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有理,可绯笙却终究做不了决定。
那日离开,本就是心烦意乱,她不是不晓得孟衍的心思,也不是不明白自己的爱意,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就硬是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这种感受,她三百年前是经历过的,那时她动了情,本也打算好了要去向孟衍表露个明明白白,同他做一对快乐的神仙眷侣。
她还记得,那日下起了瓢泼大雨,连日来绽放的桃花,都被打落了不少,那份期待的心情,那颗跳动的心脏,那日的感受,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惜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他竟是妖怪,有时候她也想过,若是在那之前她就表露了心意,她会如何选择?是不顾一切的坚持,还是忍痛割爱放手?
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事,受了薄荷的影响,她的性子早已不如当年冷清,有时夜深人静,她会分外想念与孟衍在一起的时光,无论是在孤儿院,还是在神庙,又或是莫夜的洞府。
人生本就是兜兜转转,她做绯笙时封印了他三百年,她转世成了薄荷,阴差阳错,又解开了封印,将孟衍救了出来。
这么多年,她自诩站在高处,时刻保持理智,比常人要看的清楚明白,可从头到尾,最看不清的人也许反倒是她。
她以自己的想法来衡量渝惘的行为,害得他与岚疏天人永隔,她自以为,时光会淡化岚疏的感情,却没想到,三百年过去了,她仍旧执迷不悟,最后竟选择了灰飞烟灭。
这世间,并非所有的感情都能忘却,有些记忆深入骨髓,在不经意间拉扯你的心灵,痛得人无法呼吸。
“其实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妖怪的生命是永恒的,而我们却寿命有时,随着年月变更,我们还会慢慢变老,终有一日,你要离开莫夜,到那时,他除了要承受失去你的痛苦,还要忍受永生的寂寞和千百年的孤独,就算他会寻找你的转世,可那时,你已饮下忘川,忘却前尘往事,他又要一次又一次追寻你,这一切值得吗?”
秦蓁握住她的手,望向莫夜,“这些都是他的事,我只知道,离开他我现在就会痛苦,他也是,与其想那么多,不如好好把握现在,至少我们现在是快乐的。至于他是否要寻找我的转世,那就看他了,你如果真的这么为孟衍着想,就应该好好与他在一起,至少,他还有这几十年的时光是快乐的,你也不用自我折磨。”
她没想到,秦蓁会看得这样开,也许这么久以来,真的是她在作茧自缚,如果三百年前,她没有拒绝孟衍,他们就拥有了一世的时间,等她轮回转世,便又是一辈子。
妖怪虽是永生,可她的轮回转世不也同样如此吗?只不过失去了记忆,又从头来过!
她猛地站起身,只感觉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你说的对,我多与他在一起一刻,他痛苦的时间就少一分!”
三百年孟衍都没有忘记她分毫,这份爱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
天空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不一会儿就堆积了厚厚一地,她不停的奔跑着,身边的景象由繁华的街道变成了荒凉的野郊,从人类世界变做了妖怪森林。
她心中急切,又带着满满的期待,她迫切的想见到孟衍,想问问他伤好了没有,想知道他想她了没有?
最重要的,是要告诉他,她爱他,从今以后,她不会再退缩,如果他主动累了,今后就换她来,这份激动的心情,该如何称呼呢?
一路跌跌撞撞,从进了妖怪的世界她就开始御风飞行,天气虽冷,可胸中揣着的那一颗心却分外火热。
再转一个街角,便是莫夜的洞府,她想好了要如何给他一个惊喜,也幻想了他该是如何心情。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正要开口,却发现院落中空无一人。
也对,这样冷的天,他的伤又还没好,他一定待在房中,说不定正在借酒浇愁。
只是一个两个,直到所有的房间,她都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孟衍的身影,厨房里空荡荡的,像是许久都没有开火,房间里整整齐齐,只是书桌上却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她失落的走出院落,抬头看向漫天的白雪,心中疑惑,他到哪里去了?他的伤都好了吗?
忽然想起莫夜与她说,旭曾经来过,是不是,他跟着旭回了神庙,回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刚刚死寂的一颗心,又燃起了希望。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天地间只余素白一片,树叶枯萎,花草凋零,她却如一只飞舞的精灵,翩跹在这雪白的天地间。
之前待在室内,有空调暖气,她只着了一件单衣,如今在这皑皑大雪中,她冻的浑身冰凉,有好几次,都支撑不住僵硬的身体,摔在雪地上,又踉踉跄跄的爬起来,继续前行。
忽然间,她心中有些委屈,她想,一会儿见着孟衍了,一定要好好骂他,为什么要东跑西跑,为什么不站在原地等她?
她还要诉苦,将所受的伤,所积累的委屈,都要道个明明白白。
她搓了搓冻的通红的鼻子,远远就瞧见了那连绵如山的红枫,也是奇怪,孟衍并没有施结界术法,为何这树却从不凋零,火红火红的,生长了数百年?
旭在庭院里扫着落雪,雨光裹着毛绒毯子,怀里揣个小暖壶,端着小板凳坐在青木檐下,托腮看着他。
远远望去,只觉得那副景象如画般安静祥和,温暖人心。
绯笙挽唇笑了笑,心中不禁怅然,人家都成双成对,唯独她与孟衍还在分离,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刚刚好,只不过大家都拼了命的,在努力珍惜拥有的每一天,所以在外人看来,才会这般美好幸福。
旭瞧见了她,放下手中的扫帚,迎了上来,谦和道:“薄荷姑娘,你来了?”
她点点头,眼神不自觉的向屋内看了看,“阿衍呢?他在哪里?”
“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回来过,先前在莫夜大人府上养伤,我和雨光刚刚过去,便被大人赶了回来,你要不去西良瞧瞧,看看大人是不是还在莫夜大人府上?”
听到他不在神庙,绯笙心中忽然有些失落,“我刚刚才从莫夜那儿过来,还以为他回了神庙,没成想,他竟然不在。”
“天这样冷,大人又受了伤,会去哪里呢?”旭心中不禁着急。
雨光裹着小毯子,噔噔噔的跑了过来,跺着脚道:“旭大人,您不如用神识帮薄荷大人查探查探,也好过她漫无目的的寻找啊!”
旭一把捉住她蹦哒的身子,提回了屋内,神情严肃道:“你忘记肚子里有小狐狸了吗?还这么蹦哒,又吹风淋雪,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雨光抓着他的手臂,用头在他身上蹭啊蹭,“我这不是心急嘛,谁叫旭大人这么笨,连这么简单的办法也想不到!”
她个子小小的,又软软糯糯,抱在怀里只觉得像个球一样,旭的心都化了,面上虽然还冷着,心里却早就甜的跟蜜一样,“就你最聪明了。”
绯笙跟了进来,将目光探向了她的肚子,“雨光也有身孕了吗?”
“是啊,已经有一个月了。”旭眯着眼,看向雨光时,满是宠溺。
“一个月?”她又看了看雨光圆滚滚的肚皮,讶异道:“怎么肚子已经这么大了?”
雨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羞涩道:“肚子里的小狐狸饭量有些大,把我肚子都吃圆了。”
“明明是你自己好吃,还怪孩子。”旭无奈的摇摇头。
“哎呀,好了好了,你快用神识帮薄荷大人找找衍大人吧!”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恢复了法力,我自己可以找到他。”未等旭细问,她便转身,消失在了白雪茫茫里。
雨光和旭有了小狐狸,阿蓁和莫夜也有了孩子,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只觉得其中流淌着一阵暖流,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能和孟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呢?
离得越近,她的心就越发热切,所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经过了两世的波折,她早已深谙思念的痛苦。
前世,她为了保护孟衍将他封印于神坛之下,为他洗脱冤屈之后,散尽修为,将灵力化作结界,护了神庙三百年的安宁。
其实她的爱,从来不浅。
她知道,孟衍一定在等着他,在清音阁中,在那满庭的花下。
那里有一座玲珑宝塔,那里曾四季开花,那里有水榭阁楼,那里还有漫山桃花。
他曾在春日的暖阳中,在蓁蓁桃花中笑望着她,记忆深处,他还是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清冷孤绝,却又温润如玉,丰神俊朗,又英姿勃发。
她颤抖着双手,缓缓推开尘封了三百年的大门,漫天白雪下,只见那人着一身白衣,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梅花,在白雪皑皑中,红得惊心动魄。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他的墨发,他微微笑着,声音如冬日的暖阳,他说,“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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