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遥不观她的面不问她思绪便已将她心中一切所想了然于心,遥望着朦朦日色,他碎玉一般的声音飘荡在她耳畔让她稍稍安抚了情绪。
“这是要去哪?”
“回凤飞,登王位。”
“之后呢?”
“拜师学艺。”
“向谁?”
“……问一问朽木王便知。”
“你还是要报仇。”
“反正与你无关吧,你难道要回天庭通风报信?”她警惕地回头望他,他一脸坦然“我说过了,我从不顾天庭中事。”
她略一蹙眉“你到底要跟我到几时?”
她话音将落他却倒身稳稳躺在了金凤背上,一双盛着山水墨画的眸子缓缓而阖“你想学什么,我也可以教你。”凤飞夕闻言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这一年的百花会只举办了一夜,第二日,凤飞岛全岛的群花都被朽木君染成了雪一般的白色,后他又下令岛中所有妖民皆需穿孝服三日,所有商家闭店街面要清扫的一尘不染,每家每户门前需挂白绫插白花,一时间凤飞岛被浓重的悲寂掩盖,众妖亦是真心为凤飞王与王后惋惜落泪。这也是当然,毕竟凤飞王对灵猫一族的贡献尤其之大。
其实妖界泰平了并没有多久,早在凤飞夕云中景等小辈出世的前三四十年,妖界还是终年战火连天,有不少族王不甘与人同顶王名,这便造就了族与族之战。有不少小种族不满臣服于大族之中,这便造就了族中族之战。
但这之间,也不乏似凤飞王朽木王这般有淡然态度,开阔胸襟的王者存在,后这些王先结成强大同盟,历时三年,终将妖界广阔河山划分,最终余下十王同盟,妖界得了泰平。
相比早年灵猫族那些专横霸道的上位王者,凤飞卓可以说是开辟了灵猫族乃至整个妖界新纪元的一位妖中之妖王中之王,灵猫族众妖无一不对他心悦诚服。
现今,这样一位大慈大悲犹如妖界观世音的王,就这么毫无根据可言的被天降了烨火烧的灰都不剩,不光是凤飞夕,就连众妖都为他深感怨恨惋惜。
天色将亮,身着孝衣的众妖跪满了已被烧成漆黑平原的凤宫前时,踩着赤金凤凰,身披大红华服,神色高傲不羁,血眸若含冰霜的王族唯一余后,凤宫唯一公主凤飞夕,就这么冠冕堂皇地卷风一般落在了众妖面前。
她确实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撇去她妖冶惊世的容貌不提,就说她眉宇间的浓重戾气,都让观者生畏见者发寒。
此刻众妖皆屏息伏地不敢看她,唯有立在一派灰烬之中满面哀切的朽木王见她来了,无奈摇了摇首后拄着拐杖走近她轻叹道“凤小儿,你怎还不为你爹娘披上孝衣?”
凤飞夕一拂袖旋身落地迎风而站,三人高的金凤乖乖立在她身后,陆之遥亦从金凤背上下来事无关己翩翩站在一侧。
凤飞夕没有理会朽木君而是微微昂着首,血眸半阖,俯瞰众生的天神一般俯瞰着趴跪了一地的众妖,残风吹起她更胜冬雪的银发,露出她眼尾稍长的诡异花纹,一派沉沉的死寂中,她勾唇一笑,空灵寂寥又威震心魂的声音回响在一地残荒中。
“父君凤飞王殂,我凤飞夕今日以灵猫王室第一百八十一代公主身份登位。本君立誓,上对我族列祖列宗,下为我族群妖百姓,定当不辱君王命!为族而生捐血肉,为族而死留英名!”
众妖惊愕抬首,朽木君见景接话“妖历一千八百零一年,天降烨火,飞卓君殂,余女凤飞夕公主顺位,号凤夕王。凤夕翔世,展我宏图!全我霸业,保我河山!”
众妖这才回神俯身齐喊“凤夕翔世,展我宏图!全我霸业,保我河山!凤夕翔世,展我宏图!全我霸业,保我河山!”
凤飞夕在一众呼喊中脑中逐渐一片茫白,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年,十五岁的凤飞夕为自己将来的人生规划了一条浓雾缭绕血雨腥风的不归路。这天欲亡我,我便亡天。这地欲吞我,我便吞地。这人欲灭我,我便灭人。顺天理听天命这事儿她做不来,但十年磨一剑的功夫她还是下得了的。
凤宫已毁,寸瓦不存,一地的残荒让凤飞夕看着心寒,朽木君怜她,便着手在那广阔无边的灰烬中播撒了无数颗花草树种并施法让它们疾速生长,一个月后,凤宫旧地已是玫瑰为地的一片浓密桉树林,而在那半天高的桉树林顶更是奇迹般用无数树藤枝叶造成了一座宫殿。
凤飞夕无心朝野,便索性将岛中乃至族中事宜全权交由朽木君打理,是以这座树顶宫殿便成了妖界二王之宫,她为它取名夕木宫。
朽木王本也不愿管这些繁琐之事,但见凤飞夕管起来实在毫无章法,又怕刚筑起的民心被她一手推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也是担心有人在这受重创的当口对小小凤飞夕下手。无论如何,她也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是以他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对她撒手不管?
朽木君遥遥忆起十来年前,小小凤飞夕被她娘亲领着到南岸桉树林出游,他没有现形,在树中说“子月,看好你家孩儿,别折了老朽的花...”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回神一看当即傻眼,只见小小凤飞夕早已园丁俯身了一般,出手快准狠唰唰唰折了一大捧玫瑰献宝似得递到她娘面前,小脸挂着欢喜刚要说什么,却在听到树林中传来的他的声音时小身子骨一抖,竟然吓得跳了脚,甩手扔下那些玫瑰捂嘴惊恐道“娘!娘!有鬼啊?!”
她娘掩唇轻笑,连朽木老君都不禁动容笑了两声,小小凤飞夕一听,更是吓得现了原形围着她娘一通乱转竖起一身白毛“喵喵”叫了起来。
也便是因此,凤飞夕心底一直对朽木王存些怨恨,所以每每经过南岸朽木王眼皮子下,她必然要折他几朵花。
从回忆中抽神的朽木王见凤飞夕又一次从陆之遥给她开设的讲堂内摔门而出,叹息着摇了摇首,要说这陆之遥仙君也是够持之以恒。
一个月前某日凤飞夕来问他该去找谁拜师学艺时,陆之遥仙君坦坦荡荡地开口云淡风轻的毛遂自荐,当时凤飞夕虽有些狐疑但还是信了他。
而第二日一进陆之遥的讲堂还没出一盏茶的功夫,在书房内帮凤飞夕批阅奏折的朽木君便听见对面讲堂中传出一道瓷杯摔地的破碎之声,紧接着便见凤飞夕竖着眉瞪着眼自讲堂内摔门而出,与今日的情景一模一样。
原因皆是因陆之遥仙君总爱在讲完一丁点儿修法攻击的法术之后,便开始滔滔不绝一些说给几岁孩童听的人生之道。
凤飞夕这般的脾气心性自然是听不下去,而朽木君倒是能体谅一二陆之遥的心思,他也看出来了凤飞夕复仇心切,想必陆之遥日日给她讲那些仁爱慈悲宽容的道理,不过是想洗刷她那一身的戾气。但这条路,真是长远又荆棘啊。
朽木君无奈摇首间,书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来人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啐了一口道“朽木君,你快些帮我参谋一下我到底该去哪寻个厉害的师傅,那陆之遥成天只会教我些什么上善若水万物不争,再这般下去我都要削发为尼了!”
朽木君垂眸一哼“老朽倒觉得陆之遥仙君教的就极好。”
她斜了他一眼“你这老朽木倒是跟他一个鼻子眼出气儿了!你别忘了咱们才是一界的,他陆之遥说到底还是个神仙,留在我凤飞岛真正目的你我又怎知?你可别给他牵着鼻子走!”
她的话音才落,那陆之遥仙君已翩翩行至了书房门口,他懒散地倚在门框边抬手捋了捋肩头的乌发神色淡淡道“喵喵,快回来继续听讲,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将你教导成人。”朽木君身形微颤心道仙君给凤小儿取得这个称呼不论听多少次还是觉着怪异。
而凤飞夕则看着陆之遥逆光倚在门框边的身影一时恍神,醒悟后微红着脸怒嗔道“都说了别再跟叫猫一样叫我!”
陆之遥掩唇打了个呵欠眸光散漫“你不就是猫么...”
凤飞夕瞪了他一眼后提起裙摆跑出了书房又钻回了讲堂,随后陆之遥便也悠悠踱步回去了。
朽木君瞧着那二人一红一白的身影轻笑着叹息“到底是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