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冠言大抵也是一时脑抽,明知道不可能将人带回去,在听闻人回来的那一刻,却还是来宫中跑了这一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言喻之这当头的一点破,也说不出什么感觉,他站起身,朝着凤桓矣作了一揖,退礼一行,便欲默然地退去。
刚转过身,凤桓矣突地道:“既然都来了,朕有一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宋冠言不由得又停下。
文书放去一旁,内监上前拾整好,凤桓矣离开龙椅,从玉阶上走下来,在他两人身前数步站定,似在思量着什么,俄顷才侧过身看着他二人道:“客观来谈,城门守住的几率有多大?”
言喻之沉默一瞬:“五层吧。”
对半分,可目前战况来讲,其实并不容乐观。
宋冠言看言喻之一眼,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凤桓矣看向他:“平阳王以为呢?”
宋冠言便刻薄又客气的笑了:“五层?这五层,难道是指你言先生拼了老命死守出来的几率么?祁军临城以来,一直未大伤过元气,反观我军,这士气却是接二连三的被挫,五成是一定说多了的,客观来讲,只有三层。”
若非历来攻比守难,他们连这三层的几率都是没有的。
言喻之沉眉,面色凝重。
宋冠言说的没错,五成是他死撑的,然而这死撑却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倚仗,鲁升吉沿途往京城而来,会从各州郡调兵支援,而萧彧攻城,压力又比他们只多不少,若能死守到援军到来,祁军必然溃败。
可最怕的是,撑不到。
三人心里都明白,他们目前最紧要的事,便是拖延时间,然而这拖延时间却也是个技术活儿,国破城亡指不定就在眼前。
凤桓矣道:“这个京城,我们一定要守住。”
百官中早就一直有人在主张议和,只是一开始皆被凤桓矣给默然否决,而今从公主口中听见那些同样的话,凤桓矣细思之下却竟如灵光乍现一般,就在方才,在那么一瞬间恍然顿悟,拖延时间的方法,从来都不止一种。
包括——议和。
他看着言喻之的眼神愈来愈讳莫如深,言喻之与他之间的默契头一次漏差了,看着这么一双炯炯有神的紫色眸子,他竟没明白……凤桓矣这是想表达什么。
两军交战,双方主将偶尔会生出一种棋逢敌手、惺惺相惜之感,从而忘了走一些弯道子,言喻之显然中了北祁萧彧的毒,他想要堂堂正正的赢萧彧,想多了,就有些反应不过来凤桓矣的野路子了。
不过好在两人多年来狼狈为奸的默契度还没彻底丧失,在凤桓矣又说了四个字“兵不厌诈”之后,言先生终于明白了,他静默半晌,“皇上稍后还是召守城将领入宫,商榷一二为好,明日朝堂之上,再做定夺。”
……
公主一连在昭阳宫内待了三日,消息闭塞,前朝状况如何,她也半点风声都闻不到,时间越拖总是越不好的,在她准备出宫却被拦下之后,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难道她想错了不成?凤桓矣当真没有半点议和的心思?
就在焦躁难安之际,宫婢小碎步进来一声禀:“平阳王来了。”
宋冠言?
这是她眼下唯一可探听的消息通道了,她立刻往外走去,于是宋冠言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待遇,他前脚刚踏进昭阳宫的正殿,便见公主亲自迎出来了。
扬扬眉梢,他顿下步子站在原地看她过来,若有所思,宋冠言这人骨子里就是有些犯贱,天生的,公认的。
公主迎,他止;公主嫌,他偏凑。
还没走近,便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公主心想不能这么明显,于是走到中途,生生转了个方向,抚抚鬓角走向金丝软塌,口中唤道:“那谁?给本宫端碗银耳莲子羹过来。”
她连人宫婢的名字都没记得住。
不过伺候她的统共也就两名宫婢,还当真有人应了一声,便去了。
光明正大的又将宋冠言晾在了一旁,公主都不知道她做这戏的时候,整个人显得何其的矫情做作,只怪事出突然,也就只能将就将就了。
宋冠言饶有兴致,别有深意地道:“看来本王的王妃在这里,还是过得十分惬意的。”
公主倚在金丝软塌上高冷一笑:“是比某些王府的犄角旮旯舒心多了。”
宫婢将莲子羹递到她手边,公主拿调羹往里面轻轻一搅,忽然挑眉看向身边宫婢:“是谁允许这人进来的?”
宫婢:“……”真是懒得理这失宠的主子。
宋冠言嗤笑,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近了几步,慢条斯理地挑起案上的缠枝金樽拿指节颠了两下,淡道;“本王也就是来看看你,今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了。”
“哦?”公主笑:“那真是太好了。”
宋冠言抬眼看向她:“可不是么?如了你的愿。”
如了她的愿?
公主大概明白了,悄然松了口气望着别处笑,不说话了。
宋冠言道:“阿瑶今日心情不错,话也比往日里多了。”
他有多久没听见她说话了来着?大概快半年了吧,宋冠言有些恍惚。
公主忽然脸色一冷,起身离榻,拂袖便往内殿走去:“送客!”
宋冠言金樽往案上一杵,低沉一声闷响,他紧步上前侧身挡在她身前,温柔笑了笑:“不过阿瑶你放心,虽然是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可这好长,也就顶多一两个月,待这一两个月过去以后,本王便会一直陪着你了。”
公主脊背一阵发凉,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她压下不适泠然一笑:“滚!”
宋冠言抓住她手臂,公主狠狠挣了两下没能挣脱,怫然大怒:“你干什么?”
宋冠言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能干什么?”
公主死命地往后拖自己的手,宋冠言纹丝不动,几乎将她骨头给嵌碎,公主脸色有些发青,他忽然捏住她胳膊往前一拽,将人带到身前,然后挽唇笑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阿瑶,你恐怕失策了,你想的太简单了。”
公主瞪着他,轻轻启唇,无声回他四个字——干卿底事!
宋冠言笑了笑,将她腰身搂住,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公主浑身寒毛乍起,正要发难,宋冠言蓦地松开了她,转身离开昭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