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院虽算不得府中何等奢华的别院,可春日里,却是王府一大景致。
春风荡漾,梨花树开,那满园梨树,入目一片雪白,虽比不得牡丹红梅那般娇颜魅惑,却也是独有一番气韵。素洁淡雅,风姿绰约。
只是到了冬日腊月,再美的院子如今也是一片光秃,毫无生气。
景云晟瞪着一双虎皮绒靴,肩上披着墨色斗篷,斗篷微敞,露出他披在斗篷内的墨色对襟长袍,领口绣着低调的黑金藤纹。
先前未到达梨院之时,他走的极为迅猛,如今到了梨院,却走的极轻极慢,唯恐惊到屋内的人儿一般,他轻手轻脚走至扇门前,轻轻扣了扣,见里头传来丫鬟的应答声,这才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燃着煤炭,鎏金镂空铜鼎上萦绕着团团香雾,借以掩盖燃烧煤炭所带来的烟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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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森月身子之所以这般虚弱,与她连续三日来水米未进有着极大的关系,如今被景云晟带出地牢,安置在这梨院躺着,再加上府医几服药下去的调理,已是好了大半,下地行走已是不成问题。
只那……
宁森月又是不自觉地视线下移,那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遍布在白腻如玉的肌肤上,玉璧,手背,脚踝,脖颈,甚至是锁骨,皆是布满了她留下的红痕。
深得已是当场见了血,虽说现下敷上上等的膏药,可要知道,那伤痕乃是指甲所留下,本就极易感染,再加上她并未立即处理,又是在那腌臜的地牢上翻滚过。
想来,即便是精心护理,用极好的膏药,只怕也会留下疤痕。若仅仅是一两道疤痕便罢,可她身上,又岂止是一两道见血的伤处。
现如今光是瞧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便令人瘆得慌,只怕褪去衣物,更是骇人。
宁森月亦是注重皮相之人,这如玉如雪般的肌肤,就这般好好地给毁了,说不惋惜绝对是假的。
可若是问,除了惋惜外可还有旁的情绪,宁森月到真的只能摇头了。
推门而入的景云晟并未瞧见宁森月的影子,他踱步来至内室,亦是空无一人,那被褥则是凌乱褶皱地瘫在塌上。
景云晟心下登时咯噔一跳,近日来,宁森月为她带来的惊吓实在是太多。
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地唤了一声,“宁森月。”
一声过后,并未有人答复,正当景云晟下一声叫唤脱口而出之时,一道女声轻轻响起,“我在。”
随后,便见宁森月从一架屏风后款款走出,今日的她打扮得极为随意,一头乌发仅仅由一根玉簪挽起,素雅绝俗的容颜无任何铅华装饰,如清水出芙蓉那般清丽脱俗。
宁森月并未套上外袍,她仅仅是着中衣便披上那用白狐皮毛制成的斗篷。
景云晟倒是极少见宁森月穿得一席白,她浅色系的衣裙虽就不少,可一身素白却是从未见过。
印象之中,宁森月向来喜较为鲜艳的色调,譬如,嫣红色、鹅黄色,绛紫色等,叫人一眼便有些惊艳。
可今日的她
,一袭白衣,脸蛋素净,乌发不缀一物,除去那固定一头乌发的玉簪。
虽比不得她一袭绯色衣裳那般明媚动人,艳丽冠绝,却也是雅致脱俗。
可若是真是要计较起来,景云晟要这是更偏向于一袭明艳绯衣的她,张扬明媚,光彩照人。
见宁森月的脸色好了些许,步伐瞧着也比先前有力许多,景云晟心下的不安倒是少了些许。
许是此时此刻,当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此时此刻略有僵硬的氛围,景云晟有些让人无厘头的说了一句,“今日怎的穿的这般素净,这可不像是平日的你。”
早在景云晟说话间,宁森月便已顺势坐在一侧的紫檀木茶几旁,景云晟不轻不重的声音传入宁森月耳畔,她本该拿起茶杯的手在半空一滞。
嘴边噙着一抹浅笑,那微阖着的眼睑下,闪烁着景云晟道不明的眸光,却令他心下没来由的一抽。
“世子指的是,何时的我?”
听着宁森月那一声疏离的世子,尽管觉着极为刺耳,可景云晟除了尽量克制心下的恼怒也别无他法,他轻轻开口,声音比起先前越发低沉:“王府那时候。”
宁森月却轻笑一声,本就如莺燕般的咽喉搭上那笑声,极其悦耳,“世子说笑了,王府那时,我是世子妃,需得顾着王府颜面,您的颜面,自是得在外人跟前浓妆艳抹、衣装华丽,可如今,我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夫……或许,头上再扣着一顶可有可无的郡主称谓。”
看似轻缓平静的声线中,却含着少许轻嘲。
“其实我更喜欢素净的色调,更喜欢一根骨簪轻轻挽发,更喜欢不施脂粉的素面,世子爷,你,自以为你懂我。”她的声音稍稍重了些许,许是旁人不知她言下何意,但是宁森月知晓,景云晟定是能猜出她这话中七八成的意思。
如宁森月所预料一般,景云晟闻言,一愣,久久未曾答复。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茶水,宁森月喝茶本就不讲究章法,一杯接着一杯,好似心下有一团无名火,一桶接着一桶的凉水朝着火焰浇去。
“今日来此,实则是有一事需得知会你。”景云晟敛去面上的落寞,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有力。
宁森月轻轻颔首,“世子请讲。”
景云晟来至茶几另一头的矮凳上坐下,视线与宁森月平视,二人目光刹那交接,下一秒,宁森月垂下眼去。
原是景云晟提出有事要知会她,可这一坐下,却又一次陷入沉默,宁森月有些不解,极其好看的黛眉微微一簇,她道出心中困惑,“世子究竟有何要事要知会?”
景云晟闻言,顿了稍许,随后才抬起眼帘,晦暗不明的眸光望入宁森月那淡如死水的眸子,他终是轻轻开口。
“府医已为凌瑾号过脉象,断定她之所以腹痛难忍,便是喝了你为凌瑾煎的汤药所致……”还未等景云晟讲话说完,宁森月便忍不住接话道:“因此,世子爷此番便是前来知会我该伏法是么?”
宁森月本也不是易怒暴躁的性子,只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便
是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这番话便是这般在毫不过滤的情况之下脱口而出。
她原想着以景云晟的性情,听见她这番言辞,定是勃然大怒,甩手而去,而后,估摸着又是一两天,待怒火消了,便装作若无其事的前来慰问几句,缓解二人僵硬的气氛。
可,过了好一会儿,耳畔也不曾传来声响,宁森月微征,心下腹诽着,景云晟莫不是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脑海还一一过滤着景云晟为何性情转变的各种缘由,可未曾料想,那一秒,那低沉清冽略带独属于男性的磁性嗓音传入耳畔,可这一回,却不再是宁森月所熟悉的愤懑,而是本不该景云晟所有的无力。
“你身子还未痊愈,不必操之过急。”
便是这一句无力而低沉的男声,此时此刻却好似雷霆万丈齐齐轰炸一般。
宁森月神游的情绪被彻底拉了回来,她登时便愣住。
刚刚,可是她出了幻听?
‘你身子还未痊愈,不必操之过急。’像是播放录音一般,回荡在宁森月耳畔。
宁森月有些迷茫地抬眼,眸中闪烁着错综复杂的情绪,困惑、惊讶、质疑……
景云晟反倒是怯懦地垂下目光,望着眼前早已见底的茶杯,视线未有所移动,仿佛要将那茶杯看穿了一般。
潋滟清眸缓缓覆上一层浮冰,冷到极致,宁森月的目光始终凝聚在景云晟的脸上,因而,景云晟的神态举动被她尽数收入眼底。
唇角轻轻上扯,扯出一抹冷嘲的弧度。
她想,她不必再问。
景云晟的知觉向来比常人敏锐,自己那莫得抬眸一望,坐在茶几另一头的景云晟定是有所察觉。
按照景云晟以往的行为,必然是抬眼与她四目相对,可现下,自己这般直直地盯了他半晌,他竟恍若不知。
宁森月上扯的嘴角始终保持着不变的弧度,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光滑如羊脂玉般的杯身,依旧残留着茶的温度。
“何须来日,我的身子已无大碍,若是我说,今儿个便是极好,雪花纷飞,北风凛冽,实在是伏法的最佳时刻。”好似一旁观着笑论着即将被处死的囚犯,脸上无一丝一毫恐惧、惊慌,有的,只是那如纨绔子女一般的戏谑。
闻言,景云晟下意识便微微抬眸,入目便是宁森月那脸上洋溢着笑的一幕。
心下莫名一紧,一种极少有的情绪浮上心头,藏于袖袍下的双手早已不自觉紧握成拳。
“森月,你听我细细道来,我作此决定实属无奈,我虽不惧伽纳的势力,更不畏凌瑾王族公主的身份,我只是不愿看见云升帝国,那世世代代驻扎在西北边境的无辜百姓,惨死在北皇军刀剑下,可此次若能向伽纳国示好,便能求得伽纳皇帝加派兵力驻守伽纳与西北的边境,暂且护住一方百姓的性命。”景云晟将他与皇帝的顾虑全盘托出,他之所以答应宁森月不再纠缠,之所以应了皇帝赐婚圣旨,便是希望,他这算不得低头的低头,能为无辜的百姓求得一张长久的护身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