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零章 死战之九,大雍的怪胎

政治,亦或称作政治生态,政治构架,其作为一种基本的对权利的描述,天然具备有二元属性。

这个【二元】绝非是死板的,如地方之于中央,民主之于集权,共和之于帝权,改革之于保守等等,皆可视为二元。

在大雍,这个二元生态的两个支点是李恪与扶苏。

扶苏为王,李恪为相,二者相连的那条轴线是为雍廷,效忠于大雍的官吏、将佐,文武、公卿在这条轴上游来移去,其所在的那个【区间】,便是他当时的政治立场。

立场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一方面它善变,每次经历每个认知都可能使其发生改变;另一方面它又独一,每个人在每个时候只能拥有唯一立场,可以转移,无法同享,非此即彼。

一方面它重要,是政治生活中区分亲疏远近的核心判断;另一方面它又无用,便是立场不同,双方也可以合作无间。

二元构架的清晰是整个政治生态清明的基本体现,从这一点看,大雍的政治生态无疑清明。

自大的方面讲,雍廷的【区间】中分为二,李恪一脉居于左,则扶苏一脉居于右。

他们被冠以许多称呼。

李恪一脉以李恪为政治首脑,也因为李恪的关系,最常被称为墨党,偶尔也有相党、恪党,或是改革派、后学派;

扶苏一脉以扶苏为唯一领袖,对应墨党之称,称非墨、王党、秦党,亦或是保守派、先学派。

这样的分派显然是刻板且生硬的,最大的坏处在于官员在自我标榜的时候会生出顾虑。

世人皆不喜欢背叛二字,从王入相,或是从相入王,听起来都像极了背叛。

为了保障自己随时转变立场的权利,两脉的官员便在各自的立场当中作了细分,其细分的支点就是那些立场基本稳定,鲜少发生变更的勋贵、重臣,通俗来说,便是三公九卿,四镇九郡这些秩两千石以上高官。

极右派,或称壹王派,代表有严骏、苏角、公子高等。他们是非墨中的激进者,主张限制相权,谨守秦制。

他们是君王独裁最坚定的支持者,很多时候就连扶苏本人的意愿都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

正右派,或称唯王派,代表有司马欣、董翳、乌鹤敖等。作为非墨中的中间派,其一贯主张乃是王喜则喜,王怨则怨。

相对于雍王或秦帝的虚名,他们投效大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扶苏本人的认同和信赖。所以他们才是扶苏最大的政治支撑,壹王不是;

中右派,或称尊王派,代表有李信、李泊等等。这一派是非墨中的温和派,主张政以王尊,策以相定。

他们认同并支持大雍现行的相权独裁状态,对李恪本人也极富欣赏。作为王党的一员,其唯一的坚持就是尊王,也就是李恪绝不能谋夺至尊。

同样的,墨党也有如此三分。

中左派,或称尊贤派,代表有李左车,陆衍,黄冲等,是墨党中的温和派,主张敬贤信圣,治世爱民。

他们是李恪新政最核心的解读者与充实者,全面认同李恪的主张,只在新政中竭尽所学,却不见得愿意参与夺国的勾当。

事实上他们和李恪的思想当真接近,都认为夺国会使政治动荡,立场偏移,有妨于新政的落实与最终的演变。

但人心相隔,其思难测,也正因如此,他们反而是李恪阵营中最容易发生立场转变的团体,入者出者难有定论,其中不乏高官显贵。

譬如现在已经是坚定的唯王派的张迁,就是因为怀疑李恪有夺国之心,才与李恪越行越远。

正左派,或称唯学派。他们不需要代表,因为作为墨党的中间派,真正的墨党,这一派从来都是特指在雍廷出仕的墨官。

其主张也不肖去说,墨家贯彻全新的尚同之义,世只有钜子,而无君相,普天下也只有李恪的意思才是他们唯一的遵从。

极左派,或称壹尊派,代表陈旦,陈平,憨夫,吕奔等,是墨党之中最激进的一派。

他们的主张与墨者的唯义是从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他们有思想,且是独立的、不受李恪意愿所钳制的主尊思想。

世之一尊唯李恪,雍政的根本亦该是李恪。大雍之土、之民、天华物宝都该是为李恪实践理想所服务的,便是扶苏,或是至尊之位也不例外。

事实上,他们所倡的本就是改头换面的帝王独裁,其差异只在于他们是否认为李恪需要践柞而已。

有此六者,雍廷之仕基本被瓜分殆尽,尤其是秩两千石以上的实际掌权者们,作为这六派的领袖与骨干,早已从认知立场日渐转变为天然立场,轻易不得改弦更张。

他们用所持的观点吸引了信徒,也因为这些信徒的存在,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但也并非是所有掌权者都有立场,就如……韩信。

韩信是大雍官廷上绝无仅有的怪胎。

一方面,他是李恪仅有的四位非墨守书之一,也是整个雍廷李恪唯一认可的代帅,曾多次以李恪代行的身份统领大军,攫取下赫赫之功,当世扬名。

世人称李恪内以陈平,外以韩信,以平理政,以信掌军。由此来看,他应该有绝对的理由成为墨党的领袖与骨干才是。

而另一方面,他与李恪的相处模式却总是透着一股难言的疏离与隔阂,且双方皆不喜遮掩,也不知究竟是李恪不信任他,还是他对李恪心存戒备。

自河间时代起,他在李恪手下就从未获得过明确的定位。

说从文,他唯一的文职履任是刀笔吏,且为吏期间,基本都处在实习状态,少侍近前。

说从谋,李恪虽用他为军师,却是尴尬的陈平之下,第二军师。且李恪打仗自有一套与世人不同的思维和模式,对谋士的依赖并不大,就连陈平都时常笑称自己是刀笔总吏,更恍论他这个第二……

再说从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作为李恪麾下最善战的将领,他都没有自领一军的机会。他前面的竞争者众多,季布、田横、应矅、乌鹤敖、江隅、苏角……乃至如柴武这种比他小了几圈,十几二十的少年朗都先他领军,早早做了一方主将。

可是……若说李恪不信任他,不重视他,他第一次独挡一面的机会便是河间平定战,以军侯之身代将行令,麾下则是陈旦、江隅、乌鹤敖、田横!

韩信用那一战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于是李恪征北,他再次代行,将季布、乌鹤敖、江隅西进,至此开启了他在西域的漫漫征程。

伐月氏之战使韩信真正了成为大秦顶尖的将帅。

北伐决战,他脱出李恪的光环,得始皇帝钦点为援军先锋,麾下是陈旦和乌鹤敖。

西军成建,他又重回西域,以西海将军之名平定西海,逐戎千里。

再至大雍立国,西军改制,他主持一镇,坐镇西极,又一次拓地千里,成为大雍乃至于天下间仅次于蒙恬与李恪的军神名将,便是如今声名鹊起的章邯,也只能与他在伯仲之间。

还有这次……

李恪放弃自领雄军的方案,一力保举他为白麾上将军。这个名号不仅仅是伴驾亲征的殊荣,更重要的是上将军的身份,以及王不可涉军的特权。

前者,大雍此先唯有李恪与李信。

后者,则曾是李恪独有的王宠。

回忆起相府当中,在被点将的那一刻,韩信几乎以为自己是长期地错怪了李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虚忌妄怨,合该一死以谢恩主……

然而,李恪威胁了他……

在韩信看来,这次威胁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毕竟为人臣者,与君同狩,谁会弄险让主君置身险地?

若是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唯死战耳!臣子的天职自然是保君王无恙,谁还顾得了人主当时的精神状态?

可是,李恪是认真的!

那语气,那神色,那郑重其事,无一不在提醒韩信,李恪已经使用了最直白最不被误解的字眼,而且必定会说到做到!

若是扶苏在这次亲征中遭遇到任何危险,无论韩信是有意还是无意,主动还是被动,李恪都会摘了韩信一家老小的脑袋。

哪怕子楣是李信最喜爱的亲女,哪怕李信是李恪在非墨阵营中最重要的盟友!

韩信终于确信了自己从前的判断,李恪果然不信任他……

重,而不信!

试想,若是换一个人与韩信异地而处,无论是陈旦、陈平、田横亦或是李左车,还会有这句威胁么?

必不会有!

这道威胁除了宣威,于战没有半分意义,只会给韩信套上重重的枷锁,使其顾虑重重,不敢放手一战!

世既有恪,何必韩信?韩信既生,恪岂不容?

带着浓浓的战意,裹着深深的警惕,韩信至此踏上了征程。

他放空了自己,重置了生命。

过往荣耀弃之如敝,只要不足以取代李恪,不足以凌驾李恪之上,则一切光辉皆虚妄,俱是不值一提!

这不过是又一场河间平定战,而白麾之名,也不过是又一个更好听些的李恪代行!

河间将军恪麾下,军师军侯,淮阴将阳信代主伐逆!

章邯……王离……项籍……赵柏……杨奉子、涉间、范增、冯劫、张耳、彭越……

尔等……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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