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班的教室已被重新整理打扫干净,几个校工从走廊的另一头离开。
东方倩茹在赵小小的带领下来到坎班的教室前,她看着门楣上的坎卦符号,眉头微皱。
“习坎入坎,失道凶也。困则进。好卦!”
赵小小意外的扭头看了眼东方倩茹,这个女孩并不像司马南说的那样无知,难道是她隐藏的太好?下一刻,那些清醒过来的男生们像苍蝇般围上来,极其肉麻的拍马屁声此起彼伏,众学子们个个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让赵小小大吃一惊。
原来男人见了美女,就算白痴也能变聪明几份。
“谢谢众位学长,我好开心!”
东方倩茹笑的更灿烂了,男生们立即再现经典的傻笑。
不知为何,赵小小感到一阵阴寒,而源头正是东方倩茹。
“是媚心术啊!”
赵小小打了个冷战,但眼睛却无法离开东方倩茹,甚至怦然心动。
“司马家该死的邪术!”
赵小小无法对眼前的女孩生出一丁点恨意,但这并不妨碍她冷汗的涌出,只片刻的对视,赵小小的后背已经湿透。
“小小姨,是不是该上课啦?我以前也学过几天西洋音乐,不过并不精通,所以真希望能在小小姨这好好学习一下呢!”
东方倩茹缠上身来,挽着赵小小的胳膊到钢琴前,伸出一指轻按琴键,一首不知名却又悠扬的曲子响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赵小小也不再颤抖。
那简简单单的音乐像附着了魔力,在教室里回荡,像失去爱人般的悲伤,又像秋日里的最后一片绿叶,又仿佛日落里世界,旧的荣耀已被摧毁,随着那最后一抹日光徘徊在天地的边缘。这是一首怎样的音乐呢?无法用语言形容,动人心扉,分明那样的哀伤,可在结束时却有无边的勇气涌起,让人直面这悲惨的世界。
“这……这首曲子,叫什么?”
曲子已经结束很久了,但所有人仍旧沉浸在脑海中的回响里,直到赵小小突然抓住东方倩茹的肩,失态的问。
“帝国的残阳。”
“是谁写的?是谁写的?为什么我从没有听到过?”
赵小小的指甲深陷在东方倩茹的胳膊里,似乎已经刺破东方倩茹娇弱的皮肤。东方倩茹没有试图挣脱,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仿佛那痛根本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
“我师父,花自安,他是旗人。”
“是他啊……”
赵小小低声自语。
“哼!不过是一个败落的贵族罢了,什么好炫耀的!”
吴可儿站在坎班教室门口,一脸鄙夷,钱秀雅在身后轻拉她的袖子,却被她甩开,大步迈进教室。吴可儿的举动激起所有男生的愤慨,几十双杀死人般的眼睛盯过来。
“行啦,一个个都有点出息好不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们要上课了。对不对啊,老师?”
赵小小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深深的看了一眼吴可儿,这个同样是校长亲自来交待过要特别照顾的学生,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赵小小又看了一眼东方倩茹,她正瞪眼睛好奇的观察吴可儿,那眼神没有流露出一点生气的意思,但越是这样,赵小小越是觉得东方倩茹与吴可儿之间必然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虽然这么想,但赵小小还是听话的走上讲台,开始讲述西洋音乐的历史。
讲台下,东方倩茹的目光早已不再盯着吴可儿,而几乎所有男生都在盯着东方倩茹,这让心高气傲的吴可儿愤怒不已。没有盯着东方倩茹的人只有常力,他仍痴迷的看着赵小小。而赵小小则一直在观察东方倩茹,她越想把这个女孩看透,就越觉得神秘莫测,给她的感觉甚至比面对司马南时还要不安,可又控制不住的想去看东方倩茹。
“这究竟是媚心术的原因,还是……”
赵小小不敢想下去。
西洋音乐的历史枯燥无味,但这节课却没有一个搞乱的学生。
日光自窗外进来,在司马家大少爷的脸上抚过,眉目清朗,英气逼人。东方倩茹扭头望着,与司马长山的目光触到一起,一时有情丝扰动,竟呆呆的出神,不觉身在何处了。
吴可儿气鼓鼓的盯着,手中死命的握着钢笔,几次想飞抛去,但又忍住了,她咬牙切齿的想:小蹄子你且**,等过几天姑奶奶让你好看!连胸都没长齐就跟我抢男人,也不看下本钱!
其实东方倩茹只是回忆起自己的师父,与司马长山有几分相像的津门戏剧界的名角莲蓬,莲是莲花的莲,蓬是蓬草的蓬,如莲花般高洁,却又似蓬草般命运多舛,风来风袭,雨来雨侵。本名花自安,是汉八营的旗人,早年留学西洋,满怀激情却报国无门,满清覆灭时落了难,也没存下什么家业,只生了一副好皮相和好嗓子,沦落成戏子。虽然如此,但花自安仍保持着高贵的气质,配上不语也动人的忧郁眼神,简直令小姐太太们发狂。而花自安扮上女妆,在戏台上唱霸王别姬时又是另一种味道,怨思、决然、不舍、妩媚,竟让一个大男人演绎的比女人还要女人。这个时候,那些有钱的老板们都像苍蝇一样围在他身边,无不是可厌的非分之想。而当那些老板们看到东方倩茹时,没有一个不倒抽冷气,惊为天人的。
‘小天仙’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但东方倩茹和她师父花自安一样清高,从不肯低半分的头,一年里登不了几回台,且大家都知道东方家的大小姐只是玩票,也没人敢存那轻辱的胆子。遇上不开眼的,戏院老板招呼武生们一顿胖揍,不打到满地找牙就算没动手。虽然如此,但每日里苦等东方倩茹登台的人仍挤满德天楼戏院。
德天楼门外还有各商号的探子,赶上东方倩茹登台,立即飞奔回去报信,商号老板们不管在谈什么要务,都立即放下了赶来,只为一睹东方家大小姐的风采。
这东方倩茹唱戏也不同于他人,向来素面登台,扮齐了行头,也不要鼓乐并一切杂务,只和师父二人登台如平日里演练。那眉那眼那心气,极有神采,而东方倩茹的声音如裂锦,又如碎玉,悠长空灵直入人心,往往将人吊上半空,忽停了声住了音,待人心中的那余音颤上三颤时,才继续浅浅吟唱。如梦似幻,勾人心神。虽无鼓乐,但人人都仿佛隐约听到了那天外之音,也只有这无声之乐才配得起东方倩茹师徒二人齐登台的场面。
后来花自安被一好男色的军阀盯上了,二人酒后起了争执,花自安失手打死了那军阀,无奈只得逃亡他乡。离别时叫东方倩茹也尽快离开津门,到亲戚家避些日子。东方倩茹连夜遁走,不久便听说东方家被抄了,德天楼也让人一把火点了,众老板们死的死逃的逃,若大一分家业转瞬间灰飞烟灭。东方倩茹没奈何,只得投奔母亲的表亲,司马家。
只是,东方倩茹也不知道的,赵小小与她的师父花自安相识,甚至曾有过一段爱恋。
“十年,我等了你十年,你却只送来一个女弟子。”
两行泪水悄然淌下,在赵小小讲到路德维希·凡·贝多芬的死时,终于没再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