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一点也不老,可人们就是这么叫他,因为他姓白。
他今年三十岁了,不多不少,三十整。
俗话说三十而立,可他还没有立起来,媳妇和三个孩子都在家里饿着肚子,等他赚了钱来吃饭。他尝试着做了许多工作,但都干不好,前几天他又转行卖混沌。
天将将黑,应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但桌子和板凳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一个鬼也没有。
狗和他的主人一样很饿,闻着锅里煮得香喷喷的混沌,它只能默默地流口水,卧在地上,以此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这样它就不会那么饿了。
老白和狗一样,但他没有卧倒,而是站得笔直,只要见一个路人经过,他都会上前笑着邀请,可从夕阳还在天上的时候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眼看天越来越黑,路人也越来越少,他不由失望,正要转身坐下来歇会儿,这时,它的狗突然狂叫起来。
“发什么事儿了?”他惊慌地喊道,狗跟他一样是饱一餐饿一餐的,现在它竟然汪汪汪狂叫,定然有什么事发生。
他连忙转身,四处看了看,什么人也看不到。可它还在叫,而且更狂了,冲着一个方向,狠狠地叫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从他的胳膊上擦过,他连忙搓了搓胳膊,要知道现在正是酷暑之期,居然一下子这么冷。
“好邪的风!”他心里慌慌地想到。
狗还在叫,换了一个方向,只是声音越来越轻了,看来那个东西已经走了。
老白想到了那是什么,不禁脱口而出:“鬼啊……”
…………
“鬼啊……”
宋谦若有所觉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狗声又大了起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要是人们知道他们最敬爱的知县,刚才装鬼吓了一回人,不知道他们会有何等想法。
以前听闻狗可以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包括鬼魂在内,宋谦还不大相信,认为有些神话色彩,而今自己亲身证实了一下,再不怀疑。看来流传时间久远的东西,多少都有些道理。
他的身体往前一晃,便飘出了好远,速度非常快,真如御风而行。
随后,他便停了下来,魂魄出窍已然有了一会儿,可他还没有走出淄川县。
不是他走不出去,而不知道如何去往阴间。
县里的老百姓传言他神通无双,降妖除魔,无所不能。可他自己清楚,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本事。他只是一个剑法不错的书生,了不得比寻常人身体壮,动作快,有致敌的能力罢了。若说降妖除魔,是他心有正气,不怕那些魑魅魍魉,所以不敬不畏,敢与他们打,他又会点剑法,所以往往能够侥幸得胜。
游荡了片刻,他实在找不到通往阴间的路,正要调头回去问一问慕容湘儿,一个声音拦住了他。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一个不小心,使魂魄伤损,便生人成了死人。”说话的个是乞丐婆,肮脏的头发遮在眼前,她就蜷缩在墙角,看上去就是一个要饭的人。
宋谦没动,他回头看着,但看不到她的眼,因为头发挡住了。她就靠着墙,在他的感觉里,这只是一个和普通人一的人。
“真的如外表一样吗?”他摇了摇头。
宋谦低下身,恭敬地问道:“小生失理了,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乞丐婆失笑,毫无高人的风范,就是一个乞丐,道:“什么?我就是一个要饭的,哪里知道你这书呆子在说什么,你就叫我要饭的就行了。”
“是。”宋谦说道,人跟人不同,既然人家喜欢这样,他就随人家而来。礼节礼仪,并不是适用于所有的人。
“要饭的,我要去阴间。”宋谦说道。
乞丐婆微微抬了一点头,但还是看不到她的眼睛,只听她笑着道:“就在你前边。”
宋谦怔了怔,依言看了一眼前方,离他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甬道,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里面跑了出来,令他浑身发凉。
就是这气息,他曾来过阴间,被恶鬼韩大骗进来的,这气息他很熟悉。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乞丐婆要来了一口饭,正趴在地上没有任何规矩地吃着。他也不去打扰,要饭的最重要的就是要饭和吃饭。他远远地鞠了一躬,便一晃进了黑漆漆的甬道中。
…………
宋谦的脑袋眩晕了一下,当他恢复正常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城中,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鬼魂,有卖东西的,也有买东西的,看上去就和人间一样。
但他不会轻易地认为阴间就是如此,师傅无德老人说过,阴间作为三界之中的一界,它与人间、天庭一样,远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千万不要看到如此,就认为如此。
这座城规规矩矩,全是人的魂魄,而且都和生人的面容身躯一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阳世。宋谦上回被骗到阴间,走进了一个南华城的地方,那里什么样的魂魄都有,样貌也比较随意,缺胳膊断腿,少了脑袋和下身的都有,但这里显然就不同了。
师兄学习的是异术,师傅无德老人对他进过,阴间的鬼城各不相同,有的只收留人的魂,有的只收留牲畜的魂,还有的对魂有要求,比如要保持生前普通的容貌,禁止露出死前的恐惧模样。如果没有这样道行,便不让随意出入。看这座鬼城,显然如此。
宋谦四周看了几眼,满是人的鬼魂,鬼魂漫漫,这去哪里寻找张龙?
他不由头痛起来。
时间有限,若没能在明日丑时找到张龙的魂魄,张龙便死了。
“张龙,你在哪儿啊?”宋谦大声地喊道。
这一声喊,顿时给他灵感,不由喜上眉梢。
于是,堂堂的宋大人就在阴间的鬼城,用最传统、最笨,也最实用的方法开始寻找张龙的魂魄。
…………
人间。
张龙家。
慕容湘儿的眼睛盯着张龙身旁的油灯,这盏油灯的火焰越来越小,比起宋谦身边的那盏,简直有天壤之别。不仅如此,灯的火焰飘忽不定,仿佛有一股看不到的风在吹它。
张母已经了解到油灯的作用,她看着儿子身边的灯,好像随时会熄灭了,这意味儿子随时有可能离开她。
“湘儿姑娘,你看这是……”张母担心地看向慕容湘儿。
慕容湘儿笑着安慰道:“放心吧,只要宋谦哥哥找到张龙,他的油灯就会越来越亮。”
张母又问了几句,见慕容湘儿不肯正面回答,隐隐猜到,张龙定然遇到了危险。
刚刚进入子时不久,可宋大人仍无动静,儿子性命堪忧啊……
宋谦的身体旁边坐着宋佳和姬忠情,宋佳一会就眯一下眼,显然困了,可说什么也不肯独自离去,她要等哥哥回来。而姬忠情则借着宋谦身边通明的油灯,在读一本发了霉味的旧书,他看得津津有味,一点睡意也无有。
就在这时,他忽然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宋谦,又看了看书,似乎在对比什么。
慕容湘儿好笑地来到他的跟前,用自己的小手弹了一个脑瓜崩,而后蹲下身来,问道:“干什么呢?书呆子。”她知道姬忠情看的是鬼怪杂书,他对这种书似乎特别有感情。
姬忠情脑袋被弹得生痛,暗想一个女孩家家怎么这么大的力气?不过,随后想到她是灵狐,便释然了。如果不是人的话,怎么反常都不怪了。
他看着她,犹豫着说:“书上说入阴间要找一个人的魂魄,比大海捞针还难,须得有一件被找之人的重要物件,这样可以通过物件上的气息,更快找到那个的魂魄。书上还说……”
慕容湘儿好玩地听着,这些东西她都知道,而且比书上的更详细百倍,起初并没有在意,可当她听到后半句时,顿时惊呆了。
因为,她赫然想起,宋谦没带张龙的重要物件!
…………
就这么的,几乎是走一步喊一步,慢慢的,宋谦挪着脚步来到了一座华丽的小楼附近。
这座小楼有三层,雕梁画栋,外观精美,构造之间透着一股风流不羁的韵味。
“一定出自大师的手笔。”宋谦赞道,忘记了呼喊,又把目光移到了镶着的匾上,那上面提着三个大字:花满楼。
他不由拍手赞叹:“这三个字,更添了此楼的风流之骨。”
此时,不断有鬼三三两两的进入这座小楼,他们欢快地谈着些什么。宋谦静静地听着,听到了刚才从他身边经过的两鬼的对话,大意是说,有一个生魂误入这里,被里面的鬼擒住,马上要拍卖那生魂,价高者得之。现在妓院不卖女鬼,反卖男鬼,有意思了!
“拍卖生魂?”宋谦神色一振,表面上如之前一般平静,心里却翻卷起汹涌的波涛,暗道:“这生魂极有可能是张龙,不行,我得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