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宫里添了一名武者守卫,名唤孟云。

孟云此人终日以黑布蒙面,身材瘦弱,难辨男女,却是修为深不可测的高手。

一个江湖恶徒被孟云追杀,慌不择路夜闯王宫,被发现后暴起伤人,原先的五位高手竟都拦不住他。打斗纠缠至华霏殿,恶徒欲挟持王上以脱身,宁皇妃舍身救驾,被恶徒刺伤手臂,险些丧命,幸好孟云及时赶到,将恶徒斩于剑下,救了他们一命。

经此一战,五位高手皆是身负重伤,王上仁慈,并不责备他们护驾不力,还让他们留在宫内好生休养。可是先前入宫行刺的武林人还没抓到,未知的魔眼在暗处虎视眈眈,王宫内仍是危险重重,没了五位高手的压阵,王上连睡觉都不会安稳。

于是王上以重金为酬,恳请孟云暂时坐镇宫中,守护自己的安全,若能把意图弑君的幕后黑手查出来,还另有厚礼相赠。

而孟云也真的留下来了。说到底,武林高手也是要赚钱吃饭的。

宫中的人对孟云持着一种矛盾的态度,羡慕、畏惧,却又暗含鄙视——羡慕畏惧他的身手,鄙视他的拜金。这些态度矛盾的人,当然不包括那个混乱的夜晚亲眼见过孟云的侍卫们。

总被那些“不正经”的江湖人抢去守卫王宫的荣耀,身为明岩勇士佼佼者的王宫侍卫们多少都会心里不舒服。心中不满的,还有上面的主子们。

原本有五位高手,最厉害的王猛守在王上身边,其他四人分守四面宫墙,至少大家都能得到高手的庇护。现在只有一人了,单护着王上,本来无可非议,可从那以后,王上每每从朝上下来,便片刻不耽搁地赶往华霏殿,半个月来再没踏足过别的地方。

暗中护着王上安全的高手孟云,若是光临后宫,自然也只会留在华霏殿。

王上原本就偏宠宁皇妃,长期留宿华霏殿已见怪不怪,却也不至于对后宫中其他妃子不闻不问,至少会顾及王后的颜面,每日到她的明沁宫坐一坐。

而现在,后宫在刺客的威胁下人心惶惶,带着孟云的王上却只往华霏殿跑,还明令禁止众妃——包括王后——前往华霏殿“探望”,以免打扰宁皇妃“养伤”,未免太让其他人寒心。

明沁宫内,王后斜靠在坐榻上,一双明岩女子特有的深邃凤眼虚虚望着地下暖垫上咿呀自语的孩童,面上却只有一片漠然,不见丝毫情绪,但相熟的人就能从她的手上看出些端倪来。

那只应是养尊多年、关节处却生了薄茧的手,正轻抚着垫在身下的白虎皮,一下又一下,仿佛贪恋着情人脸颊的温度和触感,那般温柔而小心翼翼。

王上每次来到明沁宫,就爱坐在这面二十多年前亲手为她打来的白虎皮上,与她闲话家常,如寻常老夫老妻一般,三句不离儿孙。可现在,他已经半个月没来看望他们这下个月即满周岁的长孙了。

她仍记得二十多年前,年轻气盛的他在围猎赛里夺了长兄巴尔乔•承杼的风头,指着地上那头一丈长的白虎,不顾自己手臂上仍在流血的箭伤,却只垂头望着她笑:“妮雅,送给你。”

日光在他身后绽放,他如天神一般屹然而立。那双锐利的鹰眼里,应该满是温柔的?这么一个男人,应该是配得上与她相爱一生的?可为什么一登基,他就带回那个大周女人,让她进退不得?

二十多年过去,这一方皮毛依然如当年一般光滑柔顺,可见平日里保养得极好。可惜人心难养,轻易就会变了质,不复当年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妮雅眸中终于起了波动,顿下手,声线平平问向那个疾步走来的宫婢:“如何?”

那宫婢行至近前,跪地答话:“回王后,王上还是往华霏殿去了。”

妮雅呼吸一滞,终是微微侧脸,对坐榻另一边的盛装男子倦声道:“哥哥,动手吧。”

那便是当朝国舅,舒迪家的领袖——舒迪•维采。他那双常年微眯的凤眼与王后格外相似,看起来却比如今的王后更多几分狡诈和阴沉。

听到妹妹终于松口,维采起身笑道:“就说那个人不值得,妹妹放心,哥会让他知道,轻辱小看我舒迪家的后果!”言罢,他整了整身上的彩织绒袍,快步离开。

妮雅怔怔看着地上依然顾自玩得开心的无知小儿,眼里倏然落下泪来。无论成与不成,半辈子的夫妻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再也续不起来了吧?

王辇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缓缓前行,御马和侍卫的脚步在结实的砖石上踏出清脆的声音,伴着规律而轻巧的摇晃,催人入睡。

白峰斜靠在王辇中,还没褪下王冠的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的样子隔着帘子都能看出来。

“噌!”

一支无翎墨箭带着微弱的风声悄然而来,朝辇中人直直飞去,却被辇夫扬起一鞭正正抽中箭尾,瞬间失了向前的力道,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动静。

白峰被这突兀的声音惊醒,下一瞬果然就听到侍卫们高喊“有刺客”。他想撑直身体,竟发现浑身虚软无力,却不知是何时被下了药,只得任由自己摔在辇中软垫上。

刺客来得很快,三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从那个角落里跃出,与侍卫们纠缠在一处,银刀挥舞,几息的功夫就将数十人之众的侍卫砍翻了一半。

那个叫孟云的高手竟还没有出现。

黑衣人互看两眼,齐齐劈开挡在面前的侍卫,提步欲朝王辇而去,却闻身后呼呼风声,竟是六个绿衣蒙面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执剑朝他们攻来。

如此这般,黑衣人被侍卫和绿衣人里外夹攻,瞬时陷入疲于招架的境地。而王辇上,瘫软的白峰依然一动不动,同样安静的还有那名挥鞭抽落暗箭的辇夫。

又有三枚暗箭从三个角度向王辇射去,辇夫只来得及挡下袭向正面的两枚暗箭,侧面的那一枚却已是无能为力。

眼看着那暗箭穿过垂帐,就要射中软垫上的白峰,本应在麻药作用下毫无招架之力的白峰竟极快地往前一滚,躲了开去。暗箭没入软垫,竟就那么透过垫下的木板,“笃”一声扎在车辕上。

黑衣人见势不妙,手下一顿,就欲咬牙自尽,不妨那些绿衣人攻势猛然加快。本就是二人合围一人,双拳难敌四手,竟被绿衣人瞬间卸了下巴,再要自尽,已是不能。

从第一枚暗箭被击落,到三个黑衣人被擒下,只花了不到三十息的功夫。遭遇如此变故,辇中的白峰却只是直身坐起,连帘子都没掀一下,仿佛仍在等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大作,却是三队侍卫从那三枚暗箭飞来的方向疾步奔来,先后在被狼藉血肉包围的王辇前齐齐跪地。

“禀王上,末将发现**一柄,请过目。”

“禀王上,末将拾到暗箭数枚,请过目。”

“禀王上,末将截住黑衣人一名。末将无能,未能拦住他自尽身亡,但尸身已在原处看管妥当,请王上恕罪。”

白峰听着,却只淡淡说了声“有劳了”,再没有更多指示,便见那六个绿衣人中的三人对着王辇抱拳躬身,转身往那三个方向离开。

辇夫一挥响鞭,沉声道:“起驾华霏殿。”

缰绳一摇,御马牵着王辇继续前进,仿佛这一场刺杀从没发生过。

三名侍卫将领互视两眼,留下几个人清理现场,便领着剩下的人护在王辇周围,朝华霏殿缓缓行去。

可是华霏殿的围墙里,竟也是一片杀声。

跟随王辇而来的侍卫只派出一半人手前往增援,剩下的人竟还是那么优哉游哉,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向来宠爱宁皇妃的王上会这般行事。

无论如何,有了更多侍卫的加入,殿墙内的打斗终是迅速平静下来,待王辇驶入园门,甚至连满地的尸体都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死去的侍卫们一具一具摆在空地上,一目了然,更有五具黑衣人,齐齐排在大殿的台阶前,分外惹眼。

同样惹眼的还有立在大殿门边的四个绿衣人,和他们前面跪着的舒迪•维采。

维采头朝着殿门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浑浑念着什么,让人听不真切。

王辇在染血的大殿前停下,白峰掀帘而出,竟自行跳下车来,在一块还算比较干净的地方撩袍下跪,垂首恭声道:“禀王上,属下幸不辱命。”

这一个白峰竟然又是齐真所扮,在场的侍卫们面上却不见惊色,显然是早就知道有人能假扮王上的。

听见齐真那与白峰一模一样的嗓音,反应最大的还是维采。他的颤抖瞬间止住,猛然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王袍的人竟然在阶下跪着,不是白峰又是谁?!他见鬼一般惊叫起来,瘫坐于地抖手指着齐真,在殿门内外两边来回看了又看,除了“你”个不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国舅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很镇定吗?”身着常服的白峰自殿内漫步而出,一双鹰眼冷冷盯着失魂落魄的维采,唇角勾着冷笑,一边扬手示意齐真起身。他自是能看出维采的颤抖只是假装而已。

维采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齐真走到白峰身后垂首立定,再没有先前恐惧颤抖的模样,苦笑道:“巴尔乔•白峰,没想到你竟然……很好,你赢了,祝我明岩在大周武家的庇佑下越来越昌盛!呵哈哈哈哈哈哈……”

白峰的脸瞬间冷得几乎要结出冰渣来,咬牙道:“拖下去,看稳了!”

维采猖獗的大笑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远去,白峰的脸色却丝毫不见好转。

“白峰……”

身后传来熟悉的轻唤,白峰转身,只见武宁然脸色苍白站在门内,双眼直直望着他,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忧惧。那种眼神,仿佛那矮矮一道门槛已将他们分隔在两个世界,再不能相互触碰。

白峰心中一窒,瞬间敛去满眼的杀意和怒气,快步走过去拥她入怀,挡住门外那一地的血腥,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宁,别怕……”

明岩王宫内外风起云涌,众人以为应是潜在暗中守护王上的高手“孟云”,早在七日前就秘密离开王庭,快马加鞭一路南下,眼下已经入了大周境内的连云城。

连云城,距离大周边境五十里,西镇连云山口,东扼地龙河湾,乃大周要塞之一。这种大城,自然少不了武家的势力。

武馨芸看完火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依然将装满灰烬的黑色信封放入怀里,对单膝跪在面前的男子和声道:“澜叔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四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属下告退。”陈澜垂首退出客房,整整衣襟,便往外院走去。身为顺满楼的大掌柜,掩人耳目消失了七日,是该露个面安抚一下人心了。

看着陈澜离开,武馨芸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开始考虑接下来的行动。

早在半个多月前,前往天凌国暗访的季云瀚和黄琴就通过武家的消息网,给本应身在明岩王庭的武馨芸传信,告知她听雁楼的动向,和无意中打探到的南云晓文的行踪。

可武馨芸被焱姬耽搁了几日,晚了一些才收到信,好在最终没误事,及时将南云晓文埋在王宫里的王猛揪了出来,还来得及从大周紧急调用风雨堂的高手,防住听雁楼的刺杀。

从刚才送来的消息上看,舒迪•维采长年被郡王巴尔乔•达伊挑唆,又对白峰打压外戚势力、偏宠大周女人、冷落王后舒迪•妮雅等行为不满已久,竟真的起了弑君之心。

反正妮雅育有大王子、四王子,王长孙也已诞下,只要除掉白峰,再把脏水泼到大周女人和她的儿子身上,待大王子继位后,明岩还不是任他舒迪氏呼风唤雨?

武馨芸还在王宫里时,就已经发现宫中动乱与王后、国舅脱不开干系,却也知道只凭那无脑国舅翻不出多大风浪来。她更担心的是明岩国内勾结南云晓文和听雁楼的幕后黑手,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招对武宁然不利。

如今知晓竟是达伊郡王搞的鬼,再回想武林大会上那个豪迈爽朗、爱笑的胖老头,武馨芸只能幽幽叹上一口气。

而听雁楼,先是被发现暗助谦王谋反,现在又与明岩弑君大事扯上关系,还能在天凌官府的围剿下几乎毫无损失,再说他们与天凌朝廷没关系恐怕也没人信了。

是天凌帝耐不住寂寞想要在另外两国煽风点火、浑水摸鱼,还是有谁在利用听雁楼搅乱三国、志在天下?

如此看来,那谪仙一般的天凌怡王凌远,会是真悠闲,还是假超脱?

如此看来,就算没有她,三国之乱只怕也是免不了的。

武馨芸晃了晃脑袋,把那些没根没据的思绪都抛开,探手从包裹里摸出一个小卷轴和一枚瓷瓶来,准备书写火信。

当务之急是再想办法加强武宁然和白峰身边的防卫。在她刻意示弱的引导下,听雁楼第一次派出的杀手还能靠白峰的暗卫和紧急调去的几名风雨堂武者合力挡下,可若是达伊郡王铁了心要把白峰和武宁然杀掉,他们难保不会让更多更强的杀手潜入王宫。

把用药水写了字的薄纸条从卷轴上小心撕下来,放在火焰上方小心烘干,再小心叠好放进一个新的黑信封中,武馨芸想了想,又提笔开始写另一封火信。

她要将达伊勾结南云晓文和听雁楼的事告诉身在天凌国的师傅师娘,请他们除了寻找圣珠,再顺便留意一下天凌帝和怡王的动向。

若是他们现在想对大周下手,她也不介意发一发好心,顺手推舟帮他们破了这三国和谐稳定的外壳。

无论如何,武馨芸眼下要做的便是赶紧找到蛊铃族的地盘,求来解开武宁然身上蛊毒的方法,最好再能请蛊铃族派人出山助她一臂之力——流入听雁楼手里的蛊毒着实棘手,只要能让蛊铃族人愿意出来处理叛族者,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助武馨芸寻找蛊铃族的命令早在明岩王庭时就已经传向了西界边缘的有名小镇——玲琅镇。她只愿在自己到达镇上时,武家设在那里的部下已经将准备工作都做好,不要让她耽搁太多时间。

依照孙相左教过的方法,从武宁然身上取出的蛊虫只能保证在容器里存活一个月。要是等不及找到蛊铃族,蛊虫就死了,那么也许就无法知道她中的到底是什么蛊,更别指望能知道应该怎样解蛊。

武馨芸冒不起这个风险,而那条蛊虫离开武宁然的身体,已有七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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