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和楚秋回来的仍是有些晚了, 宫门已闭,玄月醉意朦胧,定要拉着楚秋施展轻功翻墙而入。楚秋喝得也多了些, 拗不过, 只得随她。
可到了跟前, 楚秋却犯愁了。
皇城巍峨, 城墙高耸, 非一般高墙深院可比。喝多了酒的人,真气自然运行不畅,再加上玄月今日穿了普通女子惯常穿着的长裙, 纵跃不便,几次都没能跳上高墙, 要不是有楚秋在旁护着, 早不知摔了几次狗吃屎了。
玄月四下看看, 无可借力之处,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裙装, 索性刺啦一声将下摆撕开,牢牢系在腰间,退后数丈,又借着冲力上纵,却在半路卸了力扑到了墙上, 好容易在楚秋的帮助下, 施展壁虎游墙功, 自御花园后墙攀爬进来。
有侍卫发现, 呼喝两声, 拔刀亮剑奔过来,一看到是他二人, 急忙忙转身便走,瞬间隐去。
两人跌跌撞撞互相搀扶摸索着向内殿走去,离清风阁尚远,就见着那处周围一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宫人侍卫穿梭来去,人人神情肃然。
玄月见这架势,就知道乌鸦在,想来没等到自己用膳定是恼了,这会儿多半就在阁中等着。
“楚秋,你主子还在等咱们呢!”她语气轻松,心里却是一阵喜悦一阵忐忑,索性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楚秋却被吓得酒醒了大半,忙撒了手扔下玄月抢先奔了进去回禀。
楚晋等人都在阁外候着,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楚晋悄声对玄月道,主子自晚膳时一直等在清风阁,脾气随着天色渐黑也越来越大。
楚秋进去没一会儿,阁内突然传来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似是砸坏了什么器物。接着脚步声响,皇帝自阁内大步走出。
“乌鸦……”玄月轻唤一声,她头有些晕眩,身子有些歪斜,仍是嘻嘻笑着迎了上去。不料皇帝冷哼一声,看也没看她一眼,甩袖径自离去。到了园门处,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没朕的吩咐,清风阁的人不许出园门一步!”
“是!”众人应声。楚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匆忙跟着皇帝走了。
院内外的侍卫宫人霎时跟着皇帝走了个干净,玄月有些呆怔地立在院中,心内很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乌鸦从未对自己这般冷漠严厉,便是极恼了自己,也不会给她这样的脸子看。今儿不过就是回来晚了些,少吃一顿饭,还能饿死了不成?
回宫时的一腔柔情满心热望瞬间都化作了冰水,凉凉地漫过心头。
她愣了片刻,赌着气三两步进了清风阁,抬脚踹上房门,才发现楚秋正直挺挺跪在门边,脸颊红肿,胸口墨色衣服上印着一个大脚印,一看就知道是方才被皇帝打的。他身旁是一堆破裂的花瓶碎片,看样子倒似皇帝拿来掷他的。
“死乌鸦!是我玄月犯事,做什么要迁怒旁人!”玄月嘟哝着,伸手拉他起来。楚秋摇摇头,低声道:“主子没允我起来。”
“你是我带出去的,并无些许过失,你主子做什么要罚你!”玄月更是气恼。
“楚秋喝酒误事,没遵从主子的吩咐,受罚也是该的。”楚秋深深低下头去。
这时,宫女彩儿捧了一坛酒进来,道:“小姐,真夫人方才命人送了坛梅子酒来,说是她亲手酿制的呢。”这彩儿是在襄王府中服侍过玄月的,心灵手巧,很得信任,无涯特意命她来了清风阁。
玄月自识得宛真,一直得她热情相待,很是感激。有时想到小乌鸦为了自己就这么将陪伴他多年的佳人撇到一旁,心里着实有些愧疚不安,想着明儿要去看望她。
揭开酒坛盖子嗅了嗅,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她不觉赞了声“好酒”,吩咐彩儿速去御膳房寻几碟小菜来下酒,却没看到身后的楚秋微微变了的脸色。
彩儿很快回转来,红着脸禀道:“外头侍卫说陛下有旨,不准奴婢出园子!”
微红的酒液缓缓倾入了晶莹的白玉杯中,玄月两指拈起轻轻摇晃,琼浆玉液半挂于杯壁,愈发显得色泽妖艳、动人心魄。
“好!乌鸦!你好啊!”
玄月的额角也一跳一跳地痛了起来,她仰头倒入口中,微微冷笑,侧目望向楚秋,“楚大人,不知您能否赏脸陪小人喝杯水酒?”
楚秋脸色发青,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慢吞吞爬起身挪到桌旁坐下,却是低垂着头颅,不敢抬眼。
玄月摇晃着捧了酒坛绕到他身旁,酒自坛中淅沥而下,很快满杯溢了出来。彩儿轻呼一声,过来接过坛子,扶着她坐下,微嗔道:“小姐,您喝多了,早些歇息吧。”
玄月也不言语,伸指点了点自己面前的空杯。彩儿无奈,只得上前斟了半杯。玄月一把抢过酒坛,挥袖道:“你先去歇着吧,这里不要你伺候!”说着满满斟上,端起来朝楚秋比一比,道了声请,又是一饮而尽。她心里不痛快,也不管这酒是什么滋味,只管都倾入肚中。
楚秋见她酒到杯干,只得一杯杯陪着她饮下,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彩儿也不敢当真扔下主子自去休息,出了门在园中阶下寻个地方坐下,听着阁内玄月断续地唱着歌子,自顾托了腮看着月亮想心事。她却不知只这一顿酒的功夫,阁内已渐生变故。
☆ ☆ ☆
皇帝的寝殿内,光线幽暗,壁上的灯熄了大半,角落里的铜兽吐着袅袅香气,慢慢弥散开来,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雾霭。
窗前静静立着的英挺身影被透窗而过的月华镀上了一层亮色,皇帝眼眸微眯,望着窗外在清朗的月下无声绽放的白牡丹,如白玉圆月,雍容秀雅。这浑然天成的国色天香,像极了清雅明媚的玄月,皇帝的目光已从初时的急躁愠怒慢慢变为沉静温柔。
今日玄月的一切行止自然有密部人等即时奏报。她去见唐风,说说话吃吃饭也就罢了,最后竟然扑到人家怀里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哭哭啼啼!他曲无涯胸怀四海,还不够她投怀一哭的么?而后,玄月明知自己在清风阁等她用晚膳,仍是为了唐风在酒楼买醉,让自己眼巴巴地等到天黑。到见了跟随她的楚秋也喝了不少酒,已是怒不可遏,上去一脚踹翻了他。
或许,是他一向太纵容她了!或许,他待她应当冷着些。
不远处的清风阁还闪着荧荧灯火,玄月还没歇息么?莫不是酒喝多了身子不适?明儿得让太医去瞧瞧……
无涯强自压抑着满腹的担心,仍是决定今晚不去理她。
“真夫人,主子歇下了。”万籁俱寂,院中楚晋刻意压低的声音仍是清晰地传来。
“我一定要见陛下,有要事禀奏!请楚大人行个方便。”
宛真在府里当家多年,人人敬服,这会儿屈尊软语相求,楚晋一时也难以拒绝。他正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殿内传来皇帝淡漠的声音:“宛真进来吧。”
娉娉婷婷的美人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提着裙裾,行若扶柳进了屋,将食盒搁下便冉冉下拜:“给陛下请安。”
“起吧,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情?”窗前的皇帝并没有回头,目光仍是落在丈许外的白牡丹上。
“陛下……”宛真起身,见皇帝立在窗前目不转睛瞧着什么,莲步轻移走了过去,抬眼向窗外看了看,也没见着什么东西值得在意。她伸手挽住他的臂膀轻轻摇动,声音娇滑甜腻如蜜汁:“陛下,您晚上没用膳,宛真给您煮了紫米粥,好歹赏脸用了吧。”
无涯纠结了几个时辰,这会儿也确实饿了,端起来三两口喝了个干净。宛真侍立在旁,又帮他添了一碗。
“宛真,有事情就说吧。”
半晌不见她说话,皇帝抬眼,却发现她低垂着头,泫然欲泣。
“怎么了?”皇帝拉过她的玉指轻轻拍了拍,“难道这宫中还有人敢欺负了你?”
宛真嘤咛一声伏在他肩头,哽咽道:“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