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蓝烟
[十]
好戏已经结束了罢。
接下来风若离该要求尉言欢带她去见老门主了。
有人悄声无息离开,退到丈外时听得风若离激动而不稳的声音:“带我去见凌云,他眼睛中的毒还能解。” 退走的人逸出一丝笑,那是一种直白的自信,为清悒儒雅的面孔更添神采。
苏碧城不再停留,任务已然完成。现在除了回复主事外,他还准备将一个人引荐入绯衣楼。
只是这蜀山剑客又为何会成为绯衣楼门下?
到底这将近两年中他经历了何等变故?
六天快马北行到长安,面见朱丹。绯衣楼作为第一情报组织,天下风云变幻都了如指掌。在长安最大的仓库变盘下一家茶楼作为联络之用,数十年却从无人知晓。
想必大隐隐于市就是如此。
此时朱丹正闲坐于阁楼之上悠然饮茶。
脚步自下而上响起。他平和一笑,心知是谁。相较于其他门下获取情报后便风风火火,双目放光地来找他,苏碧城总有着心神安定的自得与悠然。
“寒冰门主双腿是尉言欢所伤,眼睛中的是离魂之毒。风若离已随尉言欢北上,约半月行程后尉凌云双目应当复明。”
“很好。”朱丹笑。当初收养他真是没错的。
“来品品这成都来的蒙顶石花茶,真乃一杯忘世,七碗生风啊。”
“义父……”苏碧城唤,“我想引荐一人入绯衣楼。”
“是谁?”他温和地望向他。
“寒冰门门主夫人,洛枷。”念出门主夫人四字,心中一紧。
“那个孩子啊……”朱丹露出回忆的神色,“近一年前我们在寒冰门中见过一次,她并不愿加入。当然,若她能入绯衣楼,相信我们可更轻易地掌握寒冰门的消息。”
“况且洛枷已嫁予尉言欢,与她共事不觉尴尬?”朱丹像是看穿了他的过往。
苏碧城并不奇怪他调查过他与洛枷的往事。“义父放心,相信我能让她加入。”
寒冰,那是他离开梨花谷时最为想去的地方呵。
那四季不分的冰封雪凝,独立于雪舞纷纭的白色大地间,是怎样一种孤绝的意境?
而此时洛枷正看着他想看的景色,眉宇凝愁,不知思忆谁。
两天后,有鸽子扑展着翅膀飞过寒冰铁灰色的天宇,在一棵枯树前终于支持不住跌落下来。
“看啊,有只鸟儿冻僵了掉下来了!” 附近一个青衣女婢轻呼一声跑了过来。
“这鸟儿真可怜。”另一紫衣女婢叹道。
“它还有心跳呢,把它带回房去暖暖吧。”
紫衣女面色一变:“你能把它带到哪去,你是夫人的贴身侍婢,难不成养在夫人身边?随意带这牲禽回去,小心夫人怪罪下来啊。”
青衣女哼了声:“瞧你说的,夫人其实心肠很好,你不见她经常去看老门主,还找工匠为他做了推椅么?”
“她脸色冷得我害怕……还是放到我房里吧。”
青衣女子刚要答话,看到她身后的女子吓得噤了声。紫衣回头一看,惊恐得跪了下来:“夫,夫人……”
她身后正是洛枷。
那表情很难看出怒气或其他,倒像是一尊美丽的白玉塑像。
洛枷看着青衣婢女护着的僵落的鸽子,半晌,轻说:“把它拿到我房里。”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来,说:“下次去冰剑村时若见到有卖鸽子的,再买两只回来,免得它孤单。”
两个女子呆在原地,没想到夫人会这样宽容好心。也是这是才注意到洛枷穿的不是织造华丽的凤袭,而是一身练功用的劲装,手上还拿着短剑。
“就跟你说了夫人她人好!”青衣不禁笑开了。
紫衣嘴一噘。“不过,夫人现在还天天练功啊?”
“是啊,明明嫁给门主可以养尊处优了,却还是没有放下剑呢。” 她望着洛枷远去的背影轻说。
[十一]
不一会儿侍女将鸽子送到门主住处,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了鸟笼,还垫上一层绒絮。絮垫中央鸽子半僵地躺着,十分惹人怜爱。
轻“哐”一声,是侍女退出后掩上门。
突然,那鸽子竟睁开了眼,乌溜溜地眸子好不清灵可爱。
它一跃而起环顾着四周,而洛枷也从流苏帐后走了出来。安然打开笼门,抚摩它娇小温驯的头,赞道:“假装僵死,不愧是绯衣楼训练过的啊。”
她从胸前摸出一张字条,那上面是熟悉的字迹:“三更后寒晶池西北角见” 这字条昨天就被钉在窗棂上,洛枷震惊。
他找到她了?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如何去见他?
那就像是一个梦啊。
坐在窗前她只能交握住轻轻颤抖的双手,觉得满心期待,却又羞愧难当。
到昨夜三更,终究还是去了,见到的却是另一人。
来人着一身墨绿长衫,依旧是当初将她从黑水游卒刀下救出时的那般风采。双光温和而内敛,微笑如雾散云起的轻柔。
一年前她不愿入绯衣楼,但如今为了那熟悉的字迹她答应。
问起写字条的人,朱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叫碧城。原是个绝佳的练武材料,只是蜀山给他授业的弟子辈分太低,品德也忒低劣,他在那受尽了苦。
“若不是我救他回来,恐怕早被别人扔下峨眉山喂了豹猫。只是救回时他已失了记忆,我见他胸口的坠子上有碧城二字,变拿来做了名。”
失去记忆?
听到朱丹的这句话,洛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不可能的……”她纠他衣领。“你骗我是不是?”
“你要不信,以后尽可以到绯衣楼来,我安排你们一见。”他怜惜地望着她,并不责怪。
像心上被生生挖出了一个洞。
是怎样失魂落魄地回去已不知道。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命运,终于哀戚得无法再言语。原来那些回忆竟只是自己的,只能用后半生来祭奠与埋葬……
有冰凉的一滴滑下来。她一抹,那泪滴便结在手心,像破碎的水晶。
“碧城,让我如此答她,你可知这是一种自毁。”
回绯衣楼后朱丹对他叹。
“她既已为**,我就不能去破坏她的幸福与清静。况且找她只是为了绯衣楼的事业。”他转身扬长而去。
之后的某天,洛枷依例推尉凌云老门主出去散步。
忽然远处出现一道彩影,如冰雪罅隙中稀落生出的花朵。
“凌云——!”女子在远处已见推车上残疾的男子,喊了起来。
尉凌云一震,是小离?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啊!她明显地感觉到尉凌云的神色惊异,甚至微微地颤着。那女子越跑越近,渐清晰地看到她绽露出笑容,如桃花次第绽放。
“凌云,凌云!”她不断呼唤着,似笑又似泣。直到扑倒在他膝前,摸着他空荡荡的衣摆心痛万分。“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不该对你下毒……”
她避开相逢的赤热场面,也避开一同回来的沈霜河与尉言欢。
那些天风若离不理百花宫中一概事务,只是在寒冰禁地陪着他。尉凌云的眼睛已敷上解药,过几天纱布拆去当可复原。
她不肯一切人接近他,只是说:“我要你睁开眼时第一个所见是我。从此,这眼里就只有我。”
直到纱布拆去,尉凌云重见光明的那天,她开心地舞一段刀,记得那时尉言欢、洛枷、沈霜河都在。也许一切都要从那场绝美的刀舞中逆转。
那是尉言欢永不见天日的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