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世界由谎言堆砌,而侦探的任务,就是在谎言中寻找真相。”
路德维希回来的时候,贝克街里只有夏洛克一个人。
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而他坐在阳光的剪影里,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
刚打算说出口的问候词被她压回嗓子里,路德维希轻手轻脚地锁了门,走到吧台边,把食材一样一样地摆在水池边,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当夏洛克-福尔摩斯安静下来的时候,就说明他在思考。
闲人勿扰。
可她的体贴似乎并没有被沙发上蜷缩着的某只大型猫科动物接受。
没等她把好不容易付完帐的洋白菜拿出来,就听沙发上的某只食肉野生动物懒洋洋地开口了:
“hello,wig。”
路德维希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k.”
“我并没有爵位,用sir称呼我是不恰当的,你的英语细节方面有待加强。”
夏洛克漫不经心地说:
“所以,你回来了?”
路德维希把超级市场已经清洗好的蔬菜从保鲜膜里拿出来,听到夏洛克的话就笑了笑: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回来了?”
“那可说不准。”
他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慢慢喝完了最后一口:
“我的女朋友热衷于挑战人类极限,她打算在大雪封山的十一月从阿尔卑斯山徒步走去阿塞拜疆,打算在离北极圈只有三百五十公里,最低气温只有零下七十多度的奥伊米亚康冬泳……”
路德维希:“……人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先生,你能不提这些事了么?”
可夏洛克并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说:
“我从不怀疑只要我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能跑去非洲猎杀大象。”
“……我觉得大象猎杀我更为恰当。”
路德维希走到夏洛克面前,蹲下: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夏洛克坐的位置是背光的,光从他身后斜斜拉长了空间,他的脸有一半笼在黑暗里,似乎也变成了那千百个影子里的一个。
“因为我今天破了一个案子。”
路德维希:“那不是很好?”
“的确很好,之前我已经拼凑出了拼图的大部分,得出的结论出乎我的意料……为了证实它,我差一个证人,这是拼图的最后一块。”
他看着她,轻声说:
“而今天,这个证人出现了。”
证人出现,验证了他的猜想,肯定了他的结论,但仍然……出乎意料。
长久的沉默。
“那不是很好?”
路德维希忽然微微笑了:
“规则是残酷的,语言是轻佻的,真相是……不可捉摸的。”
她蹲在他面前,手枕在他的膝盖上:
“他们认为你在追逐真相,但我以为你在追逐谜题,先生,对你来说,能一眼看破的真相是无趣的,你爱的就是这种不可捉摸和出人意料。”
夏洛克看着她。
他逆光,而她正面着光。
于是她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那无与伦比的金辉中,长长睫毛的影子,像小扇子一样落在她眼底。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是他们心照不宣。
……
“所以,先生,这才是真相。”
她轻轻地笑了,站起来,退后一步。
她的声音轻得就像一片树叶落了地,又被风扬起:
“你爱谜题,你爱意料之外,你爱不可捉摸……你爱我。”
……
晚餐当然不是夏洛克做的。
就在她拿出她的单反小牛头打算将夏洛克烹饪这一彗星撞地球的事件完完整整,从头到尾地拍摄下来时,老约翰忽然及时杀到,为他们带来了美酒和菜肴。
路德维希:“先生,你说好你下厨的。”
“我当然信守诺言。”
夏洛克微微一笑:
“如果你希望我下厨,我就为你下厨。”
老约翰:“哦,小夫人,您不喜欢老约翰的手艺了吗?”
这位勤劳而正直的老管家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他的失落:
“如果您不喜欢,我就把这些菜撤下去。”
路德维希:“……不,当然喜欢,请留下来吧,我们晚上就吃这个。”
……
于是在厨房的掌勺权上,福尔摩斯先生再度大获全胜。
……
一枚一摸一样的戒指,如此明显的破绽,她应该早就发现了。
可她漠视了这个破绽,因为这枚赝品戒指对她还有用。
有用就留着,没用,就扔得毫不犹豫……他的小女朋友总是把过河拆桥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再逼她吃药,亚图姆失踪,戒指失去了作用。
所以她今天早上才会堂而皇之地躲进自己的房间里,看似背着他,实则明目张胆地扔掉那枚仿制的戒指。
那是她在提醒他,这里有蹊跷。
而她今天故意晚回,是在给他时间处理这个蹊跷。
……
被老管家喂完食后,夏洛克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虚空。
看上去他只是在发呆。
但是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楚地在他脑海里显现出来。
她的噩梦,隧道,寻找,眼球震颤,她梦里的花朵,拿破仑密室的壁画……还有那个咖啡馆老板托莎士比亚带给她的遗言。
环环相扣。
就像火车一截车厢扣着一截车厢。
只等列车长拉下手闸,鸣笛响起……火车开动。
……
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夏洛克把手机拿出来,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没有尸体。mh”
一段难捱的沉默后。
夏洛克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婚礼提前。sh”
……
路德维希走到吧台边为自己煮了一壶咖啡:
“你的神情不同寻常,先生,又出什么事了吗?”
“一点小事。”
夏洛克的手指在手机上上敲了敲,随即他把手机扔回自己的口袋:
“从你的动作顺序推断,你只打算倒自己的那杯咖啡?”
“恭喜你答对了。”
路德维希靠着吧台,微微一笑: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动一下,比如给自己煮一壶咖啡什么的。”
但反常地,夏洛克并没有对她的论调举出长篇大论的论据进行反驳。
他只是盯着她,像是下了极大决心:
“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从你的表情看起来,这件事似乎不简单。”
“的确不简单,老实说这件事情和我们两个的关系很大,虽然不会对我们现在的生活造成实质上的改变,但是名义上的变化不可避免。如果今晚上和明天发生什么你意料之外的事情,请务必保持镇定和清醒的头脑……”
路德维希拿出杯子帮夏洛克倒了一杯咖啡。
多么贤惠的举动。
她从罐子里静悄悄地放了一勺白色晶状体进去。
夏洛克式语速练习卡在了一半,他盯着路德维希的动作:
“这是你第三次在我的咖啡里加盐了,再偷偷摸摸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我已经看见了。”
“谁偷偷摸摸?我明明光明正大。”
路德维希把咖啡放在夏洛克面前,勾起唇角:
“生活需要更多可能。”
夏洛克:“……”
所以说,永远不要吝惜用最坏的恶意揣测路德维希小姐的“贤惠”。
夏洛克停顿了一下,端起咖啡。
咖啡加盐并不过分,在一些地区,□□本来就是与盐同食的。
“……综上,明天会有一个和你有关的宣誓仪式,你不得不去走个过场。无论发生什么请维持心情平稳,过于欣喜或过于愤怒的情绪都会使计划失败,所以……”
他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一口咖啡含在他嘴里,由于味觉上的细微差异,使他无法把这口咖啡咽下去。
她在咖啡里放的,不是食盐。
路德维希笑眯眯地看着他:
“所以呢?你是咽下去呢,还是咽下去呢,还是咽下去呢?”
“……”
夏洛克当然会选择咽下去。
“抱歉我不能在纵容你的恶作剧了,路德维希小姐。”
他放下咖啡杯,神情高冷:
“你在我的咖啡里放醋已经穷极无聊,可你这次居然在咖啡里放了□□。”
□□,无毒无臭。
只是……好咸。
“这可不是恶作剧,先生,□□可以促进你钠离子和钾离子的平衡,神经传递链会更为敏锐,我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才做了这个小小的试探。”
试探?
“从我把食盐替换成□□,到把□□放进你的咖啡杯,我露出的破绽可不止一点点,但你完全没有感觉到。”
路德维希抱着手臂:
“你的判断水准大大下降,为什么?因为明天的‘宣誓仪式’干扰了你的心神?那这个仪式该有多危险啊。”
“不,这个仪式一点都不危险。”
夏洛克不置可否:
“你只要站在那里,跟着提示说两句话就好……”
路德维希打断他:
“和埃及教会有关,对不对?”
宣誓仪式。
她本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在埃及教会中“祭品”的身份。
夏洛克顿了一下:“对。”
他和麦克罗夫特要借着这场婚礼清扫亚图姆的余党,这当然和埃及教会有关。
“但这不是宣誓仪式的主要目的,维希,那是顺带的,我的主要目的是……”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拒绝参加。”
路德维希慢慢地笑了笑:
“我的母亲在几天前死在了我面前,我也刚刚死里逃生……抱歉,先生,我不是蜘蛛侠,也不姓福尔摩斯,我的身体没办法恢复得那么快,可以像你这样迅速地投入下一场冒险中。”
她抬了抬手臂:
“我的骨头碎了,还疼着,恐怕不得不为贴身助理的身份请几天假。”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窗户打开着,露出天边隐隐的几颗疏星。
“不需要用到你的手臂,会有驾驶工具来接你。”
夏洛克沉默了一下,语气却十分坚持:
“我保证,仪式相当简单,你只要换件衣服,露个面,笑一笑,再说两句话就好……其它的都交给麦克罗夫特。”
他亲爱的兄长在他的婚礼里可是占尽了油水,没理由不操劳一下。
“啊哈,狼来了。”
路德维希微笑:
“你忘记了吗?你还和我说过麦克罗夫特是政府小官员,福尔摩斯庄园是小公寓呢。我后来去你家一看,哎呀,真的好小。”
“……”
夏洛克只好使出屡试不爽的杀招:
“你是我的助理,维希,我已经驳回了你的假期,你有法定义务参加这次仪式。”
“是吗?”
路德维希现在不受这个威胁了:
“不要逼我辞职,我的老板,在我还在好声好气和你请假的时候。”
“你无法辞职。”
夏洛克笃定地说:
“我们合同上写的违约金是十万英镑,你把自己卖了也无法获得十万英镑。”
“你忘了吗?我继承了艾瑞希的遗产。”
艾瑞希的遗产?
夏洛克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要用那个男人留给你的钱了吗?哦,维希,有点骨气,你说过不用那笔钱的,如果你身上钱不够的话完全可以找我,我们不缺现金也不缺存款,如果你的消费超过上限,我还可以申请国库支付。”
他的语气理所应当:
“所以你没有必要动用死者的钱,维希,不谈我帮麦克罗夫特做的那些事,单说这些年我为英国政府节省下的研发费用,就足以让你挥霍至死。”
……
国库支付。
福尔摩斯先生真是酷炫得不能做朋友。
……
虽然和土豪说话心很累,但表面上,路德维希还是说:
“是你不缺钱,先生,可我缺。”
她抱着手臂,笑得更开心了:
“我的确说过不想用这笔钱,但我没说我不能借。”
夏洛克:“……”
人已经死了,借和用有什么区别?
“我先借来用,等我死了之后再用我的遗产补他给我遗产……喂,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件事我已经从小干到大了,不在乎再来一次。”
她从小到大借安和的钱,都说好用她死后的遗产还。
她的无耻就是被他这么惯出来的。
路德维希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对着安和的骨灰戒指说:
“喂,艾瑞希,你借你可怜的老朋友一点钱赎身吗?……很好,他说他借,要多少借多少。”
夏洛克:“……抱歉,我没听见他说话。”
“你当然听不见。”
路德维希眨了眨眼:
“如果我的现男友和我的朋友心有灵犀,我岂不是要祝你们永远幸福?”
夏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