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汗青和鹿呦轻手轻脚出了马厩,轻车熟路来到了翠丝所住的由各种美味堆砌成的香喷喷的屋子前。屋子里炉火温暖,蜡烛忠心耿耿发着光。翠丝睡得正香,不知自己在打鼾,鼾声又长又结实。三百年了,有多少悲伤和欢喜的梦可以做呀。
兄妹俩蹑手蹑脚靠近翠丝床前,鹿呦找到了一只银子做的小漏斗,汗青拿起床头那只花草图案蔓延的银酒壶,静等翠丝一张开嘴,就小心翼翼地往她嘴巴里又灌了半瓶香喷喷的醇酒。
翠丝更醉了,翻了个身,开始说梦话。汗青使了个眼色,鹿呦尖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问她:“翠丝,马厩里那两个小家伙,你打算养他们干什么呀。”
“呼噜噜噜——等他们再肥肥,就带他们去找碧玺……”
“碧玺?是谁呀?”鹿呦问。
“呼噜噜噜——猪脑子呀你,这都不记得?碧玺她呀,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女巫王呐。”
“带他们找碧玺干什么?”
“呼噜噜噜——他们够胖,就可以换碧玉丸了,一粒,能年轻三十年……”
一直以来,藏在兄妹俩心里的谜题,谜底水落石出了。
汗青将嘴巴附在鹿呦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翠丝,你还记得你的妈妈吗?”
“呼噜噜噜——谁不记得?我做梦都想她……”
“她最爱唱的歌谣是什么?”
“呼噜噜噜——这个呀,我可得好好想想……”
“乖,仔细想,妈妈最爱唱的歌谣……”
“呼噜噜噜——这个呀,我不大记得起来,时间太久了……”
“翠丝,猪脑子呀你,这都不记得?”
“妈妈——终于又听见你又用这个腔调骂我了……”翠丝不再打呼噜,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吓得汗青和鹿呦目瞪口呆。值得庆幸的是,翠丝用酒后更昏花的双眼茫然地看看前方十几秒钟,轻轻呜咽几声,倒在了枕头上,又打起了呼噜。
“呼噜噜噜——妈妈,我记起来了,你最喜欢的曲子,叫‘荆棘小调’!”
这是一支汗青和鹿呦都没听说过的曲子。汗青用眼神鼓励鹿呦继续探询。
“了不起,乖,你还会唱它吧……”鹿呦用刚才的声调说。
“呼噜噜噜——会,我这会子全想起来了:三月一切都新鲜,新绸衣衫花满眼,出门一趟泪涟涟,荆棘篱笆真牵绊……”翠丝的记性真不赖,简直和鹿呦的不相上下。
只听了一遍,鹿呦就一句不差地牢牢记住了这只古老歌谣。
曙色已经染亮了这盘森林的树顶稍。兄妹俩背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裹,站在翠丝“美味屋”外,小声讨论着。
“走吧,哥,翠丝她曾经也是个迷路的小女孩。”
“可她现在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巫!”
“我们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也没再见有别的孩子闯进这屋子。照这个情形,用不了很久,也许,她就自己慢慢老去,自然离开……”
“也许而已,也许,今天我们一离开,晚上就会有好几个孩子懵懵懂懂跑进这诱人的屋子。”
“这里的每一种美味,一砖一瓦,一桌一椅,也都是她用自己的时间去和女巫王换来的。这些美味养活了我们这么久,要不然……”
“鹿呦,你说的也对。”汗青考虑了十几秒钟,叹了一口气,“只要她不来追我们,咱们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好!”鹿呦跳过来,拉着汗青的手,一起跑进了密林。他们商量好了,一只朝着太阳早晨升起的那个方向走。他们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可是,他们紧赶慢赶走了两天,在第三天中午,还是被翠丝追上了。
除了那根丢在马厩里的魔笛,翠丝还有一双藏在干奶酪柜子里平时舍不得穿的绣花靴子,穿上它,犹如长了翅膀。
汗青和鹿呦逃走后的第二天,酒醒后,翠丝拎着一篮子美味去马厩,只发现地上的两根金属链子。她左寻右找,四处找不到金色魔笛。琢磨再三,大致明白了所发生的事。
“嘿——这两个狡猾的小鬼头!”翠丝咬牙切齿地说:“这次捉回来,我要将他们关在冰糖地窖里!”她找出绣花靴子,凭着超乎寻常的嗅觉,很快就找到了兄妹俩逃走的方向。
“站住!你们两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白吃白喝了我那么久,临走还又偷走我两大袋美味,招呼也不打一声?!”
“翠丝,你给我们吃喝,是为了拿我们换药丸。”汗青义愤填膺。
“哦——这个你们也知道啦。知道了也好,要不然谁愿意平白无故白白供养你们这么久。去外面你们的世界看看吧,每天有多少孩子饿死在家里、路上。多少父母恨不能烹自己的皮肉喂养可怜的孩子,说到父母,你们这两个小家伙,大概也是被你们的无隔夜之粮的绝情父母带进密林抛弃了的吧……”
“你胡说!”鹿呦忍不住说。
“哈哈,听你的语气,看来我没说错。走吧,孩子们,别再任性胡闹啦,乖乖跟我回家,我会一如既往爱你们,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会继续给你们好吃好喝,你们就继续安安心心成长……”
“等我们长得够胖,就带我们去找碧玺女巫王?”
“天呐,她尊贵的名字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黄口小儿,再别胡言乱语。快走——咱们一起回去。这次你们跑得够远,走回去得用些功夫……”翠丝一步步往前走来。
兄妹俩步步后退。汗青从自己袖子里掏出那根金色魔笛递给鹿呦。鹿呦接过去,点了点头。
“三月一切都新鲜,新绸衣衫花满眼,出门一趟泪涟涟,荆棘篱笆真牵绊……”一阵优美的曲调冉冉上升,萦回在三个人耳畔。
“天呐……”翠丝止住脚步,呆立在原地,浑浊昏花的老眼里,沁出滚烫的泪水。这感觉,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了。
她知道这曲子吹奏完毕后的结果,可她也开始身不由主地舞蹈起来。一曲未了,翠丝她已经不复存在,汗青和鹿呦眼前,出现了一丛格外高大茂盛的荆棘。翠丝一身黑色裙衫、头巾和那双月白色绣花,委顿在荆棘丛旁的地上。
兄妹俩齐齐长舒了一口气,两人后背上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