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魏清莞醒来时,浑身似被拆骨重装过的一般,身边男人早已不在,可气息却萦绕在这方寸之间的任何一处,魏清莞扬着笑,嘤咛着一声,转向床榻之外。
帐内,火盆未歇,架起的火盆之上还留着一盏香甜的碗煲,显然是半夏留着的早膳,昨夜,东方宸不知餍足,一次又一次,至今想起,她都觉得有些羞人。
半夏进来时,魏清莞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衫,就着在碳盆温着的热水简单的清洗了身子,她实在不好意思,等着半夏来伺候,尤其是这样的事情。
“娘娘,你的手还没好全,怎么还在乱动,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从外头裹着冷风进来的半夏,见魏清莞站在盆架前,竟然拿着手碰了水,不禁的丢下了新取来的衣衫,着急道。
魏清莞忘了,自看了看手上已经干涸开始收敛的伤口,对着半夏宽慰道“想来应该没事,别担心,一会再上点药就好了。”
“万一感染留了疤,往后这手还怎么看。”半夏着急,忙的帮她换下了沾湿的纱布,自顾的从匣子内寻了膏药又为她重新包扎了一番,魏清莞扯着唇,心中充斥着被心疼的包容,带着涂药的手,一下子狠狠的抱住了半夏。依偎在她的怀里,像个奶娃娃一样。
“半夏,以后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出嫁的时候我要让你认了做我姐姐,一定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似个孩子一样,低声呢喃着。
“还有挽春,滴翠,秋菊,我一个个的都认了你们,让你们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从皇宫里抬出去,谁敢欺负你们,我把他们全都关在水牢里面,拿皮鞭抽,绝对不让你们受一点点的委屈。”
到了后头越说越不着调,像极了浑话一样,半夏咧着嘴无耐的笑了笑,自敛声随着她俏皮道“娘娘你把我们一个个都嫁了,往后谁伺候娘娘呀,娘娘是不打算要我们伺候了吧。”
“皇宫里,伺候的人少吗,随随便便勾一勾手就有一大车,可我要你们幸福,所以,我要把你们都嫁了,往后生一车的小豆丁,你们几个人都带着小豆丁来皇宫陪我玩,多热闹。
魏清莞就这么赖皮一样的靠在半夏的怀里,在那儿咧着嘴的浑说着,半夏也随的她,只等她说完了,才啐了一口道“敢情娘娘你把我们几个当小母猪了,还生一车的小豆丁,真是……”
话说完,便扶正了魏清莞,将温着的甜粥自暖炉上拿下,待放到了不烫手的时候,才递给了魏清莞“快吃了垫垫肚子,这粥是皇上离开时,特意让奴婢给您备下的,说怕您喝多了药,倒了胃,让你吃点甜的,娘娘有那闲心让我们几个生一车孩子,倒不如,娘娘把身体养好了,再给皇上生个小皇子,咱们几个就是一辈子不嫁人,都觉得心口是甜的。”
魏清莞自接了碗,听半夏这样说,想起昨夜的事脸色酡红着,快速的舀了几口甜粥后,眉头有些微皱,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小腹道“半夏,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至今,魏清莞一想到那贤妃指使那接生嬷嬷做下的事情时,心中还是有些恨,琰儿还在时,她无所谓,可自琰儿去后,那种恨,深入骨髓,无法消散。
她私下里不是没有问过太医,甚至是连接生的嬷嬷都问过,至今都是无解……
“娘娘还年轻,养好了身子,有什么生不出的,我们老家五十多的人都有生孩子的,那孙子都快娶媳妇了呢,一年身子养不好,咱们养十年,一定可以的。”
“十年,十年后我都三十二了,你当我老蚌生珠呢。”
半夏一顿道理对着魏清莞开口,很是自信的说着,魏清莞失笑,手里的甜粥喝完后,亦扯开了话题,说向上外头去瞧瞧,又让半夏备两样糕点,说是有用。
半夏没问,自从柜子里取了一件樱红色的落梅交领短袄为她穿上,下身则配了一深蓝镶襟边的刺绣马面裙,外头又个罩了一件套毛领的防风斗篷,带上了魏清莞准备的糕点,这才迎风出了门。
风如刀割,好在半夏将她裹得严实,魏清莞并没有多冷,一路而行,魏清莞问了人自带着半夏来到了一顶布幔所制的简单小帐前,里头住着的是八皇爷那个幼嫩的稚子,东方止息。
东方止息被关在此处,不同于前头住人的牛皮大杖,这样的布幔小帐轻便,在表面涂了清桐就能够起到防雨的作用,可并不防风,总会有冷风从各处钻进来,里头烧着火盆也不觉得暖和。
算起来,八皇爷对自己算好的,还给了自己一个牛皮的大帐,配了专人伺候,这一点自己不亏。
六岁不到的半大孩子,小脸生的俊俏,养的也十分白嫩,只是经过这断时间突然的变故与惊吓,小脸显得有些憔悴,他缩在矮榻的一角,带着警惕的看着进来的魏清莞,魏清莞将端来的两盘糕点放下,一盘莲花酥,一份红豆糕,都是经过半夏的巧手做的,闻着便是香甜扑鼻。
营队里的伙食都是大锅饭,偶尔那朝着的白菜梆子里才会看到两片肉片,大人都吃不惯,更何况是孩子,东方止息自然在见到了那两盘糕点后,眼中带着欣喜,想要上去,却有些害怕。
“吃吧,放心,没有毒的。”孩子的脸上由着警惕,像是蜷缩成圈御敌的刺猬一般,带着执意的神色看着魏清莞,他虽年幼,可也认得出,这个人就是昨日,和自己一样被绑在架子上的女人。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在你父亲没有被抓住以前,没有人敢伤害你。”她指了指糕点,又为他倒了一杯热水,这般道。
“你认识我父亲吗?”东方止息依旧警惕,眼神之中却有了些波动的涟漪,自问道“我昨天看见,你和我一样被绑在木柱上,我听外面的人说,我父亲造反,想自己做皇上,是真的吗?那他昨天是不是输了?”
似倒豆子,小家伙有一堆的话要问,他自出生那日起便没见过自己的父母,终日由一对农妇养着,在庄子上,农夫待他极好,无论要什么都会依他,可却不准他叫他们爹娘,因为他们说,自己是他们的小主子,他的爹是个盖世的英雄。
可这盖世的英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很忙,并不能照顾自己,所以才把他托付给了他们。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爹长什么样子,他三岁开始知书,亦请了武师来教导习武,可那武师说,自己的根骨不适合练武,说是胎里有带出的毛病。
懵懵懂懂到了至今,突然就这么被抓了来,说自己是八皇爷的儿子,而这位皇爷却是个造反的叛国贼,这与一直在他心中定义下的盖世英雄有着天壤之别,他不相信。
魏清莞听后,微微一笑,问道“你说你三岁习字,你的先生告诉你,你的国称之为什么吗?”
“大周”早已经坐在了案几之前的孩子挺胸自豪道,“先生说过,大周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皇帝是为仁君,好皇帝。”
“大周的皇帝是我的丈夫,我是她的妻子,你先生是位老百姓,老百姓说的话不会有假,所以……”
“好孩子。”听得东方止息这样说,魏清莞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道“老百姓都盼望平安度日,你父亲要做皇帝,就会打仗,你昨天也看到了,打仗就会流血,就会死人,生灵涂炭,所以,你父亲的做法是不对的,甚至是要让老百姓唾弃的。”
“所以,他根本不是什么盖世英雄多不对?”东方止息吃了两块莲花酥,小嘴嘟起,有些惆怅和失望。
他昨日亲眼看到了,那么多人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小小少年第一次经历死亡,便是那样惨烈的一幕,心中本就是大骇。
“那你能救救他吗?”对父亲的认知不深,可骨子里传承下来的血脉,却让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像昨天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一样,他带着稚气对着魏清莞道。
魏清莞摇摇头“救不了。”
“为什么,夫子说,皇上是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人,你是皇后,应该也是很了不起的,你为什么救不了?”少年扬声,不敢置信的说。
“他想做皇帝的心不灭,救了他,他就会伤害我的丈夫,我关心的人,所以,救不了!”
东方止息听魏清莞这样说,自歪着脑袋,有些懵懂,“你长了或许就会明白了。”魏清莞解释不清,就这么说着。
“那你能放了我吗?”少年听到长大二字时,不由的想起那些人说,自己马上会死那一句话,心中担忧着,又对着魏清莞问道。
魏清莞又摇了摇头“不能。”
这一下,少年彻底颓废了一般“那你说的道理,或许我会再也不明白了,他们说,我马上就要死了。”
魏清莞未说话,自扯了扯嘴皮,微微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由半夏扶着退出了帐内,帐内的少年还在惆怅……
迎着风,发丝被吹的凌乱,魏清莞未说话,却在不远处,看到换了一身墨黑色战袍,黑色大氅的东方宸就站在那里,风吹的衣衫猎猎作响,魏清莞只跑着奔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