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自行车的不停地因道路的堵塞而响起叮铃铃的声音。五个穿着警服的人,一路跑步过来,把拥堵停滞不进的自行车喝令到街道两边。
一条宽阔的街道立马呈现出来,三名环卫工人拿着扫把,把落在街面的几片落叶扫得干干净净,从人们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做这一切等的就是上面领导要来这里视察。直到李希望最后一个从照相馆里出来,也没有见到人们口中的大领导。
桃红叶和李红波从照像馆里出来,急匆匆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李山洞狠狠的朝她们吐了一口唾沫。
排在李山洞前面长龙似的队伍,渐渐地消失在街道上。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行走在街上的人们,忍不住狂跑了起来。
李山洞躲到自行车倚在路边那棵台湾相思树下面避雨。李希望走进照相馆,依在木板门上,看着漫林鸟按王六山的要求,硬是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门牙左右两边露出两个空洞洞的牙缝。王六山的头从黑黑的布块里露出来,戴在他头上的假发被布捎歪到一边,露出左边光溜溜的头皮,他用手摆了摆头那顶假发,用力过猛,假发一下子从右边滑到左边。
孙梅雨用一把褐色断了半截的塑料梳子细心地梳着李希望整齐的头发,用手拉了拉他的衣服。李希望近距离地看着孙梅雨,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薰衣草味,心里陶醉了。
刚才漫长等待而带来的疲倦、疲劳,口渴、焦急一扫而光。特别是鼻子吸着她从鼻孔里呼出身体温热又与张兰停熟悉又比张兰停还清香的气体,心狂跳不已。
孙梅雨看到了王六山滑稽的动作,原先只是抿嘴默黙地笑,看到王六山因弄不好头上的假发而有点恼怒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六山听了孙梅雨地笑声后,干脆摘掉戴在头上的假发,后脑勺五根头发直直地竖在后面,更突兀的是王六山的小脑。长长的小脑下面是后项有两条松垮皮肤的折痕,戴着假发的王六山还有点斯文,摘掉假发的王六山比电视上的鲁智深还要鲁莽。
“山哥,你干脆把后面五根头发也剪了。”
王六山一听,用手摸了摸五根直竖着的头发说:“奇了,这五根头发怎么拔都不绝。”
好不容易给漫林鸟照完像,李希望不用王六山吩咐,早就从前面排队照相的情景学到了照相时站着的姿势——双手垂直放在身体的两侧,身子沿墙站着。
“笑一笑,不要闭眼,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过来。”王六山光溜溜的头伸进一块黑布,从黑布里对依墙壁而站的李希望说。
李希望按王六山的要求站了不止十分钟,眼睛盯着那架黑黑的架子不敢眨眼睛,由于紧张,脸上始终挤不出一丁点儿的笑容。
“笑一笑,看过来。”孙梅雨笑吟吟地说。她的话音刚落,一直发出黄色的光的灯泡一下子熄,整间屋子陷入一阵朦胧的黑暗中。
“该死的灯,一下雨,它就短路。”王六山用手拉开窗帘,黑暗还是一片黑暗,他用手反复了拉了拉开关,灯就是亮不起来。看着隔壁灯火辉煌的百货商店,王六山大大咧咧地骂着。
海南冬天的雨是弯脚的雨,只有缝隙的地方,都会有它们的身影。弯脚的雨细细的,眼睛看不见它们的身形,白白的一片,从放在窗前那张四高脚的桌子面可以看得出,雨悄无声息、连绵不断的光临。
李希望按王六山的要求,站到了门板边。脱掉穿在身上的大棉衣后,他觉得冷极了。小雨丝斜斜地吹在他的脸上,湿冷的风从脖子处灌到他的身体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颤抖。
王六山没有叫冷得全身发抖的李希望摆姿势,孙梅雨手里拿着两个铁皮手电筒,高高地举起来照着木板。李希望冷得牙齿发颤,他只想快点结束这闹人的照像,就在他目光游离,脑子只想着冷的时候,便传来了王六山的声音:“好了。”
以前照相拿得最快也需一个星期,一般都是半个月。不像我们现在,可以现拍现洗现拿。一个星期后,李山洞去照相馆领取相片。王六山一大早就提着一个白塑料袋,站在门口等着。
他亮开唱琼剧的高尖清脆的嗓子,高声地叫了起来,人们侧耳倾听,一听喊自己的名字,高举双手,拼命挤到王六山的跟前。拿到相片的人,有的欢喜,有的伤心,有的惊讶。议论声像纷飞的雪花。
王六山有一副好嗓子,泡妞也是高手,但审美观还是着实让人不敢恭维。从拿到照片的人们的议论声中便知王六山的审美观差到哪种程度。“眼睛是闭着的。”“脖子是歪的。”“眼睛是一只大一只小。”……
海南的冬天就是这样,一会儿冷得比掉进冰窟还要冷,过不了几天,太阳一出来,比夏天还要热。
“不满意就不要来照。”王六山戴着一顶浓密的假发热得汗珠子从假发中流了出来,可能是痒的原因,他用手轻轻地挠了挠头顶,端端正正的假发稍稍地歪了一下。
漫林鸟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背有驼的老教师,拿到了漫林鸟的照片,戴着只有一边架子的老花眼镜,看了半天,喃喃地说:“嘴怎么歪到一边了?”他原本想多问王六山一句,王六山不耐烦地摇了摇手。
最后一张还是李希望的。李希望的相片因曝光严重,左边脸白白一片,什么都没有看清。右边脸勉强从白白的影底中看出那只大耳朵模糊位置。
李山洞看着模糊不清的照片,哭丧着脸。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今天可是厂里最后一天交表,两天前,厂长就已经派人捎话过来。李山洞好说歹求,厂长才同意延迟两天。这可是最后的期限。
“李希望可以重新照,但得一个月或是两个月才可以洗出来。我要重新开胶卷,得把新的胶卷照满才可以拿出来。”
“我今天要用照片。”
“这样的天气,鬼知道还有没有人来照相。”王六山答非所问,他不知是厌倦天气还是厌倦这种烦琐的照相工作。
李山洞把那张曝光得人脸都看不清的相片贴在材料指定的位置上。
最终,李希望还是从这趟“父承子业”的大潮中落选了。
李红波比李希望幸运得多了,她顺利地继承了桃红叶的职位,成了村里第二位赤脚医生。
李红波的性格虽然内向,且从没有去过正规学校读过医学知识,只凭着去县里培训了三个月,学会打针,然后在家里接受桃红叶传授当了几十年赤脚医生总结来的实践经验,但她比桃红叶好像还要专业和细心。
漫林鸟的父亲把十岁的漫林鸟写成了19岁,他递交的申请材料上级也批准了,漫林鸟顺利地继承了他父亲的职业。当漫林鸟坐在他父亲那辆除了铃铛不响,一骑起来就吱吱地响个不停的自行车后座来到学校。
校长看了看漫林鸟,直摇摇头,漫林鸟最终也没有如愿当成老师,但是十年后,漫林鸟还是一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