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空知道武懿宗是武则天稍远一点的侄子,不知道在哪儿学的一口流利的吐蕃语,没有想到却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三名老太监将艾尔.东赞、武懿宗领入大殿后便退了出去。只见艾尔.东赞高声叫道:“吐蕃使者拜见大唐天后娘娘!”
艾尔.东赞依吐蕃礼节,向武则天深深地鞠了一躬,“吐蕃使者艾尔.东赞祝大唐天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武则天摆了摆手,笑道:“使看来到大唐倒是学了不少虚礼,罢了,站好说话吧!”
艾尔.东赞闻言直起身体,然双手依旧合在一起,拱手为礼。
想不到蛮荒之人,居然也如此知礼。武则天略感意外,满意地微微颌。但小李隆空却知道,自文成公主自出嫁以来,时至今日的吐蕃已经比之以前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只是国力,其中还包括礼仪。
“敝国因与大唐疏于交往,多有误会,故不幸有兵战之灾。吾主特遣外臣谢罪,还望大唐天子体察吾主诚意,赐婚交好。”艾尔.东赞单刀直入,言明出使之意,不卑不亢地说道。
“贵使远居雪原,也能精通我大唐言语,实为不易。”武则天有意的避开了“赐婚交好”之事,转过话头说道。
“吐蕃虽雪原之地,却一向与华夏之地多有交往,贸易不断。吐蕃国中深通华夏言语者,并非外臣一人。吾主亦学习先主松赞干布,通晓华夏言语,以备迎娶上国公主。”艾尔.东赞的话题紧抓着“赐婚交好”不放。
武则天本就是极端强势的人,又岂容别人随意摆布他的言语,不由得一声冷哼:“贵使,你说话可得留意些些,一会儿说是“疏于交往,多有误会”一会儿又是“多有交往,贸易不断”岂非前后矛盾?是何道理啊?”
“这”艾尔.东赞不由语塞。
“疏于交往就可兵戎相见吗?求亲不成,就可以武相迫吗?你吐蕃可是当我大唐无人不成?”武则天的话就如同她的人一般,锐利无可匹敌。
艾尔.东赞没想到这大唐的天后娘娘一开始就如此不客气,一时难答,但作为艾尔.东赞的孙子,究竟也是久经大场面的,拢了一下心神,然后缓缓答道:“娘娘这样以为,外臣以为有些欠妥。”
武则天的眉毛不觉察地轻挑了一下:“有何不妥?”
“凡行事,有向善及为恶二途。敝国兵犯大唐确是事实,但是我们已经主动撤军了。这算是疏于于交往引起的误会。但是,如果我们往前看,不难发现,吐蕃、大唐两国之前的确是多有交往,贸易不断。远的不说,就是之吾之玄祖艾尔.东赞也曾出使贵国,代我先主迎娶大唐文成公主,一时成为佳话。”艾尔.东赞大言不惭地说道。
武则天哈哈大笑,环顾左右:“被打的退了回去,居然说是主动退兵?这可是闻所未闻,联没听说过,诸位爱卿,你们听说过吗?”
众大臣全都是躬身含笑而已,唯有七岁的小李隆空大声附和道:“孙儿也没听说过,看来纯粹是胡言乱语”。惹得武则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怎么看,怎么都有一丝的笑意在眼中,不用问,武则天对于李隆空附和自己的言语非常满意。而李隆空只是一个小孩,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指责他。最多,也就是一声“少不更事”就过去了。
“外臣所以说向善,请看我吐蕃国的作为便知。自吾先主松赞干布得登大位开始,奋战数年,灭亡叛乱诸族,一统雪原。是年,将国都迁到逻些,就开始筹和睦邻邦之事。与大唐友好是吾主先思虑的大事,故有而后两国使者往返交往,致以通好之举。至于说犯边之事,吐蕃与吐谷浑,向有积怨,由此扰了大唐的边境,固然不该,然吾主想就近观察大唐百姓的形貌,亦是人之常理。陛下,吐蕃这些年偏安高原,从来未染指大唐边境,当大唐之军到松州的时候,吾主主动撤军,难道还不足以表达吾主的诚意吗?”艾尔.东赞侃侃而谈,看似在摆事实,讲道理。实际上就是在胡搅蛮缠,打定主意在和亲之上,死也不松口。
“狡辩”。武则天鼻子哼了一声,““如此说,你们吐蕃的这数万大军是在我大唐周边转着玩呢?是不是我大唐派兵过去也是多余?”
“并非多余。两国老死不相往来,则恩怨无从说起,须先接触。所以说,贵国派大军前往并非多余,至少能让贵国关注敝国。”说到这里,艾尔.东赞露出笑容,“大唐不是有句谚语吗?“会闹的孩子有奶吃”这比喻或许不那么恰当,但吾主对大唐的渴慕就如同那个要吃奶的孩子一样。
艾尔.东赞的这一番话,虽不乏诡辩,然语气婉转之间圆滑自如,无生硬痕迹,特别是最后这么一个。此喻,既抬高了大唐,又不失吐蕃的体面。在须臾间,就化解了武则天的质问,让气氛变得松缓起来。
就连李隆空也不得不暗翘大拇指,这厮的确有一手,能说会道。不过,笑的太难看了,怎么看,怎么欠扁。
“会闹的孩子有奶吃。好一个伶牙利齿的使者!”武则天可没这么好糊弄,哈哈大笑后肃容道:“大唐受命上天,公主至尊至贵。可不是什么奶,也不是谁闹一闹就能得到的,唯能有德于一方藩属者,方可受我大唐赐婚之恩。”
“吾主一统雪原,地广数千里,人众数百万,兵甲数十万,如何不能算做有德一方者?。艾尔.东赞心定气闲地问道。话题定在了赐婚上面,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一半。
“突厥地广数万里,兵甲百万,不还是败在我大唐铁骑之下了吗?吐蕃偏处雪原一偶,又有何作为?”武则天嘴角微微一翘,不屑的说道。
“突厥虽众,却部众散乱,不相统属,故不敌大唐。我吐蕃虽偏处雪原一偶,却君臣齐心,上下协力,可挺进西北,夺葱岭而傲视突厥。亦可北进青海,逐吐谷浑而窥凉州之地。也可奋兵东向,占松州与大唐相抗。然外臣以为,兵战之事,最是凶险,杀戮遍野,必为上天所不喜。故外臣与吾主俱都以为当以结好大唐为上上之策,因大唐乃礼仪之邦,最重信义,远非突厥之族可以相比。”艾尔.东赞话语中暗含锋芒。
“占松州与大唐相抗”这话让强势的武则天听的混身不舒服。但这种场合也不便计较,更何况这也是事实。武则天心中十分的明白,如今的大唐看似强盛,实则已经衰弱的边缘了。而吐蕃则刚好相反,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兵力雄强,实已不输于突厥。
艾尔.东赞也是个极端聪明的人,眼见武则天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就知道不好,赶忙想要解释,但武则天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摆手制止道:“尔不用多说,尔想说什么,哀家也清楚,尔主此次遣尔前来请罪献礼,其意不可谓不诚,哀家心里也明白。但尔在京也有些时日了,我大唐百姓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尔应该很清楚,陛下与哀家一样也是深感为难啊!”说到这里,武则天叹了一口气,又道:“好了,此事急不得,改日再议
即然武则天这么说了,艾尔.东赞自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何况他也知道,得给唐皇李治没到,武则天绝对不可能当成拍板,于是深躬一礼:“愿天后娘娘体恤吾主的这片心肠,早日如其愿才好。”
武则天不再与其对答,下旨赏赐艾尔.东赞,随后转头向着礼疗侍郎陈纬之道:“哀家欲吐蕃使者,晚宴如何了?”
陈纬之躬身答道:“臣已知事尚食局,让他们备好宴席。”
武则天点点头,说道:“如此,你先带使者下去歇息。稍后再引其入偏殿进膳。”
陈纬之躬身领旨,艾尔.东赞也是深施一礼告退。随即众大臣也缓缓的想要退出去,就听武则天道:“狄爱卿。张阁老,你们先留一下!”
狄仁杰,张柬之躬身应了声是,站在原地没动。待的众大臣全都走出去后,武则天扫视了一眼她的这两位左膀右臂,“依两位爱卿看来,这位吐蕃使者如何?这吐蕃人又如何?和以往的突厥人与吐谷浑人有何不同吗?”
两人皆皱着眉头开始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张柬之缓缓言道:“娘娘。微臣听说,当年太宗皇帝大破东突厥之后,群臣就如何安置他们,曾有一番辩论。魏征当时认为突厥人与中土人有分别,不可等同视之;而温彦博以圣贤之语“有教无类,驳之,得到太宗皇帝的首肯。而多年以来,太宗皇帝也以德化抚四夷,臣以为如此国策委实英明,时间越久,效果越佳。陛下问吐蕃人与突厥人、吐谷浑人有何分别,依臣所观,不但他们之间并无分别,他们和我汉人也无太大的不同,若对之施以教化,一样能收到好的效果。”
张柬之的一番话大说李隆空的所料,一代名臣居然如此短视,说什么以德化抚四夷。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李隆空想要反对,可是在这三位重量极的人物面前,哪有自己说话的份,武则天没有将他也赶出去,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爱护了。
就在这时,狄仁杰皱了一上眉头,踏前一步道:“张阁老,此言狄某不敢芶同。蛮夷之人向无常性,动辄为乱,想那结社率等居京城那么久,陛下待之以诚,示之以爱,缘何冥顽不化,难以以德接之,狼子野心一点儿未改呢?所以狄某以为,邦交之时,惟以势相逼,若一味用教化施之,会让人以为我大唐软弱可欺。”
听的狄仁杰的话,李隆空顿觉全身舒畅,仿佛全身有使不完的劲。狄仁杰就是狄仁杰,眼光的确比一般人看的远,而且不像其他人一样,读死书。只知道孔孟之道,不懂变通。如果有可能,李隆空恨不得马上和他拜个把子。
张柬之反驳道:“结社率为一无赖之人,他行此乖张之举,却不能说所有突厥人皆是如此。突利与其一母同胞。却深明大义,感恩戴德,恰恰表明了皇上接之以德的好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张阁老将其等与我华夏子民等同视之,不妥,不妥,非常不妥!”狄仁杰连连摇头。坚持己见。
本为好友的两人在此不断的争执,相持不下,是各不相让,如果不是斯文人,看那架式,似乎随时都有动手的可能。这让暗中看戏的李隆空暗笑不已。
“记得太宗皇帝曾经说过:“夷秋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敌。结社率为一小人耳。没必要因为他而改弦易辙。经过太宗皇帝多年来教化天下,如今渐收效果。中国之人及四夷之人,不能因此分别开来,若有分别,恐对陛下以及娘娘的威望有损。”张柬之答道。
“若说结社率为一无赖之人,他这么做,也就罢了,然有四十余名突厥贵族子弟参与其中,难道说他们皆是糊涂之人?陛下以德抚之,他们却以怨报德。须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狄仁杰也是死不改口。
李隆空听的头大,武则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奈烦,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好像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其实李隆空知道,武则天一直都在仔细的倾听着,只不过她的方法与众不同罢了。
果然,就在两人吵的实在不像话的时候,武则天摆了摆手,道:“好了,两位卿家之言皆有一定的道理,你们都回去再好好想想,改日朝会再议。时候差不多了,随哀家一起去赴宴吧说罢!”
说罢,还似笑非笑,含义不明地瞅了李隆空一眼,似乎李隆空刚才的小动作均被他收归眼底一般。不等李隆空有所动作,又拉着李隆空的手前往偏殿。
狄仁杰、张柬之两位也连忙尾随而去。李隆空跟着武则天前往偏殿而去,一边走,一边揣摩着武则天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来到偏殿,大臣们和艾尔.东赞等人已经全都就座。李隆空本来是没有权力来此地的,但是,这是武则天将他来过来的,谁又敢有什么异议。就算是心有不满,也只能在心里诽谤一下罢了。
等到众人落座后,礼部侍郎陈纬之,道:“贵使入宫后一直啧啧连声,不知心中有何感叹?”
艾尔.东赞道:“在下来京求婚之前,吾主为迎公主,在布达拉山上起造宫殿,想来现在已经建成。然刚才见了这里的宫殿,方知宫殿非是简单地造几间房子就成,其中有着许多学问。在下想,若回国时,能从京城中求带数名工匠,依中土式样再建,定能让公主住得更舒服一些。”
陈纬之笑道:“陛下与天后娘娘若是答应和亲,你求带数名工匠,想来不是难事。”
小李隆空听看来气,感觉到武则天也对阵纬之的话有些不满,胆子便大了起来,阴阳怪气道:“是啊,住得舒服,是让大王与他其他的王妃也一起住得舒服点吧。”
李隆空是第一次出席这么重要的外事活动,甚至可以说他是第一次在众大臣面前露面,这些大臣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孩子是谁,只把他当成摆罢了,没想到他会如此出言无忌,除了狄仁杰外,俱是一愣。
当然,这话也正合狄仁杰的胃口,让他不由的扑哧一笑,笑了出来。
武则天一直在留心着臣子们的说话,听到这里,摆了摆手:“好了,诸卿之言皆有一定的道理,你们都回去再好好想想,改日朝会再议。时候差不多了,随哀家一起去赴宴吧说罢,似笑非笑,含义不明地瞅了李隆空一眼,让抬辇宫女前往两仪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