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隽筠看着油腻腻的羊肉汤,没有半点食欲。这里是容不得自己挑食的,若是她不吃孩子就没得吃,就算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也要往肚子里咽。捏着鼻子把一盏羊肉汤吃了大半,就再也不想动了。
南王孟优从自己到了着南中开始,根本就没有露面过。有人说他跟管岫筠到了望影互避,甚至是相敬如兵的样子,看样子还真不是虚言。只是管岫筠把自己弄到这里,而绮媗又跟她怎么会走到一处,串通好了来施展手段,一直是这么久没想通的事情。这里面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皇帝回京后没有见到诸葛宸,从皇后命人送到手里的奏本上已经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其间一定有别人不知道的内情,诸葛宸也没有在进宫谒见。说是伤到了眼睛,究竟是伤到了什么程度?
“万岁爷。”汪灏跟在皇帝身后:“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丞相跟夫人都住在城外的别院。城中相府还未竣工,而且丞相的眼睛也看不清楚,因为没有进宫给皇上请安。”
“嗯。”皇帝转过身:“给朕换件便服,朕要去看看。”在军中这么久,诸葛宸批复的各项奏本和下达的政令,桩桩件件都是叫人满意的。尤其是黄河两岸的旱灾也处理得很好,丝毫看不出他眼睛有任何不好。
至于管岫筠在碧云寺被掳去的事情,管昕昀也知道了。当时正好两人在御帐中商量事情,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管昕昀默不作声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蹦出几个字:人不能和命争。后来听说管隽筠小产,管昕昀的脸顿时很难看,立马写了家信让吴纤雪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吴纤雪是怎么回信的,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想来也不好,她一向是把孩子看得很重很要紧的。这一下两相打击之下,只怕两口子都不好过。
汪灏迟疑了下,没敢违拗:“奴婢伺候万岁爷更衣。”
“不叫人知道了,只是让一队御林军便装护卫。省得招摇的无人不知,明儿那些御史们又是一道又一道的折子写上来,看得人心烦。”皇帝摆摆手,转身进去换了便服。
诸葛宸坐在外书房的书案后面,提着笔在砚池中点了点。眼睛看不见周围很久,好像已经适应了漫无白昼的黑暗,除了有时候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需要人扶持以外,甚至连写字都不成问题。
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是可以看到。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抱着孩子坐在很遥远的地方。只是不论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目前身边这个口风很紧,居然有几次还在试探自己是否知道她变成了她,每逢这种时候总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不这样怎么叫人暗地查访?
皇帝已经回京,荣立来回报说,皇帝这几日都在查阅不在朝中的时候,京中所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会有下文了,这些都不用人操心。唯一费脑子的事情:管岫筠是怎么把她弄出了相府甚至是京城,若是没有内应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相府中没有人敢于靠近她,而且这些人对她都是恭敬敬畏,虽说素日持家甚严,却从不与人为难。这些人怕她却也服她,除非是很亲近的人。
亲近的人?诸葛宸思索很久都没有过最后的决断,两人身边所用的人都是极其信任的。不过……那天荣立回说仙儿知道夫人出事,自责不已,说是几日不到小姐身边,怎么就出了这些事。而何熙那边,没听说过什么。绮媗也是她自幼的丫头,不会不知道。
只是有一点是自己所忽略的,唯一跟南中有牵连的人就是绮媗。女人说过,管岫筠当年陪嫁的丫鬟里面,绮娟跟绮媗是亲姐妹。难道是管岫筠利用了这一点,胁迫绮媗帮她?若真是这样子,那么她就必然在南中。这是最有可能的事情。
由远而近的声响是陌生的,诸葛宸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这脚步中带着从容不迫,更有着君临天下的气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会有这样的脚步声,皇帝到底还是来了。
“微臣诸葛宸接驾来迟,皇上恕罪。”脚步声在门口停住,诸葛宸已经摸索着在正中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狠狠惊讶了一下,不是人人都说诸葛宸双目失明。是怎么知道自己到这儿来了,难道这个失明是装出来的?
“此乃私室,丞相不必行此大礼。”皇帝摆摆手:“平身吧。”
“谢皇上。”诸葛宸摸索到常用的那支手杖,缓缓起身。
皇帝对上他的眼睛,先时明察秋毫的眼睛毫无神采。伸手在面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诸葛宸笑起来:“皇上不必试探微臣,微臣已经久不能视物了。”
“那你怎么知道朕来了?”皇帝看他一脸轻松的神情:“岂非奇事?”
“自从微臣失明以后,听力反倒是比从前好多了。皇上脚步中依旧是九五之尊的气势,普天之下除了我主,还有谁人有此气魄?”诸葛宸从容答道。
“既是在丞相书房,也不必拘礼。汪灏,扶丞相坐下。”皇帝在诸葛宸常坐的椅子上坐下,环顾着一尘不染的四周。砚池里居然还有满满的墨汁,面前放着饱吸墨汁的笔和一张摊开的薛涛笺:“丞相预备写什么?”
“只是闲暇无事,吟成一律却不知如何下笔,故而作罢。”诸葛宸很平静地笑笑,皇帝摆手命汪灏退了出去。诸葛宸听到后退的脚步声,意识到整个书房只剩下君臣二人:“皇上得胜班师,微臣未能给皇上贺喜,请皇上恕罪。”
“此次朕在军中,京城多亏丞相坐镇,朕还没想到如何酬谢丞相,何况丞相身患眼疾,如何谈到怪罪。”皇帝看他还是平时那样子,心里还有件事:“夫人小产,如今可好些了?朕回宫之后,听皇后如此说,颇有些放心不下的意味,只是皇后自己也是有妊在身,不能亲临看顾。”
“区区小事,岂敢劳动皇上皇后垂问。”诸葛宸想起以前说的话,皇帝总是把她挂在心头,比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楚。如果皇帝此时见了那个女人,恐怕当场指证也有可能,决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诡计已经败露:“微臣夫妇实不敢当。”
“这话说得有些牵强了。”皇帝笑起来:“怎么不见稚儿?”
“稚儿淘气得很,这些日子微臣夫妇身体不好,便将他送到臣妹家中了。”诸葛宸笑答道:“还好不认家,要不也是不得消停。”
皇帝始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尤其是诸葛宸这种淡然懒散的神情,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是顾虑重重不好说而已:“朕回京之时,叮嘱管昕昀需要在边疆多待些时候,西羌之心不死,终要多多预防才是。”
“皇上顾虑周全,微臣拜服。”诸葛宸提起笔,在薛涛笺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见怪不怪?抬头看到一袭妇人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外,汪灏瞪大了双眼看着来人。
“臣妾给皇上请安,听人说皇上莅临,接驾来迟,皇上恕罪。”管岫筠盈盈下拜。
皇帝愣了一下,诸葛宸已经把薛涛笺接过去藏于袖内。皇帝微微皱了皱眉,想起那四个字:“朕是过来看看丞相跟你的,既然是无碍朕也就放心了。”
“是,臣妾实在不敢当皇上这番话。”管岫筠抬起眼,看到诸葛宸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就是皇帝也没有什么异状,心底泛起一丝疑窦。若说是诸葛宸没发觉还能自圆其说,他毕竟目不能视。只是皇帝怎么会发现不了自己跟那丫头的区别,居然还能这样子毫无动容?
“有什么不敢当的,朕跟你这么多年的情分,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思。”皇帝语带双关地说道,这就是先前发现的异状,诸葛宸是在刻意隐藏的一个大秘密。眼前的人就是谜底,那那个人去了哪里?失踪的人找到了,小产的到哪里去了?
“皇上谬赞,臣妾不敢。”管岫筠松了口气,皇帝这种皮里阳秋的语气一如既往,说明皇帝是瞒不过了。既然是都知道,那就做睁眼瞎好了。
“朕还跟丞相有国事商议,你这丞相夫人是不是也要听着?”皇帝淡淡一笑,居然跟诸葛宸的神色如出一辙。
“是,臣妾告退。”管岫筠微微一福,退出了书房。
皇帝转过脸看着诸葛宸:“丞相知道?”
“微臣知道什么?”诸葛宸微笑着,分辨不出淡然的语气中有什么不同:“微臣的妻室,岂会分辨不出?微臣虽然眼睛瞎了,心还没瞎。”
皇帝笑起来:“好个眼睛瞎了,心还没瞎。”
“皇上。”诸葛宸听到脚步声渐渐远离,书房门也关上了。方才跪倒在地:“微臣请皇上暂且将今日所见视若无睹。”
“你要做什么?”皇帝冷着脸坐下,跟方才的笑容满面已经是换了一个人。
“皇上所见,微臣早已知晓。”诸葛宸压低了声音:“不会有人认不出自己的枕边人是谁,只是微臣尚不知妻儿身在何处,是否无恙。只好虚以委蛇,皇上替微臣敷衍些时候,自然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皇帝对上他毫无神采的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朕派人去查?”
“微臣不敢劳动皇上,只要瞒住那个人就行。只当是微臣都不知道就行。”诸葛宸微微一笑:“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这样他们母子就能安全很多。若是不曾流产,微臣又做父亲了。”
“你倒是知道如何宽慰自己。”皇帝没想到诸葛宸心中对那人的眷恋如此之深:“行,朕会替你瞒着。她这么做,自寻死路。”
“且容她一段日子好了。”诸葛宸淡淡道:“不会太久的。”
皇帝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这个举动诸葛宸看不到,皇帝手指骨节捏得发白。两人或冷淡或淡然的脸上,所露出的杀气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