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伟让王宏说得面红耳赤,瞅瞅了手里剩下的钞票,费力咽了咽喉咙:“那……那要不……就四六开……得了……”
话到最后,声音小得连他自个儿都听不见了。
王宏目光往旁边飞快地挪了挪,朝孔大伟勾了勾手指头,等他耳朵凑近来,嘴贴上去小声道:“大伟,你这村长当得邪乎哩!有人给垫背。铁牛那短命小崽子命不值钱,可我可是县里的干部哩!要给兄弟你保守这条人命事儿,不也得顶着巨大的压力么!你说呢!”
孔大伟愣在了王宏那双像女人一样红的薄嘴唇旁,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连呼吸心跳都暂停了。
王宏的话,每一个字都跟闷头棒似的一下下砸在他心底里,原本已经快要摆脱的阴影,这会儿突然给人全翻了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犹如五雷轰顶。
这里头的意思,孔大伟是再明白不过了!
最终,王宏从孔大伟手里拿走了七成利润。这整个过程间,孔大伟几乎像个失灵的提款机一样,没有丝毫反应,其实,在王宏在他耳朵边说了那番话之后,孔大伟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一切都由了王宏说了算。
装好钞票,王宏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腰包,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拍拍孔大伟的肩膀,笑眯眯地起身告辞。孔大伟木讷地点点头,挤出点尴尬的笑。却再也没那心思把王宏送出大门了。
王宏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步子,折回来把嘴又往孔大伟耳朵前凑,一脸的淫笑。一边说一边拿眼瞅直往厨房方向瞅:“哎,哥们,你们家净来些俏婆娘哩!嘿嘿!刚才在厨房门口跟我说话那绿衣裳女的……”王宏拿肩膀暧昧地往孔大伟身上碰了碰,“能给兄弟搭搭线不?我瞅她缺男人滋润哩!兄弟我正好也跟家里那黄脸婆冷锅冷灶好久……”
“那是我表姑哩……”孔大伟实在按捺不住地开口打断了王宏,指指门口,“王处长,你要没啥别的事儿……我送你出去吧。我还得去趟村委哩。”
王宏吃了个瘪,一腔兴致给浇灭了,脸上现出难堪之色,也只好顺口说:“噢……行!行!下回再来,下回再来跟兄弟聚聚。哎呀你看我,县里工作忙,这回走得急,也没来得及给孔老爷子捎点好东西,下回!下回一定补上!一定补上……”
王宏还在打着哈哈,孔大伟已经大步走在前头,闷头闷脑地朝着大门方向,巴不得把人快点领走。
这一夜,孔大伟辗转难眠。
王宏在他耳边的那翻轻声细语,就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他知道,王宏那番话绝不是随便说说,他是有备而来!
铁牛的事儿,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孔大伟躺在床上,望向墙壁,上头,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几件换下的衣裳的黑影,干瘦、空虚,阴气森森地像动又像没动着,看得人心里发毛。
那件留着半颗纽扣的褂子!
孔大伟的脑海里突然炸出这个念头,令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几乎一翻身从床上跳起来。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他!没错!”
酒席那天王宏确实来过孔家,凭着特殊的身份和跟孔家的关系,他确实也进过里屋,甚至有一阵子大家伙都忙自己的去了,任由这小子在孔家到处闲逛过!也就是在那一天,王宏第一眼就对自己那个绿衣裳的表姑生起了非份之想……
孔大伟越想越觉得顺理,心跳也越来越快,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死结,一下子突然解开,带给他的,却是越发深陷其中的黑暗与恐惧的泥潭。他周身一阵抽搐,下意识地手往枕头底下一摸,一柄硬梆梆冷冰冰的东西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与此同时,县城疗养院的老干病房里,王宏正在替坐在轮椅上的吴运炳剥开一个香蕉,斯文地递到干爹手上,满脸得意之色,仿佛是有意炫耀这些刚刚用从孔大伟那儿搜刮来的钱财买的慰问品。
“看来,孔大伟那条土狗,也被你驯服下了?”
吴运炳看着王宏长大,一举一动,已经心中有数,只不过说话时,却仍旧气定神闲,不动声色。
“嘿嘿!那还用说!一个半文盲,泥腿子大老粗,哼!不费吹灰之力!”王宏听见被干爹夸奖,赶忙做出一副小菜一碟的模样。
“干爹,您是没看见孔大伟那傻小子给我吓得那尿性!哈哈!我说三七分他就三七分,半个屁也不敢放哩!就算我要二八,甚至一九分,我估计他也没辙!嘿嘿,不过事儿不能一开始就做得太绝,以后慢慢来,这可都是您教我的道理。”
王宏一面表功,一面不忘把老爷子也哄了一阵。
“呵呵……你呀,也别尾巴翘上天了!要不是当初我让你去孔家的时候留个心眼儿,把那件掉了半颗扣子的衣裳攥在手里,孔大伟今天能有这么老实?土狗急了还跳墙,你呀,也得低调着点儿,别把人逼急了……”
“放心吧干爹!”王宏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林学涛这小子我收拾不了,一个孔大伟傻土帽我还不行么?驯狗的哪儿能让狗反咬。您就瞧着吧!孔大伟就一替咱收租子的伙计,咱爹俩儿呀,才是东家哩!哈哈……”
说罢,王宏放肆地放声大笑起来,吴运炳指指干儿子,摇摇头,脸上却满是欣慰与得意。
八月眼看到了尽头,日头虽然还有些毒辣,但暑气毕竟消去了大半。转眼间,已经是九月初,眼看着到了开学的日子,县城的大街小巷上,又能看见背着新书包新课本的家长跟娃娃们了。
这天一大早,林学涛从单位出来,开车直奔了城东天赐茶楼。刚停好车,就在茶楼门口看见一个拖着行李箱,穿得干净整洁的女孩冲他笑眯眯地招手。
林学涛一路小跑过去,还没站稳,女孩就扑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甜蜜的拥抱。好容易分开后,林学涛抱着女孩,从头
到脚细细地打量着,仿佛要把对方牢牢地记在心里似的。
“金凤,一个暑假过完,你牙齿都快赶上非洲人一样白了哩!”林学涛打趣地说。
金凤白了他一眼,嗔道:“叔你真坏,想说我晒黑了就直说呗,干嘛拐弯抹角的!你嫌弃我了不?”
林学涛捏了一下她脸蛋,笑道:“黑点就黑点,这样显得健康哩!回了省城学校没几天就蓄白回来了,别担心。”
金凤点点头,忽然生起一丝伤感,幽幽地低下头道:“这次回学校,得要过年时才能回来了哩!”
“没事儿,不就几个月么!这丫头……咋这会儿这么腻歪,以前好几年不见也没咋的……”
林学涛本来笑着不以为然的,可话说到最后,忽然明白了什么,看着眼前女孩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为刚才这话生起一丝懊悔,爱怜地捧起金凤的脸蛋,搂着她肩头揽进自己怀里。
是呀!这段在县里人生中最孤独最失意的日子,要不是有金凤这个温柔体贴的女孩一直陪伴着自己,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如今,面对金凤的依依不舍,自个儿怎么却是无动于衷了呢!
“二丫那边咋样了?”临走的时候,金凤还不忘关心昔日的姐妹。
林学涛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托孙警官去罗红艳那儿问过几次,说是上次的事儿后没两天二丫就离开了发廊,具体去了哪儿罗红艳也不知道……”
金凤听罢默然,良久,幽幽道:“只盼她以后好好的,不要再作践自个儿了才好……对了叔,出门的时候我娘让我给你捎个话,爷和奶托来县城的人告诉她的,说是让你回一趟村里,有要紧事儿!”
林学涛收起了脸上的情绪,神情有些冷淡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哩!一大早强子又给我挂电话了!催着赶着的……”
“可叔你……好像不太乐意……”
金凤疑惑地看着他问。
“没!没哩!”
林学涛转过脸去。沉默不语,只顾在前头走着,把金凤领进了茶楼里,这是两人事先约好的饯行的地方。
林学涛嘴上没有回答金凤,可心里却知道金凤说得没错!直打在所有人议论的目光中离开辛庄,离开乡长的位置之后,那个原本亲切熟悉的地方,仿佛就成了他心里一处不愿碰及的灰暗地带。他觉得自己没有脸面也没有能力再回到村里。而且,强子越是催得急,他就觉得自己越是无力挽回曾经在村里意气风发又光辉无比的日子。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答应了不许赖皮!”
金凤嘟起小嘴,一本正经地说。
林学涛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我也是该回去一趟了,看看爹娘也是应该的。”
听了这话,金凤歪起小脑瓜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点儿靠谱,这才拿起碗边的筷子。刚准备夹菜,忽然眉头一扬,仿佛想起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