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璃一手搭在小疯子的肩膀上,凝眸静静望着长安冰冷俊美的容颜,看着雪花轻轻落在那泼墨似的缕缕青丝之间,脑海中浮现他与轩宇帝在御书房的情景。
那时轩宇帝说出那三个条件后,便冷眼看着少年苍白的脸痛到扭曲,微微一顿,却仍然继续道:“沐璃,长安出狱之后,你终生都不得与他相见,还要确保他此生都不会踏入洛槿一步,若是你没有做到,或者长安他没有做到,朕不仅要让你对所发过的毒誓成为现实,而且还要毁了长安,让他此生都无法长安。”只有如此,沐璃你才可以做到离情绝爱,才能当好一个帝王,忍受蚀骨的孤独与寂寞。
沐璃心下凄苦,若自己没有做到父皇上面所说的条件中的任何一个,那他将不得好死,不仅如此,还有他的母妃也会因他而遭受无妄之灾,如今却再加上公子。
哈…哈…哈。
沐璃狂笑不止。
这便是他的父皇,他曾经敬爱的父皇,他曾经那么想要去靠近的父皇。
他的父皇轩宇帝让他以爱之名,用性命做赌压,做这些违心之事,而他却不能不答应,因为他要救长安呀。
以爱之名,用性命做赌压,当时的沐璃根本没有想过他本想换长安一世长安,却不想结果是情殇透骨死生无涯。
沐璃收起狂笑,浅眸如冰,站直身体,望着轩宇帝,冷冷道:“父皇,沐璃答应你,还望你不要食言。”
见轩宇帝颔首承诺,沐璃便再也支撑不住,再次陷入昏迷。
轩宇帝弯身抱起少年,才发觉少年身体冰冷异常,单薄消瘦,原来沐璃竟如此执着坚定,如此隐忍内敛,以前那温和的性子恐怕都是少年的表象,而他们到底是谁在欺骗谁。
将沐璃安置在榻上,盖上被子,这才招御医就诊。
沐璃这次醒来已过了七日。
御医说,因为在雪地里跪的太久,沐璃寒气入肺,胃也受损,需要静养;不仅如此沐璃的腿以后也不能长时间久站,甚至会不时的疼痛,若再不加注意,可能会残废。
轩宇帝听后,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这位帝王在想什么。
苏醒之后沐璃在寝宫里休养了三天。
这三天里沐影国发生了几件大事:轩宇帝册立第四子沐璃为沐影国的储君,不仅如此,还要与墨莲国联姻,封墨莲国的容欢公主为沐影国太子沐璃的太子妃,择日完婚。
长安转身捡起落在雪地上的画卷,走到神情恍惚的沐璃面前,放声冷笑,道:“如今我师傅骨灰已毁,留着这画卷又有何用,这澜若城不去也罢。”说着一使力将画卷当着沐璃的面前用内力摧毁,纸屑乱飞,与飘落的雪交织在一起,飞过天际,或化作尘埃。
抬头,天空苍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了,他和沐璃之间感情也随着灰烬画毁而挥之殆尽。
看着沐璃明黄色的衣服,长安一阵撕心裂肺,却扔抵不过沐璃将他师傅骨灰打碎一地,湮没了雪,也被雪湮没。
忽然想起那幅被他摧毁的画卷上,那个梨花少年正是沐璃的父亲,长安更是绝望,心尖颤抖,什么一素梨花一谪仙,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笑话,都是痴傻。
原来他和沐璃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就是不应该。
可悲的是他竟然不后悔,只是错认了沐璃,原来恨一个人如此痛苦。
长安墨发随风狂舞,墨眸冷冷的望着沐璃,一字一句道:“沐璃,长安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如此的恨你,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但是你不该不该……”即使再怎么的恨沐璃,长安知道他都不能将沐璃怎么样。
沐璃再怎么伤害他,原来他都不能把沐璃如何。
爱到如此,是可悲,还是可笑。
师傅,长安该当如何,长安没有保护好你的骨灰,甚至亲手毁了画卷。
最后再看一眼沐璃,长安墨眸微闭,再睁开时,这天地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映在那墨色的瞳孔,里面很黑,没有沐璃,没有天地,没有浮云,什么都没有,薄唇动了动,却是再没有说什么。
义绝情灭爱终。
既已如此,他和他无需多言。
长安对着师傅骨灰摔碎的地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便绝尘而去。
听到长安说恨他,沐璃搭在小疯子肩上的手猛的用力,身体向后倾倒。
嘴唇蠕动,想解释刚刚他不是有心的,那骨灰…不是他…沐璃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因为在长安眼里,那骨灰就是被他毁碎的。
公子,沐璃本想换你一世长安的,然而…义绝情灭爱终,想到这几个字,沐璃知道,他真的失去公子,也真的伤了公子。
浅眸望着长安离去的方向,沐璃收回搭在小疯子肩膀上的手,步履艰难的走到骨灰碎落的地方,伸手解开衣领上的盘口,一把撕开,里面赫然是拿件桐柏花间所穿的白衣,将发冠取下,脱掉太子袍,直直跪下,静静的将额头抵在雪地上,再抬起,再低下,如此反复三次,对不起,公子师傅,对不起,公子。
沐璃心下悲恸欲绝。
良久,想站起来,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小疯子过去扶起沐璃,泪眼望着沐璃,道:“四皇子,你的腿是不是又疼的厉害,小疯子这就送你回去。”
虽然沐璃现在已是沐影国的太子,可小疯子依然叫沐璃四皇子,小疯子知道沐璃无心当什么太子,做什么储君。
原来让四皇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刚刚那个玄衣少年,而且他记得不久前他还在洛河附近的云起客栈见过他,那时他的身边不是还有一位白衣公子呢。
他搞不清楚这玄衣少年如何会进天牢,而四皇子又怎么会为了少年连命都不要。
小疯子的脑袋在打结,怎么也解不开,抬眸见沐璃,面色苍白,浅眸无神,心里一急,对着身后那群呆愣的侍卫道:“还不快将殿下送回寝室。”
他再也见不到公子了,他还没来得及问公子身上的伤有好呢,却又在公子心上伤殇。
公子恨他,恨他,义绝情灭爱终…胃里翻滚,喉咙涌动,沐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白衣,有几滴血溅在雪地上,映成红梅。
公子,这血染的红梅原来如此美丽。
雪映红梅,落地成殇。
血染白衣,染就离殇。
早在长安师傅骨灰摔碎的那一刻,轩宇帝正好在批阅奏章,忽然之间心里抽疼,脑海浮出乐霄的名字,他的眼他的笑一如初见。
搁下笔,轩宇帝走出门外,伸手接住雪花,放在眼前,静静凝望,他知道沐璃今天去接那个少年出狱,也是沐璃和少年的最后一次见面,他早已派了暗影在暗中观察。
可为何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很痛很痛。
轩宇帝总觉得有什么被他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