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这次挨打又得到了医治,但是并不是每次受罚都有好运气得到医治。受罚的次数很多,受罚的方式也很多,除了最轻的掌嘴饿饭关黑屋之外,仅罚跪一样,花样就很多,除了在太阳底下跪铁链瓷片,还有双手端水碗,头顶水盆,扛着沉重的木枷,用麻绳紧捆双臂关节罚跪等等。吊刑花样也很多,都是不到一个时辰就吊得浑身筋肉痛。另外鞭打,藤条,竹板等更不用说。这些昭华都尝过一遍。
至于受罚的原因更多,除了打破东西,还有和别人说话被怀疑暗自串通,没有及时把活干完,还有说话大声,应答不及时,态度不谦卑,东张西望,直视君主等等,反正受罚的原因数不胜数,昭华懒得计算,因为落月说了,惩罚不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而是为了时刻提醒他的身份,他不再是尊贵无比的太子,而是沦为奴隶的罪囚。
还有食物的恶劣和缺乏。奴隶只能用两顿饭,早上是稀薄的黑面汤,晚上如果干完了份内的活可以有晚饭,除了面汤外加两个又冷又硬的黑窝头。即使是这样的饮食,也不一定能按时吃到,因为做不完该干的活没饭吃。
睡不好也是肯定的,伺候皇帝洗了脚上了床,他才能睡下,到半夜就得起来把浴房的用水准备好,一趟趟地把水从井里打出来挑满水缸,然后擦洗殿堂地板,每天他最多只能睡两个多时辰,还不算皇帝睡得比较晚时的特殊情况。
这样的日子过不到一个月,让向来身体健壮的昭华时常觉得阵阵发晕,如果不是有武功底子,只怕早已撑不住。
从小娇生惯养的他连被子都没叠过,哪里会做这些活,经常因为做不好受罚。黄三郎如果帮他或是护着他,他会加倍受刑罚,结果会更惨,太后为了护他和皇帝几次冲突,为了不让这对母子关系继续恶化,他不得不自己罚自己让皇帝消气,结果是连太后都不敢再护他,他也不敢用或接受任何不合奴隶身份的东西。
除了这些肉体痛苦,还有心灵的折磨。
皇帝寝宫门上挂着门帘,为了方便进出,白天用沉重的东西把帘子打起来压着,比如用一个金狮子。偏偏文康觉得燕国的传国御玺用来压帘子很不错,命昭华拿它去压门帘,每天进出都会看见这用来压门帘的御玺,每看一次心就如被刀子割过一次。再加上身体上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他只能默默忍受,虽然看不到痛苦的尽头在哪里,只要活着他就要忍受着,等待着。
等待着文康把他折磨够了,恨意减轻了,自己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一点,然后抓着机会求他放自己回国。
后来他知道这个想法很天真。
这天,等伺候皇帝起床梳洗用早膳上早朝后,昭华开始收拾寝室,擦地板擦家具。干完活,总管太监检查,拿着雪白的丝巾轻轻在雕花家具隐蔽处一抹,出现浅浅一道灰印,于是他重新擦洗,直到达到要求。这还不算完,活没干好,并不是返工重干就可以了,还要受罚。惩罚方式是反绑双臂吊在树下两个时辰。
鞭打是需要力气的,还要掌握轻重,一顿鞭打下来施刑的人也累得一身汗。而吊刑是一种省力的方法,不用人看守,也不费力气,也不会出血弄脏衣服或地面,只是受刑人非常痛苦。全身重量压在手腕双臂上,只能低着头,肩膀疼痛得快要脱节一样,脚尖一离地,沉重的脚镣就显出分量,只一炷香功夫,昭华就开始冒冷汗,身体如生生撕裂,衣服象被水洗过一样。
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时间过得真慢,昭华只能看着脚下泥地里翻土的蚯蚓,希望快点熬过去。至于来往经过的人如看戏一样的眼光和冷嘲热讽他也顾不上耻辱了。
也不知过多长时间,文康下朝回来了,看了被吊在树下的昭华一眼,问:“又怎么了?”
落月上前回答:“没有把家具擦干净,罚吊两个时辰。”
文康走到跟前,看着被痛苦折磨得冷汗淋漓的脸,嘲讽道:“真笨,连个家具都擦不好,真不知道你会干什么?”
昭华似是没听见,没有说话,眼皮也不抬,当他不存在。
文康笑了笑,也没有责他“不敬”之罪。径自回到寝宫休息更衣,然后批阅奏折。
午膳时间到了,文康开始发话:“朕还要人伺候用膳,放他下来。”
侍卫解开绳子把昭华放下来,昭华松了口气,再吊下去他的肩膀要脱节了。这一刻他觉得文康不是那么可恶可恨了。
端食盒,摆菜肴,做完这些就侍立一边,至于尝膳,布菜,挑鱼刺剔骨头的活他是没资格干的。然后就是等用完膳后,端着水盆跪在皇帝面前伺候洗手。
等撤下膳桌,文康要午休一会儿,抬眼看落月:“刚才他受罚多长时间?”
落月回答:“一个时辰零一刻。”
“那就是说惩罚的时间还没有到。”
“是。”落月怔了一下回答。
“继续,宫里的惩罚没有只罚一半的。”文康的声音冷得象刀子一样,把旁边的人吓得一哆嗦。
昭华不敢相信地看他一眼,迅速又低下头去,直视君主也是“不敬”之罪,他垂下眼,不让眼睛流露出半份情绪。
这个人真的很可恶很可恨,果然不可以对他抱有丝毫幻想。
本来手臂双腕已经吊得麻木感觉不到痛感了,现在重新又被捆起来吊在树下。昭华忍受腋下撕裂般的疼,垂下眼睛,继续数着汗滴,看脚下的蚯蚓勤劳的翻土,尽量使自己的意识远离身体,回想着亡国前在宫里和凤逸说的关于蚯蚓的话。
文康一直在暗中观察试探他,听到监管人禀报,说昭华日日挑水擦地,除草浇花,无论受什么样的责罚都毫无愤恨,昼无愁叹之色,夜无怨怼之声,亦无感怀故国之意,似乎全忘了以前的高贵身份,没有任何异动。
文康却是将信将疑,更不安心,这样一个娇贵高傲的人受尽折磨怎么会毫无怨言?从天堂跌到地狱,怎么可能毫无失态?被夺走一切怎么会不恨?如果换上他到这一步,哪怕命丧黄泉,被五马分尸,他也会在死前奋力将刀子□□敌人心脏,绝不忍辱偷生。
这人想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糊弄人可不容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又或是有什么后招,在等待好的机会奋力一击?
文康一边琢磨着,一边看着黄三郎跟着宫奴们撤桌子。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黄三郎的确忠义,每日尽心侍奉,白日陪昭华劳作,陪他受罚,每餐饭必先自己尝过无事后方奉与昭华,待他食过,自己才用剩下的。夜晚则守在门外护卫,寸步不离。
文康益发欣赏这个忠诚的人。对他说:“这盘点心赏你吃。”
将御用食物赏给宫奴,是极大的恩典,黄三郎却看也不看,道:“太子还未曾进过膳,奴才绝不先食。”
“谁是太子?”文康气得笑起来,道:“好罢,你先伺候他吃。”
待黄三郎一去,文康悄悄跟在他身后,想听他们说什么。
只见昭华摇摇头,表示吃不下东西,只喝了点水。黄三郎跪下劝道:“天下之事,福祸相伏,安危互替,困厄之际,正是奋发之基。圣人说:草木不经霜雪,则生意不固;人不经忧患,则智慧不成。今太子受难于齐,安知不是上天降下磨难,以助君磨砺意志,日后成就大业。太子何苦抑郁于心,不进饮食,太子之躯,系全燕国之所至重,望慎惜之。”
昭华听他劝,才忍着痛苦,勉强吃了两口点心。
“真有趣,笼中老鼠也妄想翻天么?”文康从暗处走了出来。
昭华一听见声音,惊得动了一下,痛得蹙起双眉,只觉下巴被人抬起,睁眼一看是文康那张可恨的脸。
“怎么?受不了么?”文康一脸讥嘲,慢条斯理地说:“这是最轻的刑罚,一般情况是用铁丝拴住拇指吊起来,还有在双脚上坠上百斤重物,不单是手臂,连双腿也会被拉脱臼。还有倒吊,很快可以让人血流集中有头部,还有在**上吊重物,那滋味你一尝过就会乞求朕赏赐你死亡。”
这的确是比较轻的刑罚了,太后警告过建章宫所有管事的,不许凌虐昭华,可是皇帝却要折磨他,天知道这对血脉相连的母子说不定哪天和好,总管们很难做,只得在这两者之间斟酌用刑,即不能过份残害昭华的身体激怒太后,还要让皇帝可以泄愤。
昭华是奴才中的贱奴,身份最卑贱,宫里任何人都可以对他任意打骂使唤,也亏了有太后在,再加上黄三郎的拼命护持,他才没有受更多的虐待。
没有回避他嘲弄戏谑的眼神,昭华清澈如山泉的目光直视着他:“皇上是要奴才叩谢皇上的仁慈吗?”语气中也含着一丝讥嘲。
“难道你不该感激朕的仁慈吗?”文康恼火地说。
今天在朝堂上他又和那帮朝臣磨了一番嘴皮子,蒙大将军和林相国又提出把昭华押到大牢审讯,逼他供出凌云窟入口和开启方法,然后处死他,斩草除根。
文康喜欢观赏犯人受刑的痛苦,也常去观刑,他知道大牢的酷刑只一个晚上就可以把人弄得不成人样,甚至残疾,重则至死。昭华如果被关进大牢刑讯,肯定会被整残或整死,所以他一直不肯把昭华交到大牢,只是答应在宫里审讯。
没有把他放到采石场伐木场做那些危险的重体力活,也没有派去净房做刷马桶的脏活,只是挑水擦地扫院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可是这家伙连个桌子都擦不净,分明是故意反抗,现在只是小小惩诫,他非但不感激涕零,还暗含怨愤讥讽,真是不知好歹。
昭华心里并不感激他的仁慈,当然嘴上不敢表示出来。说道:“在燕国,五年前就取消皇上说的那些酷刑了,还有齐国审讯犯人时常用的那些花样,燕国也早已废除了,皇上说的那些刑罚,奴才还真没有见过。”
文康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搞不懂,五年前你为什么费那么大劲下令废除了严刑。对于那些奴隶贱民,天生就是让人踩在脚下的,他们心里不服,不用残酷的刑罚能让他们老实吗?”
昭华不想和他对着干,打定主意要维持表面的屈服,可是文康的想法令人痛恨,所以他忍不住说:“都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躯,谁该高贵些?谁又该低贱?只因出身不同,有些人生下来就要受奴役被践踏,再有才华再努力奋斗也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是多么不公平。
而且,用那些残忍手段对待同类,虽禽兽也不为,更何况是万物之灵的人类。让人知错不再犯罪,可以使其温饱,再引导教化,以法约束,何必使用酷刑峻法。”
“可笑,真是迂腐之论,没有严刑峻法压制非份之徒,何来江山永固。所以燕国就是这么亡的。”
“燕国亡在重文轻武,不修兵备,且应战有误。而不是亡在刑法宽厚。只闻驭民以德化为先,未闻刀斧鞭笞加身,而万民咸服。”
文康被说得面红耳赤,无话可对,一耳光打了过去:“还敢顶嘴,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昭华是皇帝陛下恭顺的奴隶,甘心为陛下驱使。”昭华很顺从地按桑田教的说,这会儿激怒这个魔王是不理智的。
“住口。”文康听了这无可挑剔的回话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却无从发火,他为什么又被这人激得烦躁,他应该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却时常被脚下的奴隶影响心绪。
小时候他喜欢和昭华抬杠绊嘴,从来没赢过,现在两人地位如云泥之别,他还是赢不了,只能拿身份强压,一次次被搞得心绪不宁,这让他又恼怒又有挫败感,却又隐隐有一种久违的欣喜,和人绊嘴久远的好象是上辈子的事了,重温起来感觉不错。
惩罚时间到,昭华被放了下来,折磨暂时告一段落。黄三郎赶紧上前揉捏他的肩臂手腕。
接下来,昭华端茶捶腿回话中规中矩,文康没怎么挑刺,只是说:“你在旁边看着其他人怎么伺候的,好生学着点,治国打仗不行,伺候人也学不会吗?”
这样的讽刺讥嘲,昭华也习惯了,都默然忍受,连辨驳都不想。但是这样的驯服并没有令文康满意。更痛苦的折磨还要在太后面前进行。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开始XXOO,OOXX,不是在床上。
当然渣攻不太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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