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信人间有白头(3)
“哪怕是死,也不要进椴家的祖坟”“她不求椴家一枕一席,也不要你椴家一分钱。”几句话如同魔咒一般不断回响在椴枫耳边,每重复一遍他的脸色就越是白一分。他明明那样的忍辱负重,而她却死了,他的忍辱负重也没有了半分意义。她死都要逃离,逃离有他的地方。
百骨继续说着诛心之语,一边恨恨地看着椴枫,恨这人的无情无义,结发夫妻不结爱,在人死后又何必假惺惺作态:“椴老板请先离开吧,你的宠妾先前面色可是惨白,想来是被舒梨声的尸体吓坏了,您还不快些去安慰她?我百骨虽然无心无肺,对朋友却是极好的,椴老板可以放心。”
椴枫摇头,幅度很小,他抱着舒梨声,抱得很紧。
——似乎将自己体温传给舒梨声之后,她就有了温度,就不会死了似的。他道:“我要抱着她。”
百骨嗤笑,双手环胸:“椴老板未免也想得太天真,抱着她她就能活过来么?人活着的时候你干嘛去了?还是去看看您的宠妾吧。舒梨声死了也不需要你的宠爱了。”
椴枫嚅嗫了半晌,神情恍惚似乎没有听到百骨的话似的。
百骨声音冷了些:“椴老板,舒梨声最后一个请求是让我将她烧了,您抱着她我怎么烧?”
椴枫半晌无语,神色却是伤痛有余,百骨唇间一直挂着冷笑。
如此负心人,舒梨声你死得冤枉。
百骨还欲呛他几句,顾怀远却止住她,拱手道:“椴老板,你难过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人死了,总该入土为安。”
椴枫神色黯淡:“日后,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声儿未曾远游,不如就葬在近处吧。”说话间他依旧不放手,似乎一松手,她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可舒梨声如今,不过游魂一只。空荡荡无所依,叫他在尘世里怎生好。
百骨道:“不曾远游更该出去看看。否则焉知外面风光正好?椴老板,你不该如此霸道。”
椴枫脸色煞白:“那我可否在这里……看、看她火、火化?”
百骨:“随你!”
说完就开始干自己的活儿。她让椴枫将舒梨声抱到铺在地上的那张大布上面,手上动作不停,掐了一个燃火诀,舒梨声很快就燃了起来,顾怀远皱了皱眉,念咒设下一个结界。
椴枫神色恹恹的看着那结界,似乎还想去触碰结界里的舒梨声,然而他的手穿不透结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带着一种无声的惨痛。
火烧的很快,百骨将火催到最大,火光渐渐吞噬了舒梨声的衣裙。没有人说话。
谁都知道,舒梨声死了。
在他面前,就那么、化成了一堆灰。
晚间,椴枫态度强硬的留顾怀远二人下来吃饭。百骨秉着吃穷负心人的想法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菜色很丰盛,看得出椴枫是有意想要讨好他们。百骨默不作声的在一张凳子上,放上舒梨声的骨灰瓶子,存心想要膈应谁。果不其然,看见客随主便的百骨以及自个儿座位上蓦然出现的骨灰瓶子,苏怡轻移的脚步僵了僵。椴枫跟没看见她似的,问顾怀远:“二位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啊?”
百骨心知椴枫想要探听舒梨声日后葬在何处,却不言语。顾怀远也只是朗朗笑着道:“我在何处,妻在何处。妻所在处,便是家处。”
苏怡尴尬的在椴枫身旁坐下,有些忐忑的看着他。
椴枫未曾分一个眼神给她,神色间倒似乎有些凄苦,他举起酒盏,眼中波光不定,低低的笑着:“是啊,‘妻所在处,便是家处’顾兄你倒是看得远。天下为家的想法,可不是随便哪个谁都有的。来!敬你杯!”此话一出,苏怡面色更为难看。
她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一个受宠的妾。妻妾乃有云泥之区,先想来,苏怡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只是,不同的角度来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然而舒梨声死了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苏怡无辜么?是啊,她是一个妾,她想要自己生活过的更好一点;椴枫无辜么?当然,他身为一家之主,若是不能选择自己的爱人,那漫长的一生又该怎么捱过?可是舒梨声死了!就因为他们不负责任的无辜!仅仅因为“无辜”就能抹去一个人的死么?百骨只恨不得能把他们俩脑袋给削了,让他们去陪舒梨声。
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如果她因为一己私利逼死了椴枫和苏怡,那她不也就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了么?
顾怀远在人敬酒的时候一例是清淡的笑,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饮尽了酒之后,将酒盏倒悬,面色不改。
椴枫又倒了一杯酒,劝道:“顾兄好酒量!来,再干一杯!”
顾怀远没说什么又干了,直到第五杯,他方摆手道:“椴兄,我真不能再喝了。”
椴枫脸色浮起一层笑来,却不知怎么,看起来很苦涩:“顾兄,闲来无事喝喝小酒又何妨?酒哇酒,酒可是好东西!”说完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百骨看着他使劲儿的灌顾怀远,也是心里没辙,只得先告辞了,然后抱着舒梨声的骨灰甁往她住的地方去了。正趴在床上酝酿睡眠的时候,顾怀远就一步一步轻轻的回来了。他看到了百骨趴在床上,展颜一笑:“我早料到椴枫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带着舒梨声一走,他也就没心思和我周旋了。”
百骨闻着他一身的酒气,难得的没有发怒,只是有些无力的别过头:“你快去洗一下,然后快来睡吧。”
顾怀远知道百骨这是在嫌弃他酒气很重,不但没有离开她去洗漱,反而笑眯眯的凑到床边上,还一边道:“来,来,先给大爷嘴一个!”
百骨懒得理他的插科打诨,径自爬到里边又躺下了,看样子是准备睡一个好觉,顾怀远长臂一揽将她扯到自己怀里,毫不客气在她唇上辗转,然后攻城略池一番,方心满意足的去洗漱了。
百骨知道顾怀远回来了,心里也不再担心,想要等他洗漱完毕,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百骨从来没有像这些天一样觉得椴枫很闲过,他简直闲得无处不在,总能找到适当的时机留他们常住,却只字不提舒梨声之事。
但谁又不知道呢。可是做错了的事,伤害了的人,却再也回不来。哪怕留他们常驻,也无济于事。除了能多看那人的骨灰盒一眼。
百骨终究忍不住向他提出了辞行,他迟疑了片刻,道:“我本欲多留二位住几天的……”
百骨打断他:“多住倒是不必了,我们住的日子已经足够多了。”她静静的盯着椴枫,似乎在等着他说话。
果然,椴枫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百骨一直随身携带的骨灰甁,声音有些低哑,叫人听着听着就心里酸楚眼中落泪,只是百骨深知椴枫为人,总是对他抗拒得很。她时刻记着,舒梨声就是因为这个人而死的。因为深爱,所以不能相敬如宾。
只听椴枫道:“声儿是我的妻子。”
百骨讥讽的笑了。
椴枫也不管面前的是个妇道人家,直直跪下,看着百骨的眼睛:“求你将我们合葬!”
百骨凉凉笑道:“椴老板的算盘真是打得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我是舒梨声的朋友,她下辈子都不愿意见到你,你凭什么认为她会在死后还要与你合葬?您呐还是好好对您的妾侍,她会爱您的。生不同衾死要同穴?椴老板这话,可真是笑死人了。”百骨懒懒散散的态度表明她压根儿不想再跟这人打交道,只恨不得拿言语将他的心戳成千疮百孔,让他也尝尝什么叫诛心之痛。
他踹舒梨声心口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面前这人是自己的妻子呢?他抱着苏怡缠绵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的妻子还在等他呢?舒梨声委曲求全的时候,他怎么就能那样无动于衷呢?
她是他的妻子,而他,除了新婚的百日,又何尝给过她妻子的荣光?
椴枫苦笑:“我知道她心里必然是恨我的……不过,她去了也好。椴枫此生别无所求,只是希望你能看在舒梨声的面子上,将我与她合葬。奈何桥上相逢,我定会自己同她解释。”
百骨点头:“好。”
心里却敷衍得很。椴枫如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要是他死后,她离他很远呢?怎么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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椴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自己的夙命一般。
死后……还能见到她。
他心满意足。眼光划过舒梨声的骨灰甁的时候,眼里却隐藏着迷恋与不舍。——到底意难平。
声儿,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