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思雅,一块吃。”苗大年说话的声音不大,但透出一种令人不得违悖的霸气。
“那就不客气了。”张思雅小鸟依人地坐在王社身旁。
“乡下条件差,买个早点都要跑几里路。王书记,让你受委屈了。”苗大嫂边盛稀饭边叨唠着说,“咱这梨花湾是空有河北鸭梨的名望,沾了梨花县的梨乡这个光,真正种梨才是这几年的事。去年刚挂果子,梨价又下滑,乡亲们都埋怨俺家老苗把大伙领上了瞎路。李歪头还哄骗乡亲们去告俺家老苗,真是天不睁眼哩。王书记,你可不要听信李歪头那伙人瞎胡扯,俺家老苗可是个清白人呀。”
“臭婆娘,让你在家吃闲饭还管不住你的嘴,你不说话,会有人把你当哑吧卖了吗?”苗大年愠怒地瞪着苗大嫂说,“人家王书记是个有文化人,是装着三个代表来的,三个代表,你懂吗?”
“我们艺术系的书记在一次给我们上党课时,还真的当众出了丑。他把三个代表说得风马牛不相及,让我们这些入党积极分子一顿好笑呀。王书记,你不会像我们的系书记那样闹政治笑话吧。”张思雅边吃边说,“王书记,听我大舅说,你在咱们市高校上班?”
“嗯。”王社看一下苗大年,又认真地把张思雅打量一番。他听出张思雅喊苗大年舅,这也就是说自己刚才有点小人之心了。王社友善地冲张思雅微笑一下说,“我在市高校搞宣传工作,听你说话,你还在上着学吧?在哪个学校?你们那个系书记真的说不出三个代表?”
“是的。”张思雅嫣然一笑,她还想说什么,但被苗大年拦住了话头。
“思雅,别在鲁班面前玩斧头了。按辈份你该喊王书记叔叔,按学问人家王书记应当是你的老师哩。你不过是一个刚入学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在人家王书记面前谈经论道呀。”苗大年说着把一根油条夹到王社的碗里,“她的学名叫张思雅,是我大姐的孩子,在山城上大学,和我的孩子都在一个地方。”
“克义哥真是封建,寒假前我去看他,谁知他竟然躲着不愿见我。”张思雅说着又格格地笑起来。
“王书记,吃过早饭我就要去山城。”苗大年边说边乜斜王社一眼。
“去山城?”王社有些吃惊,“你是说要去西部那个山城?”
“是的。”苗大年依然慢条斯理地说,“去看儿子。我儿子苗克义在山城当武警,今年过年没有回家,电话也没有联系上,不知有啥子事,我想去看一下。”
“几天?”王社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如果时间不长的话,不如我陪同你一块去。”
“哦。”苗大年惊惑地望着王社,一时间不知所云。刘半仙给苗大年出的主意是“走为上策”,也就是让苗大年找个借口躲避王社。苗大年经过深思熟虑后认为刘半仙的计策可行,便决定从今天起当“甩手老板”,把梨花湾暂时让给王社,看一个城里人怎么开展农村工作,又如何当这个农村的第一书记。他没有想到王社会提出和他苗大年一块去部队看儿子苗不林。苗大年干笑几声,想着是不是应该带上王社去山城。
“真的,苗书记,不就是几天时间嘛,咱们一块去吧。”王社毅然决然地说,“就这样决定吧。我也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也好,也好。”苗大年考虑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梨花镇政府大门前就是一条能直通山城的国道,苗大年建议先乘客车到南徐市,再坐火车去山城。
王社见随行的苗子腾和张思雅都没有异议,便点头同意先去南徐市。
情人节到了。南徐市政府广场上人山人海,一个卖玫瑰的小姑娘追着王社走了很远,要他买一束玫瑰送人。王社回首望一眼张思雅,发现她正专注地望着“修表匠”的街雕像,便对小姑娘轻呵一声,嘟嚷一句“我又没有什么情人”,让小姑娘走远点。
苗大年提出要去看望村里的几个来南徐市打工的年轻人,王社觉得很有道理,作为村里的领导,也是应该做的。看了几个开小餐馆和打短工的青年人之后,苗子腾说起在“南徐大酒店”里涮盘子的祁志高,于是,几个人又向祁志高的住处找去。
王社初见祁志高时就觉得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小伙子。住在地下室的十几个打工者,只有祁志高的床铺上堆满了书籍,墙壁上挂着一把吉它。张思雅摘下吉它拨弄几下,一直死盯着她的几个打工者越发地痴迷起来。
“在这儿生活习惯吗?”王社点上一支烟,很想和祁志高多唠几句。
“习惯是一种势力,也可以说是一种适应,从习惯到不习惯要一种过程。”祁志高似乎对王社并没有什么好感,目光里也充满敌意。
“李歪头怎么会收养你这么一个儿子。”苗大年拍一下祁志高的肩膀说,“你小子,在大城市混几年,红芋屡还没有拉净哩,长见识了?不会说家乡话了?这可是咱们村新来的一把手,给人家说话别不着边际的,没有谱,多不好呀。”
“没有什么,小伙子讲话蛮有哲理的。行,有学问。介绍一下,我姓陈,是来咱们村帮扶的,主要是想带着大伙儿发家致富。”王社也学着苗大年拍一下祁志高的肩膀,但祁志高却躲闪着站起来。他从枕头下掏出一盒“红旗渠”的烟,撕了几下才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后深吸一口,然后愣愣地望着王社。
“还像以前那样喜欢看书?”苗子腾随手翻弄一下祁志高床上的书说,“咱们同学中就你不上大学有点亏了。”
“子腾,我家里还好吧?”祁志高给苗子腾说话的口气透露出一种故友重逢的亲切。
“好,好着呢。”苗子腾漫不经心地说,“今年过年你咋不回家呀?”
“南徐市今年吃年夜饭的人非常多,再说,今年夏天我就要进行函授毕业考试了。还有计算机考试,公务员考试,事情都赶在一块了。”祁志高遇到苗子腾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我哥现在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苗子腾笑着说,“你小子,还真想在南徐市安家落户?考这考那的,上学时还没有考过瘾呀。”
“现在政府允许我们这些农民工和城市青年在同一平台竞争,我很有信心考上公务员。”祁志高深吸一口烟说,“就是有时一个人静下来时,会想咱们老家,想咱们那些老同学。”
“不想小然?”苗子腾说着放纵地笑起来。
王社分明看到祁志高在听到“小然”时羞红了脸,他想,现在这社会,还会有如此纯情青年,真算是凤毛麟角了。
“志高,快回去吧。不要再在南徐打工了。”苗大年的口气不容置否,“我准备清明前后把你和小然的婚事办了。”
祁志高看了一眼苗大年,又看了看王社:“我祁志高也不是一个没有情义的人,只是我现在不想结婚。只要有人帮我,能让我有一个好的环境看看书,在哪生活不是一个样?我不会和小然结婚的,她如果是急着嫁人,就让她另找吧。”
苗大年拍了拍祁志高的肩膀:“你不就是想考这考那考成一个公家的人,行,这事好办,只要你愿意和小然结婚,这事就包在我苗大年身上了。”
祁志高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苗大年,点了下头:“你真的行?”
苗子腾哈哈笑了起来:“咋啦?你不相信我大哥的能力?”
祁志高低下了头。
回到住处,拨通曾文志的手机,王社才知道县选派办通知这个星期天开会。同时,王社在给家里联系时,也得知他的小孩生病住院的消息。苗大年和苗子腾带着张思雅去亚细亚逛商场去了,说有河南省“梨园春”剧组在商场搞活动。王社一个人呆在旅馆里,他与几个朋友通了一阵子电话,还是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屈指而算,出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
王社是本着想与苗大年搞好关系才出来的,但他潜意识里又有和张思雅接触一下的想法。张思雅的清纯和洒脱,令王社有一种不能自抑的激动。尽管王社暗骂自己的卑微,但他一想到张思雅就会有一种神圣感。这是他多少年来都少一种感觉。
张思雅在与王社在一起的一个多星期里,也似乎有意无意地向王社做出某种暗示,但她的率真令王社很难对她有非份之举。有时她会有意无意地碰一下王社身体的某个部位,或者对王社做出某种亲呢的小动作,但之后她便会很长时间对王社敬而远之,有时干脆不搭理王社了。这令王社越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王社本来就有文人情绪,平时也挺喜欢附庸风雅的,对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是潜移默化牢记在心,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对张思雅已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家里人告诉他孩子生病住院,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妻子之外的女人有非份之想,是一种奢望,或者说只能是幻想,是欲望。
王社觉得自己可以和朋友一道去风花雪月,但不能去作践张思雅,不管用任何方式和行为,都不可以去作践张思雅。王社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他暗自嘲笑自己的多情,也哀叹青春已逝,自己现在是有家室的成年人,而张思雅正是如花似玉,青春飞扬。她的情爱天空一定是彩虹绚丽,凤翔鸾集。王社觉得眼角有些清凉,他用手揩一下,才发觉自己流泪了。
王社推开旅馆的窗户,看到街市上比肩继踵的人流,感叹着大城市的繁华,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蜗居在家,真有点像井中之蛙了。列车离开南徐市时,苗大年似乎有些困倦,他微闭着眼睛不说话。苗子腾总是在车厢里不停地乱窜,走累了,回到座位歇一下,又去别的车厢地溜达去了。张思雅像个孩子似地缠着王社讲故事,这令王社很尴尬。其实,王社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有时还表现得有些木讷。讲起故事来的王社有点像传经布道,毫无倦意的张思雅也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王社说,从前有一个庙,庙前的石狮子在场大水过后不见了。一个小沙弥说,石狮子被大水冲走了,到下游一定能找得到。但是,结果令庙里的僧侣们很失望。另一个沙弥说,石狮子一定在庙门下方,但是,僧侣们挖掘很久也没有找到石狮子。思雅,石狮子跑到哪里去了呀。张思雅格格地笑起来,她笑的声音很清脆,声音也很大。
苗大年睁开眼睛,瞪一眼张思雅,又满怀妒忌地望着王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