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盏暖暖的橘黄色床头灯在无边清冷的夜里孤独的亮着。
我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摘下眼镜,捏了捏酸胀的内眼角,还是一点睡意也无,无奈的叹了口气,夜晚就是睡觉的,就算不困也要努力去睡。起身,随便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这里尽是烈酒,一杯不够就再来一杯,一种不够就再换一种,最终总还是能换来半夜睡眠的。
重新回到浅黄色的被子中,酒劲已经慢慢上来,借着酒劲我的心总算敢放纵一丝了,白天不敢想的事不敢想的人终于可以放肆的思念了。这样的浅黄是她的最爱,这个床头灯也是按照她卧室的那盏千辛万苦的复制而来,这样的她的痕迹,每看一眼心就凌迟一次,看着痛苦还偏偏舍不得忘记,我甚至能想象到她皱着眉头冷着眼,看我的眼神全是鄙夷:“我爱你时,你将我视作草芥,我离开了,你又这般惺惺作态!男人都是这么低贱吗?”
我忍不住苦笑了,即使抛弃自尊,即使被你轻视,即使沦落为奴,我都愿意承受,这是我欠你的,这是我欠自己的,这样的痛里,我慢慢煎熬,幻想着这是你给的惩罚,总有一天,罚受够了,刑满出狱,你还会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或是你偶尔、巧合的看到我,知晓我的悔恨,或许你还会心软,还会再叫我一声“路远”。
酒劲上头,我的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了,我伸出手,将刚刚放在床头柜上的陈旧的笔记本郑重的摆在自己的枕边,手指按在因岁月磨砺失去色彩的文字上,这才安心的沉沉睡去。
“路工!”
在巨大的嘈杂声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喊我。
扶了扶安全帽,抬起头来,只看见高扬的尘土中,一张满是汗渍和泥灰的脸正张大了嘴向我喊着什么。
“路工,有人找你!”
“什么?”我努力向他的方向伸了伸脖子,即使这样,还是只听见零星单词,钢筋撞击和电钻轰鸣的声音完全将所有声音屏蔽了。
工人大哥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指了指二十三层高楼下。
我探了头,向下张望了一眼。
这里是二十三层的高度,按照常理,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所有的物体都应该缩小到毫无威胁的大小,更别提一个人了,可我的心偏偏咯噔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苦笑。
工人大哥还望着我,看我是否明白,我只得点点头,余光看见楼下飞扬的尘土中,那个人一边躲避着来来往往的工人一边仰着脸向上挥了挥手。
我叹了口气,向身边的工人交代几句,慢吞吞的走向物料电梯。
还未落地我就看见陈一鹏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向我迎来。
“大哥!路大工程师!您可真是贵人事忙,见你一面都预约了仨月了,还得我跑工地上堵你。得,谁让我命贱来着。”
这个陈一鹏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不愿见的人,因为他是我跟她年少岁月的见证人,他时刻提醒我我曾经拥有怎样的幸运和快乐,而我又是怎样亲手把它断送。
我拍了拍身上的沙土,“你这个大少爷怎么来这儿?又脏又吵的。”
“你也知道又脏又吵啊,我早就叫你跟我一起干,你就是不肯,非得在工地上当个民工,看看这有什么好?固执能当饭吃啊……”
陈一鹏别的都好,就是这嘴贫起来没完没了,我正打算做好耳朵被他荼毒的准备,他却忽然住了嘴。
“哥,走,先吃饭。”
我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一向大大咧咧的他怎么看都是一副鬼鬼祟祟做了亏心事的表情,这小子,又给我挖了个什么坑?
“我还没下班。”我把安全帽摘下来拿在手上,和陈一鹏一道向工地外走着。
感觉陈一鹏有些失望又好像舒了口气,我接着说道:“你小子,神神秘秘的,算计我什么呢?”
“哥!亲哥!”陈一鹏好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立刻蹦了起来:“我是那种人吗?哎,哥,你别问了,到地儿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再多问,跟着陈一鹏上了车,一路上,这小子的嘴就没闲,从南到北胡吹海侃,我心里就有数了,这一定是给我下了个大套,陈一鹏这小子是个话唠,平时话就多,做了亏心事那话更是止不住,就从他今天的表现看,这事小不了!
陈一鹏像个殷勤的小跑堂,“哥,这边,您慢点,小心脚下。”
我不动声色的跟在他的身后,心里暗暗发笑,倒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当我透过陈一鹏推开的包间房门时,看到桌前站着的人影时,我还是一下子怒了。
真是低估了这小子的胆色和闯祸的能力,我冷冷的扫了陈一鹏一眼,这小子都快把头低到地上去了。
“路远,好久不见。”
我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礼貌的对上苏锦绣的目光。
“你好。”
苏锦绣沉着而淡定的站立着,比起多年前,她蜕变的成熟美艳、落落大方,可是我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止不住的紧张,这又是何必呢?
我觉得一阵悲哀,那场青春战场上我一败涂地,她又何尝不是?我尚且可以怪她,她又去怪谁呢?
我终是叹了口气,迈步入座。
“我不知道是你做东,两手空空,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我一句话出口,屋内的气氛立刻活了起来,苏锦绣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她笑着说:“怎么会,你肯来,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
陈一鹏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来,来,先满上,咱们老朋友先干一杯。”
我冷眼旁观着这二人的一应一和。
“路远,听说你现在是国内建筑界新秀,你的设计千金难求啊。”
“那可不是,我哥现在老牛啦,前段时间刚得了那啥…建筑创新奖。”
“是吗?恭喜恭喜,那可得喝一杯!”
……
苏锦绣和陈一鹏对视了一眼,终于试探的开了口。
“路远,我现在在鹏达建筑开发公司工作,我们公司最近有一个项目,是湖滨自然生态别墅区,我希望能请你操刀设计。”
我礼貌而疏离的看着苏锦绣:“不好意思,鄙人才疏学浅,恐怕不能胜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毕,没有再看二人的神情,自顾起身离去。礼貌已经做到,我不是圣人,做不到淡薄恩仇。
“哥,哥。”身后传来陈一鹏急促的脚步声。“哥,我错了,我真错了。”
“哥,我是在投标会上遇见的苏锦绣,她请我牵线搭桥,我想着怎么着也是旧相识,我知道你跟菲灵都不喜欢她,可我想那毕竟是以前的事,现在这不是做生意嘛。哥,哎,我真错了,大不了咱们都不跟她做生意,以后不跟她牵扯。”
我猛地停下步伐,回过身来。
我拍了拍陈一鹏的肩:“这不怪你,你没有错。”
然后,我缓缓的向着远处走去。
这不怪你,你并不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若是你知道了,恐怕你会再也不愿见我,就像我再也不愿意看见苏锦绣。
此刻,由于苏锦绣的出现,我心底压抑的思念喷薄而出,那个古灵精怪的面孔在我眼前生动跳跃,就像从未离开。
“路远,你怎么老是冷冰冰的,都怪你名字不好,你应该叫路近,这样你就会离我近一点。”
菲灵,现在的你可是自由的在你一直追求和向往的旅途中翱翔吗?你还在做着一个个快乐而奇幻的梦吗?没有我,你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