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王被押走后,我和皇上还在厅里坐了一会儿,都有点缓不过气来的感觉,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委实太血腥刺激,简直不像是真的,这儿可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平日里锦绣铺地,歌舞升平,说不尽绮丽繁华,想不到有一天竟变成了血战的屠场。
回顾一下刚才的场面,成都王胸口虽然有血污的痕迹,但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可见弄珠那一扎并未真正伤到要害,又或深度不够,所以并没有重创他。
不管怎样,在那种紧张的时刻还能沉着冷静地拔下金钗握在手里,然后故意出言激怒成都王,再利用被他抓住的机会行刺,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带了不起了。本来我只把她当个能说会道的女官,没想到竟是位巾帼英雄。
于是我站起来对身旁穿着天青色便袍的人蹲身为礼:“皇上,弄蝶临危不惧,不惜以身犯险为臣妾除害,臣妾恳请皇上嘉奖。”
他笑着把我拉到膝上问:“你希望朕如何嘉奖呢?”
我想了想,虽然我很满意弄珠,也习惯了她的服侍,可姑娘家青春宝贵,她已经双十年华,不宜再在宫里蹉跎下去,故而道:“不如下一道恩旨,特许她出宫返乡吧,多赏些金银财宝,把她好好地护送回家,让她跟父母团聚。”
皇上却沉吟起来:“关于这点,你还是先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比较好,也许她不愿出宫呢。”
这时弄珠已经走上来,在我们面前跪下道:“奴婢不愿出宫,愿终身服侍娘娘。”
“这是为何?难道你不想念你的爹娘?”
“不是,只是……”弄珠欲言又止,小脸儿红若桃花。
我大概看出了一些端倪,敢情小丫头有了自己的心事,舍不得离开宫里的某人,再想到几次回公主府,都是她和几个护卫跟随,莫不是跟哪个护卫看对了眼?
既然如此,我便命她先退下,还安慰了几句:“本宫巴不得留你服侍一辈子,只是考虑到你年纪也不小了,女孩子终须有个归宿,这才提出送你回乡,你若不愿,没人会勉强你的。”
晚上特地找人来打听,果然,弄珠跟江护卫彼此有情。
这下又有麻烦了,江护卫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御林军在这次宫变中立场不明,江副统自然也脱不了嫌疑。
还是皇上发话道:“江勤是朕特意安插进去的人,就是为了摸清御林军的底细,周鼎诺跟成都王确实有勾结,如果不是江副统等几个副手起了作用,龙虎卫早已长驱直入。你知道朕为什么叫御膳房给御林军送饮食吗?就为了提点周鼎诺,让他别为虎作伥,好好地为皇上办事。”
我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御林军跟龙虎卫在德胜门久决不下,是你故意指使的,就为了引出成都王,让他以为皇宫迟早不保,皇上大势已去,他终于可以从幕后走到台前大展身手?”
皇上点了点头:“是的,他其实还是心急了一点,御林军他没有完全掌控,龙虎卫的底细也摸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他不敢让周鼎诺佯败,索性放进龙虎卫,他只想让这两方互相牵制,然后趁宫里防卫空虚之际,来个釜底抽薪,直接除掉朕。宫里没了皇上,朕又没有子嗣,他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基,再把朕的死因推到龙虎卫头上。”
我疑惑起来:“龙虎卫根本都没打进来,怎么赖得上啊。”
“笨呢”,皇上敲了敲我的脑袋,“想龙虎卫打进来还不容易?他杀了我,再通知周鼎诺败退,龙虎卫自然就进来了。”
确如其言,利用宫中混乱的时候杀了皇上,再栽赃给别人并不难,但其中还是有一点疑惑:“他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宫里这么大,皇上身边又不乏高手,他冒险进宫,若不能成功,便会沦为乱党,难道他就不怕吗?”
“自然是先打听清楚了,宋方就是他布下的一颗棋。”
听到这里,我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您昨晚离开玉芙殿,就是去松萝苑看宋方,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不是说松萝苑外埋伏了至少一干黑衣军吗?围得跟铁桶相似,还能混进刺客刺伤你?”
他把受伤的手臂抬起来看了两眼道:“刺客就是宋方本人。”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人不是爱你爱得发疯吗?”见皇上皱起了好看的眉,知道这话犯了他的忌讳,忙改换说法:“我的意思是,他怎么舍得杀你?呃,你别瞪,是我又说错了,我只是觉得惊讶,他明明重伤欲死,怎么还有力气弑君?”
又缠着问了好几遍,皇上才勉为其难地为我描迷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宋方的确只剩了一口气,一直用参片吊着,看到皇上驾临,他要求其他人退场,否则宁愿把心里的秘密带到坟墓去。皇上几番拂袖,为了大局,最后还是答应了宋方的要求。宋方倒真的交出了幕后主使者,是成都王而非琰亲王,当皇上表示怀疑时,他示意皇上掏他的袖袋,说里面有重要物证,就在皇上俯身时,突变发生了,宋方竟然举起一块破瓷片划向皇上的颈项,皇上本能地举手一挡,锋利的瓷片划破了单层衣袖,划伤了手臂,还好没真的划破颈动脉,不然,即使只是一块瓷片,也足以要人的命。
宋方搏命一击后,已是呼吸急促,脸色惨白如鬼,见皇上手肘处鲜血直流,还遗憾地说:“不能带你一起走,真不甘心那,不过皇上别以为这样就完了,臣不论生死,都不会离开皇上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哈。”笑声渐渐不闻,等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敲门进来时,宋方已经停止了呼吸。
皇上将计就计,任由手臂上的血染红了衣袖,又用那只衣袖捂住胸口,做出胸口受刺的假象,对外只说有人行刺,刺伤了皇上,凶手当场伏诛,皇上被当胸一刀,血流不止。
为了演得更逼真一些,皇上还用血淋淋的袖子捂住胸口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子,嘴里喃喃地说:“朕要去见贵妃,贵妃一个人留在玉芙殿很危险,朕就算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一面念叨一面走,走到松萝苑门口时,终于不支倒地,手还紧紧按住流血的胸口不放。
后面的护卫和太医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了进去,紧闭大门救治,再然后,几个太医匆匆离去,说要回太医院配药,可等了许久不见回转,等皇上的近侍去催问时,那几个人早已不知去向,估计是逃命去了。
于是皇上伤重难治、太医仓皇出逃的消息在宫里悄悄传开了,无论老安总管和小安子怎么压也压不住,为了不惊吓到怀有身孕的我,由老安总管做主扣下了玉芙殿派出的太监,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等不到回音的缘故。
听到这里,我插问了一句:“扣下玉芙殿的的人,是你让他们做的吧?”
皇上摇了摇头:“真不是,在松萝苑门口‘昏倒’被抬回后,我就潜入秘道离开皇宫了,我走得匆忙,当时又是半夜,你还在睡觉,就没派人通知你。也是太相信你会听话,朕还等着在秘道里跟你重逢呢,想不到你胆大包天,竟敢自己跑出来见成都王,差点被他……”
这件事我承认自己做得太莽撞,但在皇上下落不明,宫里人皆慌乱无主的时候,我实在做不到自顾自地躲起来。
而且事出有因,我给他解释道:“如果几个太妃不来闹场,兴许我不会见成都王的,就因为刚听她们几个说了许多丧气话,让我越发担心你的安危,听说成都王驾临,就想见见他,想着能不能从他口里打听到你的下落。”
皇上诧异地问:“她们来闹什么?”
我把当时的情形讲了一下,皇上初时只是好奇,听着听着脸色就严肃起来,我趁机说出了自己的猜猜测:“您说,有没有可能,她们也被琰亲王或成都王收买了,想把我弄走,然后交给外面的人?”
皇上已经下了结论:“不是‘有可能’,而是‘肯定是’,不然没法解释,要说她们是因为关心你腹中的胎儿,想自觉负起婆母的责任,那才是笑死人了。”
我其实也是这么理解的,又怕自己太多心尤其到后来,她们几乎要强行拖我走,我感叹道:“要不是有你留下的黑衣卫,还真拿她们没办法呢,她们仗着是太妃,死都不走,太监宫女们到底是宫里服役的,在她们面前不敢用强。黑衣卫是军人,只知听令行事,让他们把人架走就架走,你是没看到.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们提着就走,林太妃嗓子都快嚎哑了。”
“她撒泼哭闹?”
“可不是,几个人里面,她明显是领头的,菀夫人跟她一伙,其余三个,只有程夫人一直没吭声。”
皇上冷笑道:“爪子伸得真长,不仅想劫持朕的贵妃,连太妃都先收买过去了,林太妃在先帝时期就跟太后不对盘,争宠争得厉害,可惜她没生下一子半女,不然,太后的位子坐不坐得牢还不一定呢,先帝本来就嫌我的亲娘出身不好,林太妃的爹原来是兵部侍郎。”
“后来被你罢免了?难怪她帮着外人跟我们作对。”
“不是,她全早死了,先帝还没驾崩之前就死了。”
说起林侍郎的死因,在本朝绝对是丑闻一件,据说有一天侍郎大人发现爱妾和家里的护院通奸,侍郎也是武人出身的血性汉子,当场找了件武器要杀护院,谁知护院功夫了得,侍郎不仅没对到便宜,反被护院一刀捅穿了肾脏,当晚就咽气了。林太妃之前在宫里十分嚣张,不怎么把太后放在眼里的,经此事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我摇头叹息:“恐怕她也只是表面收敛,心里到底不甘,一有机会就要反扑的。”
皇上发狠道:“朕不会再给她们任何机会!小安子,你去传朕的旨意,林氏等人意图劫持贵妃,谋害皇嗣,即刻收监无误。”
“收监?”我倒迟疑起来,她们都是女人,又是长辈,“能不能就让她们住在宫里,令她们闭门思过?”
“不行!”皇上的态度十分坚决,“她们昨天虽没得逞,但其心可诛!有这样包藏祸心的人留在宫里,朕的孩子出生了,朕会担心他们的安全。”
这话可说到了我心坎上了,确实,孩子出生后,说起来是她们的孙辈,如果她们要接近,还不好拒绝,多的是机会下手,越想越害怕,我提议道:“这样吧,收监就不要了,传出去不好听,毕竟是先帝遗孀,民间百姓不知内情,若是给有心人利用,会成为皇上‘不孝’的明证。其实皇帝仙逝后,遗妃送去庵堂安置,本就是比较常用的处理办法,您不妨如法炮制,如果还是不放心,可以派兵把守,对外就说保护皇家眷属的安全。”
皇上拊掌颌首:“嗯,这个办法不错,但送出去之前,审还是要审的,有些问题她们必须交代清楚,不能蒙混过关。”
既然这样,“能不能让我去见见她们?”
皇上点头道:“好吧,朕其实也头痛,对她们又不好用刑,可不用刑,她们怎么会招。”
“是啦,所以让我出马吧,林太妃其实对我一向还算客气,只除了这次,她也不知道奉了谁的指令,想把我带走。”
“多半是成都王,你不是说,林太妃她们刚被架走,成都王就来了?”
是的,但正因为成都王来得太快,我才怀疑指使林太妃的另有其人,那么快,应该还来不及互通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