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后面是一片荒凉。
除了山坡还是山坡,除了野草却有杂树。
山坡下,杂树旁。有两间破败的瓦房并立着。
遥望这两间瓦房,屋顶脊梁塌了一方,墙脚泥土剥落处处,窗棂倾斜,门槛腐蚀,似乎是久无人住的样子。
他们一行尚未到达瓦房之前,其中的一间已经闪出一个人来了。
那个人年在半百,海口、狮鼻紫膛脸、银铃眼、五短身材,稳健而精壮!
“幄!管事。”庙祝快走两步说:“有两位从地狱门来的贵客,指名找你……”
“晤——你去忙吧!”
“是,那我走了。”
庙祝礼貌地朝麦无铭二人笑了笑,转身走了。
麦无铭也回上了微笑,并且说:“谢谢你。”
那个管事双眼精光闪烁,他刻意地凝视着麦无铭,凝视着姚凤婷,最后目光落在麦无铭的脸上,透着狐疑,透着怪异。
因为,凡地狱门中的神佛、人物,他大致相识。
“阁下是……”
“在下麦无铭。”
“啊!”他恍然了,顿时惊容满面,善意满面,恭顺也是满面,俅然地观拳当胸,低首躬身说:“属下海口城隍纪国勋参见特使。”
麦无铭谦逊地说:“纪城隍免礼。”
“请,二位请到破屋中去坐坐。”
“纪城隍清。”
“那属下领路了。”
房屋虽然是破了一点,但里面收拾得倒还洁净。
一张桌子,几张凳子,有油灯,有茶具,却不见床铺,床铺大概是设在另一间的屋中吧?
“稍坐,请坐。”纪国勋随手倒上一杯白开水,愧然地说:“破屋简陋,设备茗茶,特使包涵。”
“纪城隍客气。”
“还没请教姑娘……”
“哦!”麦无铭接口说:“在下来介绍,这位姑娘乃是第九殿殿主的令媛,叫……”
姚凤美国瞟了麦无铭一眼,见对方为难,她自个儿说厂“姚凤婷。”
纪国勋抱一抱拳,说:“原来是姚姑娘,纪某失敬了。”
姚凤婷也略略欠身说:“纪城隍言重了。”
麦无铭言归正传,他说:“阴府遭劫,恶灵飞扬,在下四处追缉,未知海口可见鬼影?”
“有!”纪国勋一脸庄重地说:“三年前后下递解进去的两名小鬼,如今重返本地,并且还引来了一只‘九头鸟’!”
“可是‘白眼狼’和‘长吻狼’?”
“正是他们!”纪国勋感到有些气馁,他汕讪然地说;“蛇无头而不行,属下心中彷徨,正感进退失据,是以未敢伸手。”
麦无铭笑笑说:“因此纪城隍就退避三舍了。”
纪国动也赧然地笑笑说:“特使见笑了。”
麦无铭颜容一整说:“纪城隍可曾听说过幽冥教?”
“属下听说了,而且,一鸟二狼也转隶在幽冥教管辖之下了。”
“那还有一个黑衣蒙面人,纪城隍可曾与之照过面?”
纪国勋摇摇头说;“那倒没有。”
“该蒙面人据说乃是幽冥教主.现今正在括苍山这一带现形。”
“哦!属下出去探他一探。”
“纪城隍还是继续地暂时稳兵,且待在下和规姑娘先去王家祠堂一趟,回来以后再作商量。”
“属下遵命。”
麦无铭二人离开了破屋,来到镇南阳江上游的王家祠。
祠堂前面有几个人在把守着,一见麦无铭他们,就喝问起来了:“你们是干什么的?”
麦无铭淡淡地说:“来找一禽二兽。”
“什么一舅二嫂?”其中的一个打浑地说:“这里只有舅,没有嫂,你找的是哪一位娘舅?”
姚风婷一听不由怒了,她寒着粉脸说:“去把你们那两匹狼给我叫出来!”
“哈哈!我们的头目艳福倒是不浅,有这么标致的大姑娘送上……”
“闭上你的鸟嘴!”
姚凤婷哪容对方胡说八道地数说下去?她脚尖一拧,身子就像箭一般地射了出去,接着,左右开弓。
只听“劈啪”三声响起,那个大汉一阵踉跄,脸就发红了,人就变胖了,怔怔然.木愣愣,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啊!扎手的蔷薇,带刺的玫瑰,另一个怕事,但也机警,他见状脚底抹上了抽,立即溜了进去。
未几,就见两匹恶狼相继地出来了。
两匹狼当然已经听说了个中的情形了。
可是,白眼狼自看到姚凤婷却嬉皮笑脸了起来,他说:“哈!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真是运气来了连墙板也挡不住,在小食店里就注意到了,奈何那时大爷事忙没空,只有舍弃了你。
而你,哈哈哈!令该是属于大爷我的,才会自动的送上门来!”
“魑魅魍魉,草窃奸宄,你妄逞口舌,着姑奶奶不把你立毙于掌下!”
姚凤婷已经火起心头.她含怒地拍出一掌,“白眼狼”虽然慌不及地举掌对抗,但是,凭他对抗得了吗?
掌心中顿时感到火烧针刺,雷目蛇噬,臂也酥了,腿也软了,还不止呢!面孔上现出了一片青紫之色!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长吻狼”感觉到唇亡齿将寒了,因此立时攻了卜去。
奈何,姚凤婷是何许人?她秉承家学,艺传乃父,其功力又焉数“长吻狼”所能敌?以故也只有一招,难兄难弟,两相对照,双双地跌坐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祠堂内又出来了一个中年汉子,他就是“九头鸟”童硕新,幽冥教海口地区的坛主。
早先,他也是地狱门中的鬼犯,属第六殿管辖。
麦无铭见姚凤婷果真是龙子凤女,艺业不凡,他遂袖手了,落得做个壁上观.
“九头鸟”打量了姚凤婷一会,顿时沉下了面孔,沉下了声音说:“你这个婆娘怎么出手伤人?”
“那你们出口伤人又该如何?”
“出口伤人无关痛痒。”
“出手教训理所当然!”
这叫针芒相对,姚凤婷在口舌卜也不吃亏。
“你,你们到底是哪一条道上的?”
“那你们又是哪一条道上的?”姚凤婷趁机地反问着。
果然,这一问问到了“九头鸟”的痒处,他神气万分地说“真是落码头欠打听,你可听说过有个幽冥教?”
“莫非你们就是幽冥教的徒众?”
“正是!”童硕新夜郎自大地说:“本座乃海口地区的坛主。”
“这么说此地以你为尊了?”
“不错!”小人得志,气焰万丈,童硕新岸岸然地转望了麦无铭一眼,然后矫情立异地说:“你们姐弟若是有所企求,那可是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人。”
“不错。”姚凤婷含蓄地说:“我们正在找你们。”
“什么事?说吧!”
“我们正要找你们这群敲诈乡里、鱼肉百姓的万恶不赦之徒,施以惩戒,施以教训!”
童硕新听了脸色一变,他说:“嘿!这么说,你们是专程来找碴的了?”
“不错!趁早叫你们教主出来吧!”
“哈哈!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童硕新双眼在姚凤婷婀娜的娇体上一阵转动,他索性调戏起来了,说:“杀‘鸡’哪里用得着牛刀?你呀!唔——既白且嫩,本法主一个人就够你‘受用’的了,快活的了。”
“呸!下流的东西!”姚凤婷柳眉倒竖,粉面含煞,她电射而起,又挥动了玉掌,依佯葫芦地朝童硕新的脸上掴去!
可是,童硕新毕竟是一坛之主,只见他身形一晃,虽嫌仓卒,但总是避过了对方的来势。
身子显得不稳,口齿却轻薄依旧,强自地说:“你怎么说干就于?圆好梦也该事先谈谈情呀!”
“上仿下效,一丘之貉,你这无耻的贼子!”姚凤婷咬碎贝齿说“好!姑奶奶这就送你去长圆好梦吧!”
“莺回燕转”,“分花拂柳”,她一连攻出了三招。
这一来,童硕新就感到手忙脚乱了,他的艺业,虽然比他手下的两匹狼要高明一些,但较之姚风婷却还差上一截。
因此,再也无法分心,开口说话了。
姚风停已经把对方恨之入骨了,女人家最最爱惜颜面,最最讲究体统,童硕新一再地口出秽言,孰能忍,孰不能忍。
是以,她这一出手,就不遗余力,七八招一过,手印即分别的印上了对方的脸庞、胸际……
童硕新如今似乎成了一只狗熊,被人戏,被人耍,他势穷力竭,狼狈万分,不由转怪起旁人在看热闹,就破口大骂地说:“你们是死人呀!大家上啊!”
“喳——”大伙儿上了。
但是,姚凤婷却不以为意,她像一只穿花蝴蝶,她像一尾迎水游国,梭插在枝叶中,回转于岩石间,目标仍然指向着童硕新!
第十招,就是那第十招,姚风婷纤手猛扬,似刀如斧,一掌劈下!
童硕新修嚎一声,右臂立即就下垂难动,骨折了!
幽冥帮众怔住了,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姚凤婷舒出了一口气说:“现在总可以‘请’你们的教主出来了吧?”
童硕新忧着面孔说:“本教教主不在此地。”
“是吗?”
“是的。”童硕新一手抚着受创的臂膀说:“两天前,他就离开了这里。”
“那你们总坛设在哪里?”
“不知道,或在九华,或在黄山。”
“嘎!”姚风婷略一思维说:“你们教主‘万儿’如何称呼?”
童硕新苦笑一声说:“也不知道,我们连地的面目都没有见过。”
“你们不是一起由地狱门出来的吗?”
一提起地狱门,童项新的眼睛不由一亮,他犹豫一会说:“不错.但是他一直蒙着一块面幕。”
“那他什么时候会重来此地?”
“大概下一个月。”
姚凤婷没辙了,她转向麦无铭说:“麦少侠,怎么办?我们如何处理?”
麦无铭说:“地狱门的宗旨乃是感化恶人,虽然他们严重地犯了天条,但是,秉着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妨从轻发落,告诫他们不再危害乡里也就是了。”
姚凤婷又转朝童硕新说:“听见了没有?从今以后.迁过向善,不准你们再向商户百姓收取什么保护费用,不然的话,卞次犯在本姑娘手中可就没有这样好说话的了。”
童硕新号称“龙头之鸟”,就因为奸诈万分,顽强万分.虽然自己的功力不如人家.虽然自己的手臂受到创伤,但仍旧不作轻易的应话或答允,你说你的,我行我的。
而且,他心中疑云未消,必须要问个明白,探个清楚.
“二位都是地狱门中的神佛吗?”
姚凤婷听了果然略一怔愕,但是.她有所依恃,是以肯定地说:“不错,我们正在逐一追缉潜逃中的元凶恶首!”
童项新似乎有些西惶了,他回目看了闲在一旁的麦无铭一眼说:“这位所称的‘麦少侠’,可就是麦小云?”
“也不错!”姚凤婷更是加强语气,毅然决然地说:“他正是两个麦小云之一,地狱门中的巡行特使!”
童项新释然了,但也气馁了,他当初惊异着姑娘深厚的功力,继之又骤闻地狱门那隐秘的名称。
如今,再加上一个武林侧目、江湖寒胆的麦小云,这怎不叫他死心塌地?这又怎不叫他气势两绝?
“好吧!我们从此谢绝江湖也就是了。”
他们真会从此谢绝江湖吗?那真是天晓得!
姚凤婷舒出了一口气说:“走,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螓首微倾,横眸斜睨了麦无铭一眼,率先地举步走了。
在途中,麦无铭虚怀地、委婉地说:‘蒙面人的行踪无定,姚姑娘难道还要守在海口?”
姚凤婷恻然地说;“除此之外、别无去处。”
“那在下就此别过了。”麦无铭关心地交待着说:“平时请多与城隍庙联系,下个月我当再次前来。”
“再见!”
麦小云离开了南浔,循着往西大路而行,去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熟悉的叉路口,他本能地弯了进去。
那是什么地方?是桑头渚,桑头渚的故居。
喔!不,如今该称之为新居,因为,这幢房屋他从未进来住过,麦无铭也然,要有,那也只是尚在母亲肚子中的时候。
婚前,他们全体开过了家庭会议,两全其美,春柳双挂,一为完成麦文岳当初的愿望,二为不让桑头渚房屋继续荒芜,三为不叫沈家庄从此无后,四为不使沈氏四雄老景寂寞。
是以,决定麦小云伉俪同老母回居太湖桑头渚,麦无铭和沈如婉则留在沈家庄。
因此,他已经把房屋布置得美仑美英,那婚后的新房,那母子、婆媳长居之所。
可是,地狱门事出突然,在道义上,在职责上,他和麦无铭不得不出来执行任务。
幸亏沈家庄乃武林世家,幸亏沈如娴姐妹是江湖儿女,她们同情,她们谅解,但自己本身却不无感慨。
麦小云抬手推开了拱门,院子中,两旁的常青灌木苍翠翠,绿油油,花枝、小草,也开始萌出了芽、探出了头,春天来了。
迈进了客厅,巡逡着房舍,新的家具,新的装修,而且已尚无福去消受它,使用它,唉!劳碌命,真是身不由己!
他无言地踱出了家园,落寞的离开了桑头渚。
吴兴到了,麦小云正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忽然,街边的屋檐下冲出一个老妇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放。
麦小云不由感到奇怪,感到惊异。
他凝目一看.见这个老妇人大概有五十多的年纪,穿着不坏,气色也不坏,只是眸了中有些迟钝,有些呆滞的样了。
老妇人欢愉地说:“孩子,崇文,娘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麦小云意会过来了,他温和地说:“大娘,我不叫崇文,我叫麦小云。”
老妇人却固执地说:“谁说我认错了人,你叫崇文,是为娘十月怀胎,双手抚养长大的林崇文。”
麦小云笑笑说:“你真的认错了,我不叫林崇文,我叫麦小云、”
“你是的,你是的……”老妇人口里重复着,手中也紧拉着对方的衣袖不放。
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围过来了,其中一个说:“你真的不是这位大娘的孩子?”
麦小云苦笑一声说:“当然不是.”
另一个路人说;“这位大娘也真可怜,她想孩子想得疯了,在此地她已经徘徊了好几天了哩!”
又有一个接口说:“她早年丧夫,是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十天前,孩了突然地失了踪,因此精神就失常了。”
“人要是迷失了路,或者被人给拐了去?她孩子有多大了?”
“这怎么会?她的孩子已经是二十郎当的少年人了。”
“这位兄台,那你可知她的孩子怎么失踪的吗?”
那个路人生硬地笑笑说;“不知道,我也是听西街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麦小云摇头了,叹气了,这倒好,以前苦心地探访身世,找寻父母,如今却有人认他为儿子了。
事情既然如此,他实在也不忍拂袖而去,只有管它一管,查它一查了。
“大娘,那我们回去。”
“好,回去,回家去。”老妇人露出一脸笑意,牵着麦小云往西街而去。
她的家在西街的一条巷子里,环境不错,屋宇也颇气派.
步入了偌大的一所院子,里面厅是厅,房是房,还有一间字画满壁的书房,这该是一个书香门第!
“主母,你回来啦?”一个十七八岁的丫环展着笑脸迎了出来。
“唔——”老妇人神情轻松地说:“家院呢?”
“家院他出去找小主人尚未回来。”
“不用找了,我已经把小主人给寻回来了。”
“公子回来啦?”那个丫环欣喜地说“在哪里?”
“他就是啊!”老妇人用手指一指麦小云说:“这不就是你的小主人吗?”
丫环睁着眼睛朝麦小云看了一会说;“他……他不是……”
“他是的。”老妇人沉下声音说:“阿春,你快进去准备午膳,小主人他一定饿了。”
“是。”阿春委委屈屈地正待转身离去。
麦小云却把她给叫住了:“这位阿春姐,请你稍等一下。”
阿春闻声就停住了脚步,布着满脸疑云说:“这位公子叫我有事?”
麦小云迈上两步,压低声音解释说:“我叫麦小云.只因中主母想孩子想得迷失了神志,错将……”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个老妇人已经在催促了:“阿春,你快去呀!别把公子给饿坏了。”
麦小云回头笑笑说“大娘,我不饿。”
老妇人又沉下了声音,但是柔和地、善意地说“你怎么左一个大娘,右一个大娘的?我是你娘,叫娘!”
麦小云无法可想,他只有涩讷地叫了:“娘,让我再和阿有讲几句话。”
“好吧!阿春,你等下去泡茶。”
“是的,主母。”
“茶也不用泡了。”麦小云说:“我看你主母倒是累了,你不妨扶她进去睡一会吧!”
“我主母的精神这么好,她怎么肯睡呢?”
丫环阿春又刻意地望望这位文文秀秀的少年人,她觉得对方的确有几分像她家的公子,难怪她主母不问情由地将人家给拉回家来。
“会的.你跟着我过去吧!”麦小云转身走了过去。
阿春也就疑疑惑惑地随在后面。
“娘!你找我找了这么多天.必定累了,还是进房去睡一会吧!”
“为娘不累……”
老妇人的话尚未说完,麦小云已经一手轻轻搭着她的肩头,一手轻轻按上她的睡穴。就这样,老妇人的眼皮阖上了,脑袋也垂下了。
她至少得睡上两个时辰。
阿春一见,立即惊异地跨上两步,也扶住了她主母另一边的肩膀,往里面的卧房缓缓而去。
到了卧室外,麦小云说:“阿春姐,卧房里我不便进去,你可要小心些,注意些。”
“我理会得。”阿有顿时使出了全身之力,半背半负地将老妇人安放在眠床之中,替对方脱去了鞋,盖上了被。
他们又一前一后的回到客厅之中。
麦小云说:“你们不知道你们的公子去了哪里?但他平常所去的地方你可知道?”
“我们公子平常都在书房中读书,他很少外出,偶而出去,那也只有去普济寺和方大大师论论诗词,弈弈棋子。”
阿春又抬头看了麦小云一眼说:“不过,最近他出去勤了,时间也长了。”
“哦——去哪里?”
“依旧是普济寺。”
“那我就到普济寺去问问看!”
“不用了。”阿春立即接口说;“我家主母已经叫家院去问过几次,都说没有,后来,她自己也去了两次,由我陪同着,结果……”
“结果还是没有?”
阿春点点头说:“是的。”
“或许我运气好也说不定呢!”
麦小云步出院子,正待举脚跨出拱门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口有一位姑娘在探头探脑地朝里面观望着。
“姑娘找谁?”
那位姑娘羞涩地瞄了麦小云一眼,说:“喔!你这里可是林家?”
麦小云忆起老妇人曾经叫他林崇文,是以点头地说;“不错,这里正是林家。”
姑娘吁了一口气说:“那林公子可有在家?”
“林公子……”麦小云感到有些应对困难。
而那位姑娘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说:“婢女是说你的弟弟,林崇文林公子。”
她竟然将麦小云当成了林崇文的兄长。
“他不在。”
那位姑娘略一犹豫,然后小心翼翼地由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说:“那就请你将它交给你的弟弟吧!”
麦小云伸手接了过来,说:“姑娘贵姓?”
那位姑娘已经掉头而去,她边走边说:“你只要将信交给他就知道了。”
人家不报姓名、麦小云焉能勉强?
他只有回头向阿春说“你可认识这位姑娘?”
阿春摇摇头说;‘没有见过。”
麦小云几经思虑,认为这封信必定与林崇文的行踪有关,但是,他未敢专擅,遂将信交给阿春说:“阿春姐,你拿去看看,里面写些什么?”
阿春傻傻地笑笑说:“小婢识字不多,还是麦公子你抽出来看看吧!”
麦小云既然要彻查林崇文的去处,些微的小节也就不容放过。
他随手抽出了信笺,随口客套地说:“那我就越权了。”
首先,一股淡淡的幽香钻进了他的鼻孔,接着,几行娟秀的字迹映入他的眼脸,那是一首捣练于令。
“深院静,
小庭空,
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睬,
数声和月到帘栊。”
这首词意味着期待,意味着盼望,意味着怀念,也意味着相思!
丫环阿春伸长着头颈,迫切地说:“里面写些什么?”
“一首词。”
“是普济寺老和尚写来的?”
“应该不是。”
“除了他还会有谁?”
“这首词中情意殷切,该是送信来那位姑娘的主人。”
阿春困惑地说;“那会是谁呢?”
“难道你家公子没有意中人?”
阿春摇摇头说:“没有。”
这条线索由此断了,不过,就算不断,也算不了什么线索,因为写词的人不也在等待着林崇文吗?
“那我走了。”麦小云间明了普济寺的所在,就出了南门。
南门外有一个山岳,那是莫干山迤俪下来的支脉.
曾济寺就在这个山岳之中。
“山殿秋云里,
烟霞出草微,
客寻朝罄空,
僧背夕阳归。
下界千门在,
前朝万事非,
看心兼送目,
葭-自依恋。”
麦小云绕过了照壁.迈入了山门,知客增就展着笑脸迎出来了。
他,四十来岁,大概是多与世人俗客接触的关系,故而精明而圆滑。
不是吗?这位知客增刚才还和一个服饰华丽的年轻人在彼此欢愉地交谈着。
麦小云目光如炬,他当然也注意到那个年轻人了.但是,见对方形态高傲,举止轻佻,该不会是一个整日与诗书为伍的人——林崇文——
“施主是来朝山,还是上香?”
“先上香,后朝山。”
“是,施主请。”知客僧单掌凭胸,身形微弯.他在肃容。
麦小云是佛门弟子,他当然十分虔诚地随殿上了香,然后摸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去进了香油箱内。
几束香一串铜尚且化不完,何用钱?何用两?
知客僧见了不由眉开眼笑地说:“施主请到禅房奉茶。”
“好的。”
知客僧阅人无数,他知道对方或非王孙公子,但至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是以交待了其他僧人一声,就亲自陪着麦小云到了一间十分精致的禅房。
禅房内有红木的大师椅,红木的茶几,还有一张红本的禅床。
壁上有联,一边是:
“云来云去,山林留穹影,
烟聚烟散,湖水映波光。
另一边是:
“苍松鸣风声,
翠竹摇月影。”
正中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佛”字。
彼此落了座,沙弥上了茶,知客增遂同麦小云聊了起来。
“施主不是本地人?”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哦!怎么说?”
“弟子藉隶南方,但却在北方长大。”
“原来如此。”
麦小云是有为而来,因此他对各方面都很注意,如寺内的香客,寺内的僧众,尤其是这位知客大师!
“入空山焉能空手而返?是以弟子想谒见一下贵寺方丈。”
“敝寺方丈行脚在外,他不在寺内。”
“嘎!出去多久了?”
知客增眼中闪过一缕谲烁之光,脸卜现出一丝诡异之色,他迟疑了一下说:“大概有一个月了。”
“真是不巧。”麦小云惋惜地说。“那就麻烦大师替我准备一间客房,弟子意欲在贵寺参观参观,瞻仰瞻仰,然后休息休息。”
他知道在知客僧口中套不出什么情由,是以绝口不谈林崇文之事,免得对方生疑而有所警惕。
“那就这间好了,贫僧也不再打扰施主,待会就吩咐沙弥拿寝具过来。”知客僧站了起来,慎重地说:“别处都可以浏览,只是后院之内请不要进去,伏乞谅宥。”
“好的,多谢大师。”
“贫憎告辞。”
“大师请。”
麦小云啜尽了茶杯中最后一口茶的时候,房门口恰好响起了“必剥”之声。
“请进。”
房门开了,一个小沙弥没头没脑地搂着一床被褥走了进来,然后倒退两步,屁股一挺,又把房门给带上了。
“哦!小师父,辛苦你了。”
小沙弥十二三岁,他弯过头露出圆圆的脸朝麦小云甜甜地笑笑,说:“施主,你客气了。”
麦小云心有不忍,他走上两步说:“要不要我帮你拿下一件?”
“不用了,谢谢你。”小和尚傲然地说:“这些份内之事,我都做习惯了。”
“你真能干呀!”麦小云虽然是心有所图,但这句话依旧出自内心。
人皆爱听好话,尤其是孩子,不然,“骗骗小人,哄哄孩子”,那些口头话又从哪里来的?
和尚是四大皆空,与世无争,但能有几个?
更何况小和尚的道行浅薄,他还没修参到家,听了对方的话不由愉悦地说:“施主夸奖了。”
他熟练地,也卖力地在铺床叠被。
麦小云又随口地,也有意地说:“你们寺内的方丈,出外云游去了吗?”
“没有呀!”小沙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立时改口地说:“哦!
我不知道.”
“有一位姓林的年轻施主,他是否常常来跟你们方步弈棋子?”
“是的,啊!我也不知道。”
麦小云不由暗中笑笑,他又继续地说:“我和林施主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决不会错!”
小和尚滞顿地说:“那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不是呀!”麦小云语气肯定地说:“他说最近都在此地。”
“那是……那是……”
“又那是什么?”
“因为曾公于他不喜欢.”小沙弥怯怯然地说着。
“曾公子?”麦小云心中动了一下,说:”可就是在大殿之上和知客大师谈话的那一个?”
“不错,就是他。”
“那曾公子又是谁呢?我怎么不认识他?”
“他的来头可大了,乃是本城守备大人的公子。”
“哦!原来如此。”麦小云有些恍然了,他说:“怪不得知客大师说后院不要进去,原来是守备大人的公子借住在后院子里。”
“不!”小沙弥吸了一口气说:“借住后院的井不是守备大人的公子。”
“嘎!”麦小云感到有点意外,他循下去说:“那又是谁呢?”
“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在后院里养病。”
“我知道了。”麦小云说:“知府大人的千金在这里养病,守备大人的公子在此地护卫,你们方丈同林公子弈棋觉得不方便,就转移阵地,到别处去了。”
“大概就是这样。”
“那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这我真的不知道了。”小沙弥启步准备走了。
麦小云又追问一句说:“那又是谁交待你不要向人说起呢?是守备大人的公子?”
“不,是知客大师。”
麦小云这句话果真是多问了。
守备大人的公子交待或告诫的活,他的目标不会是小和尚,乃是寺中的主持。
方丈不在,尚有副座,告诫副座,再由副座转知寺内僧众,方属正理。
如此说来,那位知客大师该是普济寺方丈以下的副座了!
麦小云心中电转连连,他确定林崇文仍旧是留在普济寺内,至少有所关联该是毫无疑问。
但是,留在寺内或上他处并不悖情,也不为过,寺内僧众为什么要掩饰?而林崇文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家中的母亲?
他在步入寺门之际,见知客大师和守备的公子交谈甚欢,而且二人的态度、二人的表情,似乎还带着暧昧之意,这又是为的什么?
推想、假设,感觉到有一件事情正在其中酝酿着,只是缺乏依据,只是不够明确,上下串联不起来。
麦小云甩头,这是牛角,也是死结、一时钻它不透,解它不开,不想也罢!他站了起来,举步荡了出去。
逐一巡视每个殿堂的里面,逐一观察二增舍的外面,都不得要领,一无所获。
问人?免了,对方连林崇文的家人都不告诉,又岂会告诉一个外人?小和尚那是被他套出来的,只是所知不多,有限罢了!
麦小云心中正感嗒然之际.陡地,在一个月洞门的旁边,看见一个窈窕的影子在里面闪了一闪。
他眼睛顿时一亮,精神也随之振奋了起来,因为,那个身形,那件衣衫,眼之眼熟,记忆尤深。
不正是在林家门口探望的那个姑娘吗?
“是她,是她。”麦小云口中喃喃地说着:“原来她的主人就是那知府的千金!”
游目略一观望,那个月洞门乃是后院的入口,伸手微一摸索,那首捣练子今仍在自己的怀内。
他懂了!
原来林崇文在普济寺有了艳遇,邂逅知府大人的干金,两情相悦,彼此还播下了情愫。
他又不懂,既然林崇文仍旧滞留在普济寺,那知府大人的千金又怎会不知道?还遣婢女前去传递情书?
牛角果然是硬的,死结毕竟是死的。
真的吗?他不信。
古人曾经说过“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他要下功夫,他要把铁杵磨成一根绣花针!
再一观望,见左右无人,麦小云立时运上了神功,身子笔直地射了上去,略一转移。回过围墙,又笔直地降了下来。
这像什么?上去时像炮仗升空,下降时像陨星急坠。干净利落,声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