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贾老贼正在临安召见朱清和张瑄两个天才海盗的同时,贾老贼的派出去的密使廖莹中也抵达了李璮的新大本营,沭阳城。前面已经说过,出于贪婪、野心和一点点对汉家江山的忠心,李璮不顾贾老贼和岳父王文统的反对,提前易帜并发动叛变忽必烈的行动,结果不光丢了老窝益都府,还险些丢掉老命。
李璮的运气很好,贾老贼还算够讲义气,为了树立他这个中原汉人世侯的榜样,不仅派海军骑兵出手将他救回沭阳,还对他的军队百般扶持,军需粮草武器要什么给什么,让李璮迅速恢复了元气。而到了忽必烈在襄阳战死后,中原大乱,贾老贼又忙于四川战事无力顾及中原,李璮更是乘机在王文统的帮助下招降纳叛,招募流民屯田练兵,拼命扩张实力,隐隐已经有超过史天泽家族成为中原第一军阀的势头——当然,李璮因为叛蒙失败遭到沉重打击的野心,也不可避免实力的增长而再度膨胀起来。
廖莹中赶到沭阳城的时候,李璮最信任的谋士岳父王文统正卧病在床,但听说临安朝廷派来了密使,王文统还是拖着病体赶到李璮的府邸,准备与李璮共同接见廖莹中。乘着李璮派儿子出去迎接的廖莹中的空子,王文统向李璮提醒道:“公爷,廖莹中是贾平章的心腹,这次来沭阳,定有大事要与我们商量。别的事,公爷,你可以斟酌着答应,可如果廖莹中要我们出兵增援张荣祖孙,公爷你必须立即拒绝,绝对不能答应!”
“那是当然。”李璮满口答应,并狞笑道:“张荣那个老小子和张宏那个小鬼也不长点眼睛,竟然敢回头吃了严忠济的泰安,我这没找他们算帐就已经是看在贾太师的面子上,还想指望我去救他们?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李璮的愤怒是有道理的,张荣家族发迹于泰安,后来逐步控制了差不多整个山东西路,后来蒙古怕把张荣培养成了山东王,就找了个借口把泰安府封给严忠济掺沙子,但张荣家族在泰安一带的影响力仍然巨大。再到后来的李璮叛乱时,严忠济实力遭到极大削弱,严忠济最大的靠山忽必烈又战死在襄阳,同时得到宋军支持的张荣家族和李璮不免都打起了泰安府的主意,结果一番明争安暗斗下来,在泰安府根深蒂固的张荣家族抢占先机,从已经爹不疼娘不爱的严忠济那里抢回了泰安,一心想做山东王的李璮虽然恨得牙直痒痒,却也不敢再从张荣家族手中强夺,只好暂时死掉这条心。所以这段时间里张荣祖孙被阿里不哥揪住猛打,李璮难免有些幸灾乐祸,说什么都不会去支援泰安了。
说话间,李璮的大儿子李彦.简和次子李彦城已经把廖莹中领到门前,李璮和王文统赶紧迎出中门,连声告罪未能出城远迎,还好廖莹中也没架子,只是连说自己叨扰,希望李璮这个宋理宗封赐的大宋齐国公见谅。结果足足客套了一柱香时间,李璮父子和王文统才把廖莹中迎进正厅,各分宾主坐定。
政客之间的客套永远就是那么.虚伪无趣,武将出身的李璮还要好点,王文统和廖莹中可都是一流的伪君子政客,屁股还没坐稳,两人已经开始不断的向对方老大问好,向对方本人问号,向对方家人问好,向对方熟悉的将领问好,向对方将领熟悉的家人问好……。李璮听得极不耐烦,直接把话转入正题,“廖大人,这次贾太师派你来到沭阳,不知有何见教,还望廖大人指点。”
“公爷果然爽快。”廖莹中笑了笑,.解释道:“不过公爷误会了,这次不是贾太师让下官来沭阳传令,而是皇上颁下圣旨,派微臣过来传旨。”李璮和王文统一惊,出于对皇权的尊重,赶紧下令摆设香案蒲团,准备跪接圣旨。廖莹中却摆手说道:“公爷不必那么麻烦,皇上给公爷的乃是一道亲笔旨意,没有通过贾太师掌管的中书发出,所以公爷只需要直接看看就行了。”
李璮和王文统面面如窥,很是不解其中意思——宋代.圣旨必须经过中书枢密院用印发出,这样才能具有法律意义,皇帝直接发出的只能算中旨,中书省和枢密院有权拒绝承认它的法律地位,底下的官员也有权拒绝执行而不算抗旨,尤其现在是贾老贼这样的超级权臣当政,不经贾老贼同意,赵禥直接发出的圣旨更是没人敢听,廖莹中拿着这么一份圣旨来给自己,到底算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换成别人传达中旨,李璮和王文统还可以视为这是赵禥试图摆脱贾老贼控制的信号,可是来传旨的偏偏又是贾老贼的绝对心腹廖莹中,这就让李璮和王文统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国公,皇上亲笔旨意在此,请国公自看。”廖莹中知道.李璮和王文统的疑惑却不点破,只是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份玉轴圣旨,双手捧到李璮面前。李璮不敢怠慢,先坚持向那份圣旨三跪九叩,这才双手接过,展开与王文统同看。
赵禥亲笔的圣旨内容很简单,先是表彰了李璮.解除泰安之围的功劳,然后是封李璮为山东路安抚制置大使,挂齐郡王头衔,设府济南,直管山东东西两路军事民政,赏钱二十万贯,绢万匹;同时封王文统为山东路安抚副使兼转运使,再兼知枢密院事挂兵部侍郎衔。——圣旨的最后果然只有赵禥的小印,并没有盖上贾老贼的平章军国重事大印。
看完这道旨意,.做梦都想当山东王的李璮先是激动得捧着圣旨的手都在发抖,不过李璮很快就醒悟了过来,贾老贼明显没安什么好心啊!这道圣旨上没有贾老贼的大印,不具备法律效应,只能代表赵禥的个人意见。而赵禥封赏李璮的理由是解除泰安之围,同时还有要求李璮收复山东全境的意思——这也就是说,只有在李璮救援张荣祖孙,解除了泰安之围以后,这道圣旨才有可能被贾老贼盖章生效!与此同时,李璮要想做货真价实的山东王,还得自己去把山东的失地打回来!——同时贾老贼也给李璮留足了面子,所以才让赵禥直接发出,李璮就算不愿遵旨,也不会把李璮逼反。
贾老贼的隐晦意思连李璮这样的武人都能看懂,就更别说老奸巨滑的王文统了。所以王文统眼珠子只是转了一转,马上就满脸堆笑的对廖莹中说道:“廖大人,皇上对齐国公的厚爱君恩,深如东海,文统先代小婿向皇上代谢。不过我沭阳军自济南一战后,已经是元气大伤,救援泰安是有心无力,所以这次,齐国公只怕要让皇上失望了。”
廖莹中早就知道王文统不会随便上当,微笑着偷瞟一眼李璮,见李璮双手捧着圣旨眼珠乱转,神色犹豫不定,顿知李璮已然动心。廖莹中心里多少有了点底,这才向王文统微笑道:“王大人,不用忙着决定。实不相瞒,贾太师也知道齐国公的军队元气大伤,光靠齐国公一军之力,恐怕难以解除泰安之围,所以贾太师已经做出决定,只要齐国公这次出兵泰安,解除了泰安之围,那么齐国公的一切军饷开销,全部由大宋朝廷支出,军需粮草的消耗,也可以由大宋弥补。呵呵,总之一句话,不会让齐国公吃亏的。”
廖莹中这话与其说是回答王文统,不如说是在李璮胸中yu火上浇了一飘油,听到军费报销和粮草军需由大宋朝廷供给——李璮甚至在心中大叫,“娘的,发财的机会了,这次非好好敲贾老贼一笔不可!”
王文统见李璮神色不对,赶紧连连摇头,一语双关的说道:“廖大人,这军队打仗可不是光靠粮草银子就能打赢,关键还得是‘军队’,齐国公现在手中的兵力还不到一万五千,自保尚且不足,就更别说为大宋接触泰安之围了。”
“齐国公手里的兵力还不到一万五千?”廖莹中满脸糊涂,无比惊讶的问道:“文统先生,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齐国公每月向大宋朝廷索要的军粮、军饷和武器,好象都是按六万军队的规模算的吧?”
王文统和李璮异常尴尬,不敢答话,李璮是恼恨自己岳父吹牛不打草稿,王文统则是后悔自己情急之下失言,确实有点吹牛不打草稿。还好,廖莹中很够意思的主动替李璮和王文统辩解道:“当然了,齐国公在沭阳和沂州招募流民屯田养兵,还得防备阿里不哥鞑子南犯,这些都是花钱用粮的大头,齐国公将军费改为他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廖大人所言极是,李璮可不敢贪污一文军费。”李璮连打打哈哈,心说我只贪污了一万军队的军饷,确实没只贪一文钱。廖莹中则乘机追问道:“齐国公,那皇上希望你救援泰安的旨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璮也是偷看王文统一眼,发现王文统正在杀鸡抹脖子一样的对自己使眼色,要求自己拒绝,便又犹豫了起来,无比头疼究竟该不该出兵泰安。那边廖莹中看出李璮的动摇,便慢悠悠的说道:“齐国公,本来呢,张荣和张宏祖孙也是大宋臣子,他们被鞑子包围在泰安府,贾太师本应该亲自出兵救援。只是齐国公也知道,贾太师刚刚结束了光复四川的战事,大宋军队人困马乏,贾太师本人更是疲惫不堪,所以不得已,只好另外派大将出征。”
“那贾老贼为什么不派李庭芝或者吕文焕?”李璮和王文统一起心中冷哼。那边廖莹中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里话,微笑道:“齐国公心里一定很奇怪,既然贾太师不能亲自出征,大宋朝廷为什么不另派大将出征,比如两淮安抚制置大使李庭芝李将军,再比入京湖路安抚制置大使吕文焕吕将军?为什么偏偏要来请齐国公出马?”
“为什么?”李璮脱口问道。那边王文统心中怒骂,“蠢货,贾老贼当然是借力打力,让我们和阿里不哥打得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道理很简单,赏无可赏。”王文统心的料定,到了贾老贼老走狗廖莹中嘴里,却又变成另外一种意思,廖莹中摊手说道:“齐国公你仔细想想,假如李庭芝将军或者吕文焕将军解除了泰安之围,光复了山东全境,大宋朝廷除了钱粮财物之外,还有什么官职可以赏给他们?让李庭芝大人同时掌管两淮和山东?让吕文焕将军同时掌管京湖路和山东?大宋从开国至今,有那一位臣子能同时直接掌管如此之大的土地?”
“有道理。”李璮恍然大悟,心说不错,换成我是贾老贼,也绝对不会让一个手下同时掌管这么大的土地军队。想到这里,李璮猛然想到更深一层,心说对啊,如果我光复了山东全境,那么山东王是绝对当定了,如果换成别的将领率军打下山东,那我能不能保住山东东路,都是一个大问题了!
“不好,傻女婿又要冒险了。”王文统是女婿的知己,见势不妙赶紧说道:“廖大人的话很有道理,不过齐国公的力量实在不足,怕是难以担当如此大任。”
“王大人不必担心,贾太师对此早有准备。”廖莹中根本不给李璮任何考虑的机会,马上说道:“贾太师已经给南京路(河南)的史天泽史将军去了一道命令,当齐国公出兵泰安的时候,史天泽将军也将出兵攻打伪宋朝廷控制的归德和济阴等地,从侧面替齐国公分担压力。”
“真的?”李璮眼睛一亮,心说如果有史天泽配合我,这场仗有得打,那个老东西打仗可是很有一手的,确实能替我分担不少压力。廖莹中微笑点头,补充道:“齐国公放心,不光是史天泽老将军,两淮的李庭芝将军也是你坚实的后盾,随时可以出兵增援你的军队。”
“操,你们空口说白话当然容易。”王文统心中怒骂,压根不相信贾老贼会在这种时候和阿里不哥打一场全面会战。王文统本想再找借口推托,谁知脑袋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歪险些摔在地上。还好李璮对岳父还算孝顺,赶紧把他搀住,扶到座椅上坐下,并埋怨道:“岳父,你有病就在家里养着,要是你为了小婿把身体累跨了,小婿岂不是罪莫大焉?”
“文统先生病了?”廖莹中先是一楞,后是一喜,乘机说道:“不知文统先生病情如何,城中可有良医医治?”
“岳父都是为了我累的,病了一个多月了。”李璮叹了口气,说道:“老是感觉头晕眼花,手脚冰凉,咳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严重时还会喀血和昏迷,沭阳城里的那些土郎中我都快请遍了,没一个管用的。”
“既然如此,齐国公为何不早向朝廷禀报?”廖莹中嗔怪的埋怨道:“要是大宋朝廷知道文统先生病得如此严重,肯定早派太医过来,或者把文统先生接到临安调养医治了。”
“对啊!”李璮一拍大腿,懊恼道:“我这个不孝子,怎么就不为岳父请太医,或者把岳父送到医治?”
“齐国公不必懊恼,你忙于国事,耽误家事,也是难得的忠君爱国之举。”廖莹中笑道:“不过没关系,下官这就派人回临安向贾太师禀报,请贾太师派几个医术高明的太医过来,为文统先生医治。——只是……。”说到这,廖莹中拖长了声音,满脸担忧的说道:“文统先生病得如此沉重,信使和太医来回,只怕耽误时间,文统先生病情更加沉重。还有这沭阳小城药物稀缺,太医就算来了,用药时要是缺少什么稀少的药物,这可就麻烦了。”
李璮对他的岳父还是十分尊敬和孝顺的,被廖莹中略带夸张的语气一吓,赶紧主动说道:“廖大人,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带着我的岳父一同返回临安,让泰山大人在临安医治调养?”
王文统不是第一次长时间离开李璮了,上次襄阳之战,当时手下谋士还很困乏的贾老贼就向李璮借过王文统,事后也将王文统完壁归赵,并没有强行留在临安任职,所以李璮也不担心王文统一去不回。刚缓过点气的王文统则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想要阻止时,刚张开口却猛烈咳嗽起来,李璮赶紧给岳父拍背,廖莹中从丫鬟手中抢过白绢为王文统接痰时,王文统却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人也昏迷了过去,呼吸十分微弱。
“快,快叫郎中。”李璮急得大叫,当下李璮府的仆人丫鬟一起上阵,先把王文统抬到床上休息,又匆匆找来几个土郎中为王文统诊脉,为了不让王文统被浓痰堵住咽喉,李璮还命令丫鬟为王文统嘴对嘴吸痰,好半天才让王文统的呼吸重新平缓下来,但人还是昏迷不醒。
经过这么一吓,李璮更加坚定了送岳父到临安医治的决心,当即又向廖莹中提起此事,廖莹中自然是一口答应,并且保证一定把王文统平安送到临安,好在沭阳通往楚州(今淮安)的道路平整,王文统可以乘座马车,到了楚州更可以换乘更加平稳的大船走运河到临安,所以李璮倒也不用担心王文统在路上颠簸。
决定了王文统的事,廖莹中也是旧话重提,微笑着向李璮问道:“齐国公,那皇上圣旨的事?”
“廖大人请回禀贾太师,请他放心。”李璮大手一挥,大模大样的说道:“三天后,我就亲自提兵马步兵三万去救泰安府,定然解除泰安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