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莉亚站在原地,虽然七月的伦敦并不炎热,却也不至于寒冷,但她现在却感觉自己置身于西伯利亚的冰窟之中,浑身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原因: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久久地,伊丽莎白就这样久久地注视着西西莉亚,而后翻开了桌面之上的报纸,那涂抹着玫瑰红指甲油的修长手掌,细细地摩挲着“泰晤士报”的头版头条,仿佛可以用指尖触摸到每一个印刷字体的痕迹和灵魂一般。
“蓝礼-霍尔:怀抱着演员梦想的世袭贵族。
——层层打磨之后的蜕变,他就是天生的演员。”
而后,伊丽莎白就收拢了指尖,隐隐地可以看到手腕之上的肌肉紧绷了起来,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汹涌,但这也只是刹那而已,随后伊丽莎白就快速地收回了右手,微不可见地挺直了腰杆,再次呈现出了那雍容华贵的优雅姿态,洁白的颈部犹如天鹅一般,完美得让人不忍触碰。
伊丽莎白再次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谢谢。那么,你就先忙碌工作吧。”
没有回应,也没有答复,仿佛仅仅只是随口询问了一番,而后就再次迈开脚步,朝着既定方向前行,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白色的办公室大门身后,优雅而得体的礼仪丝毫挑不出任何瑕疵和毛病,堪称一种美的享受。
恍然之间,西西莉亚只觉得刚才那短短的交谈只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一般,所有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但后背的一大片冷汗却正在提醒着她:那不是梦境。
“蓝礼-霍尔?蓝礼-霍尔?”
西西莉亚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或者纰漏,也不太明白伊丽莎白停下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细细地咀嚼了一番,然后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闪过脑袋,如同闪电一般,这让西西莉亚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了原地——
“蓝礼-霍尔,伊丽莎白-霍尔;伊丽莎白-霍尔,蓝礼-霍尔。”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西西莉亚不由就捂住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惊呼出声,“耶稣基督!”但仅仅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一下这个念头,她就已经惊吓地说不出话来,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
这,不是真的吧?
……
伊丽莎白安坐在办公室之中,神情沉静,波澜不惊,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真正了解她的人就可以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低垂,豆蔻般的唇瓣微微轻抿,那平静表面之下的心烦意乱正在暗暗翻涌着。
即使是贵族,他们也依旧是凡人,只是礼仪和教养死死地束缚住了他们所有的情感,拒绝失控。
但此刻,伊丽莎白却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从票房到奖项,从专业人士到普通观众,从专业媒体到八卦小报,所有的所有已经全面沦陷,方方面面、里里外外证明了一个事实:蓝礼是一名演员,并且正在创造属于自己的成功。
事实上,伦敦西区的演出结束之后,伊丽莎白就已经意识到这个现实了,只是她拒绝承认,她没有前往阿尔梅达剧院,她也没有观看演出,她甚至没有提及“悲惨世界”,仿佛那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现在,事情终于不再是与她无关了。
伊丽莎白脑海之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他终究还是暴露了身份,他终究还是把家族拖下水了,他终究还是辱没“霍尔”这个姓氏,他终究还是让他们沦为了大众的谈资,他终究还是让霍尔家在贵族阶层之中成为了“低人一等”的讨论对象。
愚蠢而自私。
伊丽莎白嘴角勾勒起了一个弧度,不是愤怒也不是懊恼,不是后悔也不是悲伤,而是嘲讽。这是一个早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现在兑现了,只是证明了她的猜测和预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至于演员天赋?坐在观众席欣赏表演,那是一回事;站在舞台上参与演出,那是一回事。他们应该属于前者,而不是后者,那么,天赋还重要吗?
伊丽莎白知道蓝礼是具有演员天赋的,这一点点鉴赏能力根本不足挂齿,但霍尔家不能出现一名演员。准确来说,贵族阶层不能出现一名演员,如果只是偶尔客串一次两次,或者玩票性质,那么可以说是年少无知,尝试一些新鲜事物,但作为职业,这就是一个耻辱。
所以,伊丽莎白选择了抹杀和无视。她相信,乔治也是秉持着同样的想法,尽管他们不曾沟通过,却达成了共识,花尽心思,希望蓝礼能够迷途知返,但……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终究还是辱没了“霍尔”这个姓氏。
纤细的手指收紧成拳,伊丽莎白挺直了腰杆,然后就抓起了办公桌之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乔治的办公室电话,约莫响了两声,秘书就接起了电话,并且顺利地转接给了乔治,耳边传来了乔治礼貌而疏离的问候声,伊丽莎白依旧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和清冷。
“今天的报纸新闻,你阅读了吗?”
“哪一件事?”乔治的回答也简洁明了,直切要害。
“蓝礼。”伊丽莎白吐出了这个陌生的名字,上一次谈起时,似乎已经是上一个世纪了。
乔治点点头,“是的。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吗?”
乔治的回应让伊丽莎白那淡雅的眉宇微蹙起来,但声音还是保持了平静,“现在事情已经爆料出来了,这意味着接下来所有人都会谈论我们,而且是以一种什么特别的目光,想必你不需要我来提醒,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理?”
“不需要处理。”乔治冷静地说道。
“什么?”伊丽莎白的声音难得一见得失去了控制,尾音稍稍上扬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听到我说的了。”乔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伊丽莎白的失控,“伊丽莎白,让我告诉你,理查德-德-维尔伯爵已经同意将他的信托基金交给我打理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理查德-德-维尔伯爵,牛津伯爵,就是之前伦敦西区的那一位戏痴。
“勋爵的唯一要求就是,他希望可以得到蓝礼亲笔签名的’悲惨世界’全套光碟,并且和蓝礼通话的机会。听明白了吗?这是他唯一的要求。”乔治的声音微微紧绷了起来,理查德的要求不是自己的基金能够赚钱,不是自己的基金经理能够称职,而是蓝礼。
“乔治-霍尔!你知道你现在正在侮辱你的姓氏吗?”伊丽莎白再次挺直了腰杆,她甚至可以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脊梁似乎就要断裂了,却依旧拒绝放松。
乔治冷笑了一声,一个月之前,他亲自出现在阿尔梅达剧院的那一刹那,他的尊严和骄傲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世袭男爵?他们依旧维持着光鲜亮丽、体面尊贵的生活,但他们却早就已经不再是依靠信托基金和私人土地就能够生活的真正贵族了,他们需要工作,他们需要收入来维持自己的体面。
如果不想要像那些沦落到法国南部乡村生活,除了贵族头衔之外一无所有的传统古老贵族一般,然后依靠兜售自己的贵族头衔和礼仪,假扮名流,陪伴那些演员、模特、作家、富豪、艺术家共进晚餐,满足他们对贵族的幻想,那么他就必须如此。
既然蓝礼的事情已经无法阻挡,那么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呢?
至少,他不需要抛头露脸地兜售自己的“男爵”头衔。
“伊丽莎白,我比你更加清楚霍尔这个姓氏的意义,但你确定你明白自己在坚持什么吗?”乔治自嘲地笑了笑,“哈利王子和比阿特丽斯公主都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他们告诉了威尔士亲王和剑桥公爵,而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显然贵族阶层之中也有许多’天赋出众’的艺术家。”
电话听筒另一端似乎可以听到伊丽莎白的欲言又止,乔治难得一见地抢白了一句,“对了,女/王/陛下似乎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说,’嘿,时代已经不同了’。”
在这之后,就是沉默。
乔治意识到了自己的稍稍失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重新平复了下来。
在蓝礼之前,贵族成员参与到西区演出或者是电影拍摄的,不在少数,但大部分只是玩票而已,也没有真正地形成气候,小打小闹都算不上;但现在,蓝礼却成为了第一位真正闯荡出一片天地的贵族演员,这意味着,他成为了一个开端、一个起点、一个突破。
*********的态度就是最为有趣的一个转变。
当初,面对戴安娜王妃的“抛头露面”,哪怕仅仅只是面对民众时的亲切温和,频频见诸报端,在皇室之中也是非常不讨喜的一个举动,女/王甚至拒绝掩饰自己对戴安娜王妃的排斥。
现在,面对蓝礼的创造历史,女/王的心情和心态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戴安娜王妃去世之后,过去这十多年以来,世界已经沧海桑田,皇室也渐渐与时俱进。
不同,终究还是不同,尽管惊世骇俗,但社会和时代却也已经截然不同。
电话的两端,乔治和伊丽莎白双双沉默了下来,似乎是意外,也似乎是固执,更似乎是痛苦,但没有人说话,波澜不惊的话语之中缺少了沟通桥梁之后,谁也无法揣测对方的心思。
在这方面,他们都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