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

宫中

嘉止在太子府中安顿下来,随他同时入宫的,还有两只大箱子。

伴读们本都住在明德院,毗临太子书房,嘉止却被单独安排在了写意阁,这处阁子位于从明德院到太子寝宫的路上,小巧玲珑,三面环水,景色优美。

特意被派来服侍嘉止的两名宫女貌不惊人,却极伶俐,不多时已帮嘉止安放好了带来的文房四宝等物,又打开他那两只箱子,顿时呆住了。

里面都是药,大瓶小罐,包包裹裹,扑鼻一股浓郁的药气。

“公子?”两名宫女惴惴不安地望向嘉止,嘉止淡淡道:“没事,这都是我日常要吃的。”慢慢从怀里取出两个小小的封袋,放在桌上,温声道:“今后可要麻烦姐姐们了,先行谢过。”

两名宫女知他是打赏,却哪里敢收,笑回道:“这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公子千万不要客气。”嘉止打开封袋,原来是两套女孩子常用的银饰,簪环耳坠一应俱全,要说也不值什么钱,难得的是做工极为精致,小巧中透出可爱,顿时抓住了两名年轻宫女的心。

嘉止道:“我生来胎里带病,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药,如今蒙太子恩召入宫伴读,却把家人的麻烦转嫁到姐姐们身上了,实在过意不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姐姐们不要嫌弃。”说话间咳嗽了好几声。

嘉止态度温和,说话客气,这点小礼物又确实不扎眼,两名宫女便也不再推辞,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对这秀美少年的好感大大上升。

一时收拾停当,两宫女便端了药去煎,太子来到的时候,正闻到一股难闻的药气。

“谁病了?”

宫女林秀忙答:“是嘉止公子的药。”

太子吃了一惊,问道:“怎的刚来就病了?”

林秀道:“不是新病,公子说是胎里带来的,从小就开始吃药了。”

太子奇怪,上次见面时看他脸色莹润,哪里像是有病了?他心下沉吟,迈步进了屋去,却把随从都留在屋外。

嘉止正倚在窗前看书,见太子进来,便即起身行礼,太子看他行动间优雅雍容,配着端凝秀丽的容貌,纤侬合度的身材,当真是翩然若仙,不由得爱到了心眼儿里去,微笑道:“爱卿不必多礼。”伸手将他扶起。嘉止也不躲闪,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淡然不语。

太子坐下,便问他些起居事宜,嘉止安然回话,问一句便答一句,若不问时,绝不开口,态度不是冷淡,却也勉强只能算恭谨有礼。

太子同他说了半天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渐渐地便没了兴致,吩咐内侍将赏给嘉止的诸般物事留下,起身离去。

待出来后慢慢回想,才发现嘉止生得虽好,却是面无表情,那张没有半丝瑕疵的脸上,完全不显露半点喜怒哀乐的情绪,所以虽然礼数周全,却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太子心中纳闷,不过在山中时只匆匆见了两面,这时也不能确定嘉止是天性如此还是故意冷淡,只不过人既然入了宫,假以时日,不信不能收服他。太子信心满满,微笑着去了。

次日太子太傅谢缘步入学堂,一眼看到嘉止,神色微变,颤声问道:“你……”

太子奇道:“太傅?”

谢太傅定了定神,问起嘉止来历,太子只说是户部殷大人的远亲,因聪慧过人,被召入宫中伴读。

谢太傅点点头,放缓神色,随口问嘉止几个问题,考较他的学问。

太子注意观察嘉止,发现他果然极是聪敏,问一答十,吐属文雅,措辞优美,顿时令其他数名伴读黯然失色。

太傅甚喜,然而接下来就发现,嘉止虽然聪明过人,所学却偏,只爱诗词歌赋,不喜经世文章,太子必学的一些治国之道,他才听了几句就直嚷头疼,不得不让他回去休息了。

太子的伴读将来都是国之栋梁,所以学习的内容自与一般人不同,嘉止却对这些课业毫无兴趣,每天一听课就头疼,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唤了太医却又瞧不出任何毛病,只说是身弱血虚,耗不得心力,建议他清心静养,少言少动。

于是嘉止便顺理成章地不再进书房伴读,只在写意阁休息,做两句诗,写半幅字,每日里药水丹丸流水介服将下去,却比吃的饭还多。

太子每日必来探视,见他神色平静,也不像有病,然而四五位太医都说他体弱血虚,是胎里带病,能活到现在已属不易,一般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许多事情,他都不能做,简直就是个水晶玻璃人儿,看得碰不得。

太子心中却半信半疑,这天又陪着嘉止弹了会儿琴,看个机会,伸手握住了他修长雪白的手指。

嘉止吃了一惊,想要抽回手来,却抽不动,他抬眼看着太子,神色依然平静,太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绝丽面容,忍不住心动,低声道:“嘉止,歇一会儿吧。”

嘉止点头,顺从地被他带到画廊边坐下。时将近晚,落霞映在小湖之上,宛如一片闪烁的碎金,几只白天鹅悠然浮在湖上,岸边垂柳依依,燕儿穿梭,好一派夏日美景。

太子的一颗心却只在嘉止身上,只觉万千美色,俱比不上眼前之人,又觉得形貌之美尚在其次,他身上透出的一股遗世独立的清淡与捉摸不透的神秘,更使人移不开目光。说也奇怪,他本是个欲望极强的人,不论人或物,想要的总要设法得到,从不犹豫,然而对嘉止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怜惜,舍不得对他强硬,总想着用怀柔手段收服,再则嘉止性情如冰如雪,清冷异常,太子每在他身边时,不知不觉有点心旷神怡的感觉,竟连j□j也兴不起半点,只是每次离开之后才觉得后悔,然而再见面时,又浑忘了一切。

这时太子握着嘉止的手,惊觉一片寒凉,顺口道:“爱卿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嘉止淡淡道:“我自幼生病,手一直是凉的。”

太子语塞,轻轻把玩他羊脂美玉般的纤长手指,微笑道:“恰好天热,爱卿却可替人解暑。”

嘉止不语,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然而时间一长,太子却觉得一股寒气渐渐侵入了皮肤,竟是连通身也凉了起来,不得不放开他,担心道:“怎地这般凉法,不如再请太医过来诊诊。”

嘉止道:“没有用,这病无法治愈,多年来已是习惯了。”

太子又问起他的事,嘉止道自幼与家人失散,又因病失忆,被殷家好心收留,却因他带病,不得不放在山中静养,以求延年保命,至于这心性冷淡、面无表情,却也是从小受到严格教养,不许他情绪大起大落,以免身体承受不住。

太子听罢更觉怜惜,又信誓旦旦一定要命朝中最好的太医给他调治,这世上的药,只要有,便尽可收集得到,务必要将他治好。

嘉止起身行礼,认认真真谢过了他,神色虽依然一片平淡,言语间却流露出真实的感激,太子颇为满意,嘱他好好休息,这才去了。

然而太医诊了一遍又一遍,无数名贵药材用在嘉止身上,却如石沉大海,没产生半点效用,太子时时来看他,嘉止虚弱冷淡依然如故,屋子里连他身上都带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太子别说不敢进一步亲近,连喘口大气都怕吹倒了他。

至此嘉止这伴读之职也是名存实亡,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他几乎足不出户,一天倒有大半天躺在床上昏睡,太子来看望之时,有时竟无法起身迎接。

转眼一个月过去,太子终于失去耐心,命人把三弟宁德找了来,向他要个办法。

宁德听罢他的话,笑道:“原来太子哥哥是怕他身体太弱,经不得事么?”

太子点头,他要了嘉止来,当然不是为了当个花瓶摆着看,虽然听他吟诗弹琴也很惬意,但始终不能更进一步,却与他的初衷相违了。

宁德道:“奇怪,太子哥哥你在山上见他时,也这么弱不禁风么?”

太子道:“那时倒没有,嘉止说也许是水土不服,而且他春秋时分精神好些,夏冬季历来难过。”

宁德笑道:“水土不服!从山上到京城不到百里,哪至于就不服成这样?”

太子疑惑道:“难道他是装假?”

宁德笑而不语,只道:“哥哥向来手段厉害,怎地这次却怜香惜玉起来?”

太子不悦道:“他身子虚弱,手都冰凉,你让我怎么狠得下心?”

宁德握住他手,笑道:“那你兄弟身体不佳,你便不担心么?”

太子只觉触手冰冷,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宁德不答,手却突然又变得滚烫,太子愈发惊讶,猛省道:“他竟敢骗我!”

宁德道:“这我可不敢肯定,只是如果有点子小法术,弄这样的玄虚却很容易。”

太子大怒,转身往写意阁而去,宁德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