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一
见到林倩儿的时候,她正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饺子,旁边小心翼翼笑着哄她的则是吴晴,当沈放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时,一个是冰冷表情下掩饰不住的激动,另一个则是诧异中带着莫名的崇拜。
林倩儿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扯着沈放的衣袖,什么都没说,也看都没看目瞪口呆的吴晴一眼,只静静地跟着沈放往外走。
暗自担心吴晴会暴走,薛兴已经做好了随时扑上去将他摁在地上的准备,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一向敢爱敢恨的吴晴居然坐在那一动不动,仿佛把魂魄给丢了似的。
自从那次在学校跟沈放卯上之后,吴晴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沈放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单挑,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听说了越来越多关于沈放的事情,他不自禁地开始将自己当作沈放,幻想着白手起家成就一番让无数人赞叹的奇迹,少年总是多美好,少年也总是多偶像,哪怕吴晴绝不肯承认,但他已经将沈放看成了想要去模仿和追逐的目标。
失踪了两天,回来时身边还带了个冰山般冷艳的女孩,自然少不了要被紧张自己的人好生教育一番,就连邱清荷也忍不住私底下埋怨,埋怨沈放这次无缘无故的消失居然瞒着自己。倒是姚玉表现的有写常,除了一开始扑到自己怀里哭了一阵,从头至尾她都安静地坐在那一言不发。
原本就觉得邱清荷比自己漂亮,比自己丰满,比自己有女人味,还比自己有本事能帮着沈放做事,似乎除了年纪之外,自己就没有一样能比得过她的地方。跟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抢沈放,姚玉已经非常郁闷了,偏偏沈放这次居然又带回来个不言不语连表情都没有却美得跟冰雕一样的女孩。她心里能不难受吗?
幸好沈放妈妈有经验,直白地问林倩儿“你是不是喜欢我家放子”,得到林倩儿摇头的否定回答后,又揪着沈放的鼻子问“你小子是不是对倩儿有非分之想”,再次得到否定回答,这才偷偷搂着姚玉,细声细气地说了句“你看,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那晚吴兆省带着儿子吴晴登门拜访,跟沈放两人在书房密谈了许久。出来时意气风发红光满面,就连儿子说以后想经常过来看看林倩儿,他都没有再骂“不孝子”,只半开玩笑的让沈放帮忙盯着他们两个点。
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似乎除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女警之外,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没过多久,区镇派出所地所长薛兴就病退提前离开了岗位,而参与了围殴沈放的所有警察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主动辞职。对于这嗅妨碍自己前程的人,吴兆省自然不会客气,而沈放接连卖给他的两个大人情。除了尽快提拔姚齐理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回报。
节二
公司正朝着计划中地目标稳步前进。先是第一批饮食车正式上市。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城市引起巨大轰动。有些餐饮城甚至是几十台几十台地购买。市场地需求果然如纪风地销售部预计地那样。若非采取了沈放提到地外购分包地方案。哪怕机械厂二十四小时运转也无法满足。
于此同时。随着左宏斌地技术部杀回黄州。不断有纪风挖角来地技术人员赶去报道。门锁生产线地改造也终于进入了最后地攻关阶段。而张妍地团队在王若琳公关部地协助下。斩风披靡无往而不利。根据沈放地指示。先后使用股权置换和资产注入等手段。在黄州相邻地几个市县成功控股了三家规模中等地锁具生产厂家。为自行车用锁项目打下了坚实地基础。
在黄州度过新年迎来一九九四年第一场雪地那个正午。沈放整理好苏三山股票交易情况地研究报告。装进牛皮公文袋中。夹在腋下顺着楼梯来到客厅。瞧见邱清荷正美滋滋地在那卷着水饺便微笑着过去用手指帮她擦去脸上地少许面粉。轻声问道:“我妈跟倩儿人呢?”
借着帮沈放分析苏三山股票交易地机会。邱清荷这一个多月来几乎天天都会过来。她知道阿姨喜欢吃三水麻婆店地卤鸭掌。故而每次来都会带上一些。久而久之。渐渐得也算得了阿姨地欢心。虽然还不能跟姚玉相提并论。但这样已经让邱清荷很满足很开心了。
“阿姨说中午姚局长他们一家也要过来。准备地饺子馅不够。刚带着倩儿出去买了。”邱清荷淡淡地笑着。毕竟跟姚玉隔三差五就要见上一回面。脸上已经不会再有太明显地尴尬和拘束。至于心里。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打开电视挨着邱清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沈放发现正播放地是关于鑫泰集团总经理付骏当选为省十佳青年企业家地报道。不由拍着大腿嘲讽道:“清荷。你说要是过些日子新泰突然垮了。政府会不会收回他这十佳青年企业家地称号?要是收回去地话。那不是狠狠地打自己地脸吗?”
“从目前苏三山的情况来看,至多就是牵涉到幕后交易,而且也不能断定新滔定就参与了呀……”邱清荷专心致志地包着饺子,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来,扭过头来看着沈放紧张地问道,“放子,你说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就是跟新泰有关的?”
沈放微笑着摇摇头,并不是有意瞒着邱清荷,只是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敲这时家里电话响了,他便挪到沙发那头拿起电话,却是爸爸打来的,说林贵和有急事想跟自己商量一下,问自己能不能现在赶到市政府去。
放下电话跟邱清荷打了声招呼,说是中午自己跟爸爸可能赶不回来吃饭,让他们不要等了,然后腋下夹着准备好的研究报告就出了门。
开车来到市政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大楼内没什么人。上到三楼七拐八绕来到林贵和办公室门口,刚刚抬手想要敲门,房门却咿呀一声开了,显然林贵和是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
办公室内爸爸正在接电话,林贵和笑着问了问诸如“最近怎么样”之类的话,领着自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打开公文袋取出研究报告递给林贵和,沈放慢条斯理地说道:“林伯,苏三山上市共发行流通股3.46亿,每股面值一元。发行价为2元,上市交易首日的收盘价为6.54元,刨去发行成本和各种费用,三山机电厂共募集资金6.5亿元,而机电厂自身资产折算成1亿流通股,也就是说。市政府控股百分之二十二点四二,在国内来说也是少有地个例。”
林贵和仔细地翻阅着研究报告,虽然对证券不是很了解。好在沈放写得通俗易懂,看了一会就惊讶地问道:“怎么有这么多恶意操纵股价和幕后交易?”
起身从爸爸手里接过茶水,沈放淡声答道:“当前国内股市还不够完善。操纵股价也好,幕后交易也罢,都算是正常的,至于新泰有没有牵涉其中,没有直接的证据不好说,但报告里有一家公司我用红线标出来了,它是五家承发公司当中唯一非证券类的。”
林贵和飞快翻了翻,看那红线标出来的公司名称不由愣了愣,“深圳万家外贸有限公司?”
“这家公司我找人调查过。是一家以出口各种艺术品为主的皮包公司。注册资金不到两百万……”喝口热茶润了润嗓子,沈放接着说道。“一家注册资金不足两百万的公司,却能承发价值1.2亿元的流通股。这背后要说没有猫腻,谁都不会相信。”
林贵和沉吟着说道:“苏三山上市的事情是由邢市长亲手主抓地……你觉得这个万家外贸,跟新泰有没有关系?”
“表面上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他们有什么关联,但让我好奇的是,万家在承发的过程中,总共谋利至少在五千万以上,但承发之后不到两年时间,万家就宣告破产、请求清算,试问什么样的败家手段能如此凶猛,短短两年时间就将五千万的利润挥霍一空?”
邢怀斌也很好奇,等不及沈放解释,急忙翻阅手中的报告,约莫一盏茶地功夫,他抬起头来表情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这件事交给你来办铁定没错”
沈放摆摆手,笑道:“林伯,你见过败家的,没见过像万家这样简直是在抄家的公司吧,呵呵……万家地主营业务是艺术品出口,艺术品这东西,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市无价,花多少钱购买都不过分,可问题是,万家只进不出,够来的商品囤积在仓库,直到资金枯竭才低价将它们卖出,如此循环往复,想破产实在是太容易了。”
林贵和懒得再去看报告了,径自问道:“万家为什么这样做?”
沈放竖起两根手指头,“就两个字,洗钱……万家从新特股地贸易公司那高价购进艺术品,然后再低价倒卖给仍旧是新特股的企业,以这样低劣的手段,将承发苏三山股票的利润名正言顺地转移到了新泰名下,而万家破产清算后,别人就算要翻旧帐查苏三山发行的问题,也无从入手。”
“好手段”林贵和叹声道,“那就是说,我们想从股票上拿新泰的死,几乎是不可能得咯?”
沈放颔首道,“起码很难抓住他的什么把柄。”
林贵和抹着下巴上浓浓的胡茬,沉思良久说道:“新泰收购三山机电厂的事情,市里前后已经讨论了有一段时间,按照我们当初商量好地,我并没有太过为难新泰,可是在今天上午刚刚结束地会议上,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尼日利亚有一家华裔开办地贸易公司,想通过机电厂从国内采购大量机电设备,目前初步的合同额已经高达三百六十多万美金,据机电厂厂长李辩勇介绍说,后续还有将近五百万地采购意向……”
沈放聚精会神地听完,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容。“林伯伯是不是怀疑,这所谓的尼日利亚贸易公司,就像万家那样,也是新泰布下地一颗棋子?”
林贵和点头道:“起初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但现在的确是有这样的担心。”
沈放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说道:“这个时候冒出来巨大的采购合同,只会大大增加新泰收购的成本,对新泰的收购应该不利,所以我觉得。林伯伯倒是应该尽力促成这笔买卖。”
林贵和隐约觉得沈放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可又不好意思当面问出来,只得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只要不是新泰在搞鬼就行了……叫你来除了这件事以外,主要还是市里基本上已经通过了新泰的收购袁,剩下的就剩资产核算了。”
“以新泰迫切的心情。资产评估差不多除夕前后能完成吧?”沈放问道。
“是地,长则两月,短则月余……”林贵和顿了顿。表情严肃地问道,“既然股票上找不到新泰的漏洞,那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别的突破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机电厂落入新泰的腰包。”
沈放轻声答道:“已经着手准备了,等有眉目了再跟林伯伯汇报,总之你交给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
“小沈,看看你儿子,居然还对我保密,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呵呵……”林贵和伸手挠了挠沈放的头发,“好吧。赶紧跟你爸回家吃饺子吧。我也得回去了。”
沈放笑呵呵地说:“林伯伯,过两天我有事要去上海。你见着兰姨帮我问一声,看她有什么想要地。我给她带回来。”
林贵和拍了一下沈放肩膀,咯笑着说:“这种行贿的事情啊,你自己打电话跟她说去。”
跟爸爸回到家,饺子居然还没有下锅,姚玉跟她爸妈也没见来,沈放觉得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问妈妈怎么回事,邱清荷却拽着自己来到厨房,悄声说道:“你走了没多久,玉儿就来电话了,说中午不能过来吃饭,要去医院看望她外公……放子,听玉儿伤心哽咽的模样,怕是她外公——放子,你要不赶过去陪陪她吧……”
沈放吓了一跳,闭着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确认付希文并不是这个时间过世地,这才松口气说道:“应该只是有惊无险……”
“放子,你还是去陪陪玉儿吧,这段时间她过来你都没时间陪她,我想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说这话时,邱清荷低着头,不让沈放看见自己的眼睛。
沈放“嗯”了一声,刚拉着邱清荷的小手,妈妈就闯了进来,咳嗽着说了句“一会饺子煮好了,你给玉儿带些过去,医院里没什么吃地”。
“妈,饺子这东西放得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而且路上稍微颠簸一下,饺子就都糊在一起了。”沈放哭笑不得地说。
妈妈可不管这些,“糊了那也是你的心意”,将沈放往外推,回头冲邱清荷道,“清荷,帮阿姨把保温壶拿出来洗洗……”
饺子端出来囫囵吞枣吃了两个,肚子还没垫底呢,就被妈妈赌气似的将保温壶塞在了手里,沈放无奈放下筷子,冲邱清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自己一块,不想邱清荷居然假装没看见,还是林倩儿有良心,夹了个饺子送到自己嘴里,还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好吃吧”。
出来到了车库,刚刚钻进汽车还没发动,就从后视镜看见邱清荷也拎了个保温壶跑了过来,沈放笑眯眯地打开车门,见邱清荷红着脸在副驾驶位置上坐下,感动地说道:“我就知道清荷你心疼我,不会让我饿着肚子的。”
邱清荷低眉顺眼也不去看沈放,自顾自拧开保温壶的盖子,等车子驶出了别墅区,平稳行进的时候,她才夹了个饺子送到沈放嘴边,“不是我心疼你,是阿姨心疼你,怕你饿着,所以让我追出来喂你吃。”
二十几个饺子吃了大半。路上让邱清荷也吃点,她就是不出声,直到自己说吃饱了,她才慢腾腾地吃着,那模样不像是在吃饺子,倒像是在吃难以入喉的苦药。
到了医院,沈放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干脆下车走到邱清荷那边,捧起她的脸强行索吻。然后什么都没说就快步走进了住院部。
在接待处问了一下付希文的病房,在二楼楼梯口却撞见姚玉坐在地上不声不响地流眼泪,沈放赶紧过去陪着她,柔声安慰了半天,才勉强哄着她把眼泪擦掉。
也不知是谁跟付希文说自己来了,这边姚玉好不容易张开小嘴愿意吃东西了。那边姚齐理就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拽着自己和姚玉地手,紧赶慢赶地进了病房。
虽然知道付希文至少还能活两年。可病房里地气氛以及付希文回光返照似地精神焕发,让沈放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
靠坐在床头的付希文鹤发童颜、满面红光,招手让姚玉跟沈放到跟前。目光恋恋不舍地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打转,最后视线落在沈放处,久久才轻声问道:“沈放,你可喜欢我家玉儿?”
沈放握住付希文伸过来地手,感觉他的手掌柔软而有力,用力点头答道:“我喜欢玉
“可是真心喜欢?”付希文微笑着。
沈放不知这老人家忽然问这些做什么,见姚齐理夫妇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仿佛生怕自己答错一句话似的,于是又点了点头。“我是真心喜欢玉
付希文目光深邃地望着沈放的眼睛。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忽而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笑道,“你挑老公地眼光不怎么样。但这女婿,却是挑的不错……就这样吧,两天时间用来准备够不够?”
在自己这个声名显赫的岳父面前,姚齐理始终是能忍则忍,平常也尽量少说话,可这回却毫不犹豫地沉声道:“爸,这种事情怎么也要先问过他们两个孩子吧,而且沈筠那边也要——”
付希文抬手止住姚齐理的说话,偏过头来问沈放道:“别人都说你年纪还小,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可是我却不这么看……你愿意娶玉儿为妻吗?”
老人家的心情,沈放是明白地,可这也太突然了些,偏偏他又听见自己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应了句“我愿意娶玉儿为妻”,接下来的就只看见姚玉扑在付希文身上嚎啕大哭,好像自己地魂魄已经离开了身体,四周的一切忽然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付希文跟姚玉说了些什么,姚玉又哽咽着回答了些什么,沈放都没有听见。
等到魂魄终于回到身体里,却是已经到了病房外面的走廊,姚玉地手就握在自己掌心,肩膀不知何时被她的眼泪湿透,不远处姚齐理正拿着大哥大给爸爸打着电话,而付阿姨则在公用电话那儿悲喜交加地说着什么,不用想,电话那头肯定是妈妈。
“放子——”姚玉搂着沈放的腰,脸贴在他肩头,“我们结婚了,清荷姐怎么办?”
沈放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起在车里等着自己的邱清荷,想起跟邱清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痛得就跟刀绞似的,感觉仿佛都快要窒息,可是他却更加用力地将姚玉抱紧,呢喃着说道,“玉儿,我喜欢你,我愿意娶你……”
节三
车内暖气明明在呼呼吹着,身子却感觉越来越寒,闭上眼睛天地仍然在飞快旋转,仿佛要将鲜血从体内全都甩出来,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每次呼吸都会扯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而肺里似乎烧着一团熊熊烈火,烧得喉咙发烫发干发疼,烧得脑袋也一阵阵轰轰作响。
“是病了么?”邱清荷意识模糊地嘟囔着,“马上就要去上海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生病……放子会担心我的……会担心我的……”
勉强推开车门,邱清荷脚步轻浮地走了几步,她想要找医生给自己开点药,她不想让沈放知道自己病了,可是,天和地怎么会剧烈地晃动,怎么四周地一切都在晃动,门诊部在哪,在哪……在那——
朝前迈了一步,天与地瞬间反转,摔倒在水泥地面上却似乎一点都不疼,邱清荷嘴巴张了张,泪水顺着两鬓淌了下来,“放子,对不起呀,我是真地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