉:“味道不太对。”
张公道:“哪里不对?”
江宁只答了一个字:“苦。”然而碧螺春应该是入口清爽,回味甘甜的,怎么会苦?
张公端起自己的茶碗喝了一口,喟叹一声,这才望着江宁道:“不是茶苦。”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当然不是茶苦,江宁同张公喝了这么久的茶,张公的泡茶手法高超,他是知道的,不是茶苦,自然就是心苦了。
江宁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将茶碗端起来,沉默着,将茶汤慢慢地喝尽了。
张公继续煮水,一边岔开话题道:“你去那沈家商行做事,可还顺利?”
江宁微微颔首:“还行,说来我有一事,还想请张公帮帮忙。”
张公听了这话,笑道:“凭你我之间的交情,还需要提什么请不请的?只管说来便是,只要是老头我做得到的。”
江宁微微一笑:“不知张公可知道,想要在越州城买下一块地,应该怎样做?”
张公一顿:“买地?”
江宁点头道:“不错。”
张公问道:“你想买哪块地?”
江宁轻叩桌沿:“城北市外,靠河那一块地,我如今住的地方。”
张公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可是徐老翁的那一间宅子?”
江宁颔首,张公道:“买地一事不难,你可与徐老翁商量过了?”
江宁回道:“已经商量过了,只不过徐老翁那性子……”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几月不见,徐老翁那毛病愈发严重了,只要一离开钱字,他立马半个字眼都听不清楚了,由于沟通太费力气,江宁觉得有点心累,只好来问问张公。
张公顿时了然,想了想,道:“既然价钱商量好了,你让他把房契地契一并取来,去官府报备,印个契纸,缴了税钱,官府勘察之后,盖了官印,此事便成了。”
听了这话,江宁点点头,谢过张公,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告辞。
张公送他出门时,犹豫再三,还是道:“你若是心中有事,可尽管与老头我说,不必一个人闷着,别到时候把人给闷坏了。”
江宁微笑颔首:“张公放心便是。”
他说完,又拱手施了礼,这才顺着巷子离开了,张公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院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