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坐化

到了青云山脚下,几人都如释重负。这次出门遇事太多,人人都觉疲累。

忽然,对面白云山上一个小尼匆匆跑来,到了跟前给几人行礼,对玄月道:“我师父命我来请玄月道长赴白云庵一见,正巧在这碰到。”

紫衣笑道:“师父真是神人!咱们离开两三个月了,今儿刚回来,还没进门呢,师父就知道了。”她回头招呼红衣,“咱们也许久没见师父了,快回去收拾收拾,一同前去吧。”

玄月却是心头微惊,记得忘尘师叔曾说过,只有比试武功,争夺玄铁指环,方可去见她。可她今日忽然见招,莫非有什么大事不成?这样想着,心中渐渐不安起来,身子虽是极乏,却已顾不得这许多。

“咱们先去白云庵吧,领了师叔教诲再回谷不迟。”

入了白云庵,小尼姑却先拦住了紫衣三人,只奉命将玄月带到忘尘师太的禅房。

玄月第一次得师叔允诺进入禅房,眼光流转,四下已打量清楚,禅房中竟只有一床一蒲团,四壁徒空、别无长物。忘尘师太独坐蒲团之上,双目微合,并未言语。

她心里暗叹:“身为偌大尼庵的住持,行居竟如此简陋。忘尘师太的佛法修为已到了不为物所动的地步,真是不易!武功与佛法相通,一个人倘若能做到心中不执一物,武功也必能更进一步吧。”

忘尘师太入了定,玄月也不打扰,恭谨地立在门旁。虽然对这位师叔并不陌生,玄月仍是吃惊地发现她的容颜与四年前已大不相同,白皙紧皱的面上老相横生,双眉微垂,嘴角下咧,略显苦相,眉心隐隐有一股晦暗之气,以一个相者的目力来看,实非寿者之相,这四年,她……老了许多。

玄月思忖着,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忘尘师太双目倏地睁开,精光湛然,盯住了她。

玄月微微一惊,忙收敛心神,恭敬执礼:“玄月拜见师叔。”

忘尘师太坦然受了她的全礼,缓缓点了点头,道:“好,玄月,你终于回来了。老尼等你许久了,坐吧。”

玄月走到她面前席地坐下,小心问道:“师叔命玄月过来,有什么吩咐?”

忘尘师太却又闭上双目,过了许久方才开口:“玄月,当日我曾想取你性命,又夺了你的玄铁指环,你可曾恨我?”

玄月抬眼,见她面色平和,微澜不兴,遂垂首道:“四年前,玄月心中曾怪过师叔,后来想得通了,知道师叔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玄月,也早已释然。”

“嗯,你是有慧根之人,不入佛道之门真是可惜了。我今日便给你个机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师叔……”玄月大为惊奇,师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了?

忘尘师太缓缓睁目,面带微笑:“包括你的身世、你师父的过往……所有事情,你都可以知道。”

“我……”玄月心中一痛,忽然说不出话来。当年的一场变故,早已成了两人之间不能触及的利刺。可师叔今日为何偏要旧事重提,将这道伤口重新撕开,血淋淋袒露在面前?

“玄月,人生于世,总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忘尘师太见她沉默不语,温言道:“或许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了你的责任,你的将来……”

“玄月,听师父的话,永也不要为了你的身份担负什么!你不欠任何人!”

师父临终的叮咛在耳旁轰响,玄月霍然抬头,目光坚定,道:“师叔,玄月已不想知道旧事!”

忘尘师太有些意外,看着她道:“这世上知晓当年真相的或许只有老尼一人了,你当真不想知道了?”

“是!”玄月郑重点头。

忘尘师太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唉!老尼参禅这许多年,终是参不透这个情字,竟是还不如你这丫头!”她慢慢伸出手,探向玄月的手腕。

玄月虽是一直心中戒备,身子只微微一动,坦然任她捏住了腕脉。柔和的劲力在各处大脉中缓缓滑过,又慢慢收了回去。

“玄月,这几年你功夫大进啊!”忘尘师太唇角扬起,声音愉悦柔和,透着欣慰和满意。她脱下指上的玄铁指环,拉过玄月的手帮她戴上,道:“这指环还给你吧,是你的总是你的。以你的德识,足以保住这掌门令符。师叔也不算背弃了对你师父的承诺。”

“掌门令符?”玄月吃惊道。她忽然发现忘尘师太今日很有些怪异,一如慈祥的祖母拥着幼小的孙儿讲述古老的故事。

“你师父没告诉你吧。咱们三花门虽弟子众多,却大多避居海岛,不履中原。当今武林,出于‘三花老人’门下的,不过十数人。我这两个徒儿一个爱闹,一个爱玩,性情都不似你这般平和。你若能潜心修练,必可高出脐辈良多。可惜,你终究是旁骛太多——总是世事不可强求。不过,好学多才,也未必不是福祉。”说完闭目垂下头。

“是,谨遵师叔教诲!”

原来,师父师叔出自东海三花老人门下,据闻三花门高手如云,可这玄铁指环……她终究不舍……

玄月等候良久,见她仍是不言不动,暗自起疑,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详之兆,忙立起身搭住她的手腕,已脉息全无!

忘尘师叔竟坐化了!

玄月惊骇万分,倒退两步,险些没站住。她跪下磕了三个头,叫声“师叔”,不禁流下泪来。这时进来两个小尼将她请出禅房,紫衣与红衣已扑了进去大放悲声。

庵中竟早已预备妥当,忘尘师太的首徒圆慧师太接任白云庵住持,为她操办法事,一切有条不紊,玄月未能插手帮上忙。想必是定下今日散功坐化,早已安排好了后事。

玄月揽着唐鸿,静静望着这繁复的奠仪,胸口是空荡荡的钝痛,眼中的水气氤氲开来。

情之一字,竟能令人轻易抛却珍贵的生命,那又何必要有情?自己对唐风这多年的……倾慕又算是什么?

圆慧师太缓步走了过来,柔长的手指搭上她的肩头:“施主,生死有命,归天有时,不必哀伤……”

做过三日道场,玄月带着唐鸿先下了山,小家伙兴奋异常,撒开腿兴冲冲向谷口奔去,玄月紧随其后,含笑望着他如小鸭子一样奔跑。突然她脸色大变,纵跃上前,一把捞起他,定住了身子。

“师父师父,放开我!”小东西手脚乱动,挣扎着要下来。

“鸿儿不要闹,有坏人进了谷。”玄月伸手一指,“这里的机关都被破解,看样子也是能人所为。”她望向谷内,心中颇为担忧,“不知道轩辕怎样了。”

唐鸿听得糊涂,点头之后又摇头,黑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急切地问道:“师父,坏人在哪里?”

是即刻入谷还是等候紫衣二人?鸿儿又怎么办?

玄月稍一犹豫,左臂抱住唐鸿,右手扶在剑柄上,仍是提步前行。她心中担忧轩辕的安危,不能不冒险入谷,若是当真有险,自己逃之夭夭的功夫还是有的。

沿着谷道前行,每一步都踏着万分的小心,劲力充盈着全身的各处经脉……

机关被毁,林木折损,药庐翻倾,几人房中更是混乱不堪,几乎所有物事都被拖曳出来,弃置于地。寻遍各处,整个谷中空空旷旷,并无人声。

“轩辕!轩辕!”

天渐渐暗了下来,玄月心底凉意渐生,大声呼喊着轩辕的名字。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去,陪在身旁的友人便愈觉珍惜。数年相处,名为主仆,她心中早已当轩辕是自家兄弟一般了。

轩辕谷一片死寂,牵着唐鸿的手慢慢行到瀑布旁,訇然的水声让玄月心头忽然生出莫名的惧意,身子一软,跌坐在大石上。心中悔意陡生,若是那日带上他一同下山也不会遇上贼人了。

忽然,不远处的长草中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可不正是轩辕!

玄月喜极,扑上前一把抱住他:“轩辕!可吓着我了!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轩辕被她紧紧抱着,手足无措,脸色通红,垂下的目中似含着隐隐的水色。

玄月给他把脉摸骨,全身查看一遍,只右臂有一处刀伤重些,另有几处擦伤扭伤,好在没伤筋动骨,受什么内伤。

“来的是什么人?”她问得咬牙切齿,竟然有人敢入她轩辕谷劫掠!

轩辕清秀的面上尽是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前几日夜,忽然有几人闯了进来,似乎不是本地人,逼问我什么宝藏、公主的下落。我告诉他们寻错了地方。这些人便四处翻找,幸好我趁乱逃了,便一直避在此处。那些人……已经走了么?”

玄月眸光一凝,喃喃道:“宝藏……公主……”麻烦终究是麻烦,你不去寻它,它总有一天会来寻你……她轻轻摇头,“没有宝藏,也没有公主,什么都没有……”

轩辕望着她“哦”了一声,也不再问。

回到居处,玄月给他细细清洗伤处,上药包扎妥当,又简单收拾了他房中物事,便下厨煮饭给两人吃。轩辕右臂受伤,左手使着不灵便,玄月便将菜一样一样夹到了他的碗里。

“谢谢。”轩辕微红着脸,低下头一口一口吃着。唐鸿不高兴了,绕过原木大桌端了碗跑到他身旁坐下,歪头看着,颊边滴下了口水。

玄月忍俊不禁,拉着他坐回自己座位,慢慢夹了一碗菜,道:“鸿儿,多吃些东西,你轩辕叔叔受伤了,师父要照料他。”她回过头抿唇笑道,“轩辕,你今年有二十多岁了吧,也不知你家中可有妻儿,没得耽误了人家。”

轩辕身子一震,低头道:“定是没有的,便是有,也是早当我死了吧。”

“呸!休要胡说!”玄月用勺子柄敲了敲他的头道,“轩辕你会长命百岁,娶妻纳妾,享尽齐人之福!”

唐鸿先在一旁咯咯笑了:“轩辕叔叔长命百岁,千岁,万岁……”轩辕更是尴尬,埋下头只管扒饭。

吃过饭收拾碗筷,玄月一边忙碌着低声道:“你若是想恢复记忆,我……也有法子试试。”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人缓缓答道:“我倒是宁愿什么都不记得,这样……挺好!”

饭后玄月便让他俩各自休息。唐鸿很是乖觉,见师父这两日心情不好,也没再纠缠她,只说轩辕叔叔受了伤,要陪着他一起睡。玄月知他是一个人害怕,也不点破,抱着他放在了轩辕的榻上,笑道:“给你找个伴儿!”

唐鸿钻进了被窝,搂住轩辕的颈子,不一刻便睡得熟了。玄月熄了烛火刚要离开,暗影里传来轩辕低沉的声音:“玄月,你……喜欢这娃子的爹爹?”

脚步一顿,她含糊应道:“天晚了,休息吧。”

独自一人来到山崖旁,举目远望,山雾倦怠地浮在半空,对面的山峰在月影下若隐若现,如同不可预知的将来。

难道鹿国尚有人知道这秘密?只怕轩辕谷从此不再安宁……莫非她们要离开这里么……想到离开二字,心下极为不舍。十多年来,师父和自己姊妹付出了多少心血,这轩辕谷,就是自己的家呀。

“那些人既是全都搜检过了也找不到东西,应该不会再来了吧。”轩辕说的也有道理,明日起重新布置谷中的机关埋伏,总不能因为来了一次盗贼,便弃了自个儿的家园。这样想着,陡然觉着天高地阔,尽可肆意优游。

月影西斜,玄月回到房中,点亮火烛,大为惊奇。自己房中的一切都已整洁如故!心念急转,已明白定是方才轩辕来此收拾过的。想着他手臂受伤,照顾自己都不方便,不由心中感动,已不忍想到他恢复记忆后的境况。或许有些事,记起远远不如忘却……

翌日起,玄月开始忙碌起来。修整谷中的机关暗器、消息埋伏自然是第一要务,尤其是谷口,为了防止鹿国人再来偷袭,故此无所不用其极,巨石、流沙、毒箭、毒虫、陷坑等等数不胜数。轩辕仍旧是负责打下手,一边看着一边暗暗咂舌。唐鸿也被瓮中的毒虫吓得尖声大叫。

过了几日,紫衣和红衣回了轩辕谷,一个小小的青瓷坛子盛着倔强专情女子的一生。

一对冤家,两座青冢。

问世间,情为何物!

众人伏地跪拜,唯愿两位长者能够魂魄永相随,白山黑水笑傲苍穹。

唐鸿已经四岁了,学业上也是极要紧的。玄月已开始传授他文章武功,白日练武,晚间习文。打算着练武先习内功,重在强身健体,习练轻功,护体避险,再练拳脚、刀剑,行侠除害;习文先读四书五经,再看诸子百家,间或教习阴阳数术、医章阵法,算来十年应有小成。道家最重炼气,玄月每日还给他熬炼药汁,补其体力元气之不足。

闲时玄月教轩辕弈棋,见唐鸿在一旁拿黑白子玩耍,顺便也指点了两手,没料想他竟是一点即通,进步神速,已可与轩辕对战。

小家伙活泼可爱,很快成了轩辕谷的宝贝。紫衣和红衣整日带着他玩耍,反是比他师父还要亲近。

☆ ☆ ☆

空气清润潮湿,带着初秋里令人舒爽的凉意,渗过薄如蝉翼的雾直贴上她的肌肤。

今日是颠道人的忌日,玄月已在崖旁坐了一夜。黎明时分,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了她身上,裹住了身体仅余的一点暖意。

“多谢!”

轩辕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道:“玄月,你师父定是个极慈祥的长者吧。”

“是!”玄月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道:“师父是为救我而死,我总要让他去的安心。”在心底最为脆弱的这一刻,她想,或许……她需要一个坚实的臂膀……

轩辕僵直了身体,任由她靠着,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玄月,若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原谅我么?”

“或许会,或许……不会……”玄月答得含糊,心思全没在此。她心中早已有个想法,却是纠缠来去,不能定夺。

天际泛起似有若无的一点鱼白,她微微眯起眼睛,终于道:“轩辕,明儿起咱们开始医治你的失魂症吧,你的父母妻儿或许都在家中翘首以盼,等着你回去。”

明日紫衣和红衣又要下山游玩去了,医得好医不好,总得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至于是福是祸,也不必太过计较了。

微明的晨曦里,轩辕目光闪动,轻轻摇头,嘴里却说了声:“好。”

7.无猜44.霁月47.迷乱51.别离9.分别15.路窄38.流光6.归舟41.浓淡17.险境37.归宗20.襄王23.劫疑41.浓淡31.归属9.分别31.归属53.交付9.分别30.得失48.血祭53.交付13.收徒22.离京11.轩辕12.渐远28.真假48.血祭18.坐化52.妒意25.风雨21.为客32.逼迫28.真假3.山居34.破裂44.霁月7.无猜39.浅吻40.惊变34.破裂3.山居31.归属17.险境34.破裂29.飞鹰21.为客33.突袭9.分别19.温馨33.突袭6.归舟3.山居44.霁月22.离京4.修身17.险境3.山居13.收徒20.襄王22.离京13.收徒15.路窄22.离京21.为客19.温馨44.霁月9.分别19.温馨16.掌门25.风雨48.血祭9.分别43.命数26.端倪41.浓淡48.血祭39.浅吻39.浅吻15.路窄19.温馨33.突袭11.轩辕22.离京1.绑票15.路窄39.浅吻10.夺命30.得失32.逼迫42.迷茫32.逼迫13.收徒39.浅吻35.远近7.无猜48.血祭
7.无猜44.霁月47.迷乱51.别离9.分别15.路窄38.流光6.归舟41.浓淡17.险境37.归宗20.襄王23.劫疑41.浓淡31.归属9.分别31.归属53.交付9.分别30.得失48.血祭53.交付13.收徒22.离京11.轩辕12.渐远28.真假48.血祭18.坐化52.妒意25.风雨21.为客32.逼迫28.真假3.山居34.破裂44.霁月7.无猜39.浅吻40.惊变34.破裂3.山居31.归属17.险境34.破裂29.飞鹰21.为客33.突袭9.分别19.温馨33.突袭6.归舟3.山居44.霁月22.离京4.修身17.险境3.山居13.收徒20.襄王22.离京13.收徒15.路窄22.离京21.为客19.温馨44.霁月9.分别19.温馨16.掌门25.风雨48.血祭9.分别43.命数26.端倪41.浓淡48.血祭39.浅吻39.浅吻15.路窄19.温馨33.突袭11.轩辕22.离京1.绑票15.路窄39.浅吻10.夺命30.得失32.逼迫42.迷茫32.逼迫13.收徒39.浅吻35.远近7.无猜48.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