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姿颀长而挺拔,将一身宽松的嘻哈装穿出了些许落拓的味道。他抬头看向这边,视线恰巧落在夏悠的脸上。她一时来不及躲闪,毫无心理准备地就撞上了他的目光。
两相对望时,许佳年落落大方地对她微笑,可她却别别扭扭地羞红了脸。
这时,佳年已经步伐稳健地朝她这边走来。两人目光相接,本该云淡风轻地打个招呼,然后开始今晚的训练,谁料夏悠突然鼓着腮帮子调转了视线,同时来了个华丽丽的180°大转身。然而下一秒,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腿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佳年走到近旁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跌坐在地上的她,无奈而又略带宠溺地问道:“又闹什么小脾气呢?”
这次不同以往,夏悠没等他伸手扶她,就自动自发地用手肘撑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心跳如鼓,以至于她根本没办法坦然自若地望向许佳年那张脸,这令夏悠很是烦躁。
她指着偌大场地里距离自己最远的那个长凳,闷声闷气地对佳年说:“你先去那边坐着换鞋吧,我自己练一会儿。”话音将落,她就自顾自地往旁边滑去,一副极认真的模样,仿佛在用脚下的八个轮子细数地面上的石格子。
许佳年一头雾水,哑然望着夏悠的背影,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小祖宗。
不过,他并没有依她所言躲到一边换鞋子,反而定定地站在原地,一边留心观察夏悠正滑的动作,一边说道:“我就纳闷了,你说我不劫财不劫色的,你躲我那么远干什么?”
夏悠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倒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下午的时候他们还相处得好好的,而后来许佳年也并没有惹她不愉快,现在她突然因为自己心里的紧张跟他耍性子,或多或少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她又装模作样地练了几步,而后低眉顺目地回到了许佳年的身边。
佳年瞟了一眼夏悠身后的长凳,说道:“去坐着等我一下。”
她不解地反问:“不是要教我刹车吗?”
佳年像拖平板车一样把她拖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回答说:“就是为了带你练刹车,所以现在才要把你轮滑鞋上自带的刹车橡胶拆掉啊。”
夏悠诧异极了:“难道你说要教我的刹车,不是用这块橡胶在地上蹭吗?”
“不是我说你啊,夏小悠,你到底有没有点最基本的常识啊?你看看整个轮滑社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的轮滑鞋上有那块碍事又碍眼的刹车橡胶?”天知道他有多努力才勉强忍住了扶额的冲动。
夏悠明显没有意识到许佳年的郁结,依旧好奇地追问:“可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减速?”
佳年扬了扬眉毛,故意捉弄她道:“不然你试试传说中的‘脸刹’?”
“脸刹,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像很专业的样子。
“就是拿脸蹭地的意思。”他不仅说得有模有样,还顺手捏了捏夏悠的面颊,好似真的要用这细嫩的脸蛋来增加摩擦阻力一样。
“啊?”夏悠被他唬得一愣,结结巴巴地说,“那、那还是……算了吧!听着就很危险,我不敢……”
许佳年被她的模样逗笑,低笑着说:“还当真了?我跟你开玩笑的。”
他蹲在夏悠脚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专用的六角内螺纹螺丝刀,准备与那块多余的刹车橡胶对抗到底。动手之前,他不期然又想到二人初逢时的踩踏事件,于是抬眼看了看夏悠,语气不善地叮嘱道:“我可提前警告你啊,不准再踩我了,听到没?你这个其貌不扬的危险品。”
其貌不扬?她?
夏悠暗暗不爽,思忖着,成语也不是这样随便乱用的啊……
她懒得与他争辩,索性撇了撇嘴巴,默不作声地打量起专心忙碌的许佳年。
暖色光线静静洒落,将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勾勒出温暖柔和的味道。由上而下望过去,他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温柔,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面颊上描绘出浅浅的暗影。他生得这样好看,夏悠一瞬不瞬地望着,几乎要忘了呼吸。
就在这时,许佳年忽然抬头看向她,视线相触的一刻,两人都是一怔。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投来目光,而佳年更是没想到,夏悠竟然一直盯着自己看。
短暂的僵持后,夏悠率先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与寂静。她尴尬地轻咳两声,说道:“不专心拆刹车,看我做什么?”
佳年笑道:“已经拆掉了。”言罢,他将手里的工具收起来,把刹车橡胶连同几个螺丝钉一起递给了夏悠。
他在她身边寻个位置坐下,动作利落地换上轮滑鞋,然后凭借一个潇洒的跳跃动作站起身来,末了,旋转落定。
他上前两步,稳稳地停在夏悠面前,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说道:“对着我傻笑什么?还不赶快站起来练刹车。”
经他提醒,夏悠这才后知后觉地收敛起笑容,笨笨磕磕地站了起来。
她一边往前滑,一边虚心求教:“要怎么才能停下来?”
照常理来说,许佳年应该尽快指点一二,免得她直接冲到场地外面去。可是这一次,佳年竟然选择袖手旁边,不仅没有跟在她身边打保护,甚至也没有告诉她任何减速的技巧。他就这么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亲眼看着夏悠冲向场地最边缘,然后毫无美感可言地一头撞到挡在她面前的高大石柱上。
虽然没有真的撞到脑袋,但夏悠还是吓得一身冷汗。
她下意识地惊呼:“啊啊许佳年——!”
脚下的轮子与方形石柱亲密接触,那一瞬间所产生的巨大的反作用力令夏悠没办法站稳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然而,想象中后脑勺亲吻青石板的惨状并未发生,取而代之,她稳稳地落在了许佳年的怀里。这一幕,甜蜜得堪比晚间剧场三集连播的泡沫偶像剧,那么令人不敢相信,却又那么真实。
可生活到底不是童话,夏悠更不是什么灰姑娘。她不仅没有得到王子的吻和温柔,甚至,还被许佳年给嘲笑了一通。
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瞧了她一眼,然后幽幽地说道:“原来没了那块碍眼的橡胶,你就是靠撞柱子刹车的。”
“……”夏悠简直无语问苍天,“你居然故意看我笑话?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谁知,许佳年不但不知悔悟,反而理直气壮地挑起她的不是:“夏小悠,你这是尊师重道该有的态度吗?”
“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师父了?”要不是穿着轮滑鞋,夏悠早就气得跳脚了。
佳年扬了扬眉,睨着她,说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跟我学‘T刹’了。”
夏悠其实很不服气,然而心里那么一思量,却又觉得眼前这个混蛋绝对有足够的资本欺负她。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可不想用几个小时练习撞柱子。
夏悠多少有些小固执,她怎么也不肯对着他叫一声“师父”,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得喁喁地顺着刚才的话茬问道:“我也想学‘T刹’,佳年哥哥,你教教我好不好?”
她当然不会知道,对许佳年来说,那声嚅软清甜的“佳年哥哥”简直比叫他“祖师爷”还管用。
佳年被她哄得心情大好,不由得抿起嘴角,强自收敛着唇畔那源源不断的笑意。他这人其实有个很明显的特点,那就是——藏不住好心情。
比如此刻,他虽然没有笑得花枝烂颤,却用实际行动向夏悠表明,他心里美得简直像要跟着那阵秋风一起飞起来。
他本就比别人能说会道,高兴的时候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只可惜,从话匣子里一股脑倒出来的诸多内容里,起码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没有营养的玩笑话。
夏悠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完全无心训练,直到这时,许佳年才稍稍平复了一下亢奋的思绪,并从中梳理出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
“哦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正事。”他一本正经地说,“最近轮滑社在筹备下个月的刷街,大概在光棍节那天,去大雁塔广场玩速降。你想参加么?”
夏悠闻言,忍不住忽闪着一双温润如水的大眼睛,懵然无辜地望向佳年。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像是被烟花照亮的夜空,闪烁着名为期待的纯粹光芒。然而很快,她又低下头去,看起来有些黯然神伤。
佳年被她这阴晴不定的神色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又问道:“琢磨什么呢?”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犹豫不决地嘀咕了一句:“我可能……不行。”
佳年反问:“那天有别的安排了?”
夏悠摇摇头,讷讷地向他解释道:“不是,时间上没问题的,我是想说我连最基本的转弯和刹车都还没练好,就这么上马路可能不行。”
“就为这个?”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我还以为会是多严重的‘不行’呢。”
她依旧有些不自信,怯生生地问道:“我这水平也能出去刷街?”
“你这水平当然不行。但是……”佳年顿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对夏悠说,“你还有我啊。”
说者并非无心,听者更是有意。不会有人知晓,这句再简单不过的“你还有我啊”,究竟在夏悠和许佳年的心里荡起了何种涟漪。
她没有理由拂了他的好意,况且,有这么个轮滑高手相伴左右,她确实觉得安心了几分,仿佛危险潜藏的马路也可以突然变得很安全。
佳年见她一直没有回绝,便自作主张地替她定下了这件事:“那就说定了,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你可不准临阵脱逃。”
夏悠闻言,顺和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注定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