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阳谋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中也没有什么大事,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平静,但比起战事频繁的文皇帝末年,新政初兴的昭皇帝元年,皇帝治下的两个年头,还可说得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前两个皇帝执政时,给太孙宫、太子宫带来重重阴影的两个藩王,如今已经是都成为了过往云烟。汉王死了——死得令皇帝迄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怀大畅。赵王被吓破了胆,连王府的大门都不敢出。皇权的归属再也没有争议,皇帝似乎也实践了文皇帝的预言,当上了一个比较舒心的太平天子。

施政之道,在于一张一弛,文皇帝金戈铁马惯了,一年没有出去放放马杀杀人,总觉得生活中缺了什么。而昭皇帝却没有父亲的嗜杀,虽然也曾在北平保卫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天性宽和,善守而不善攻,对于战事,却没有多大的兴趣。

皇帝的性格位于父亲和祖父之间,虽然他也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将国朝的旗帜插遍天下,然而,昭皇帝和太后的教诲,却也使他清醒地认识到:开国至今五十年,战事的频繁超过了历朝历代的水准,在蒙元近百年的残暴统治之后,民力本来就几乎到达了极限,再经过这五十年的蹂躏,天下百姓们的日子,已经是过得很苦了。

起码二十年内,不宜大动刀兵,这不光是为了百姓们着想,更重要的也是为了空虚的国库着想。虽说皇帝也有几分郁闷:在他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能效仿汉武帝做一番大事,反而要学文景之治时的黄老精神。但,治大国如烹小鲜,任性而为,只能将局面划拉得稀烂,甚至于不可收拾。

“看来,黎利是铁了心要自立为王了。”

国朝南征北战,北战不说了,现在北元都快被打到欧罗巴那儿去,就是文皇帝的战果。可南征却实在不能说是很顺,也许是因为文皇帝不能亲征的关系,小小一个安南,不知给国朝制造了多少麻烦,从开打到打下来以后,国朝在上头的收入与兵戎人命的损失比,压根是不值一提。而且现在看来,还有继续持续下去的趋势……而比起历来都在疆土之中的熟民,这个不断吸血的黑洞,在财政收入上的比例也占得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再说,安南多瘴气,华人不宜居,就是打下来了,除了在疆土上能增加一块以外,究竟也没有过多的作用。

——虽然已经是下了决心,但真的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刻。皇帝心底依然不能说没有一丝郁闷,“娘的意思,是否现在就答应了他?”

腊月二十多,马上就要过年了,衙门封印,内阁六部除了轮值重臣以外,也都开始了自己的休假。但政务却不会因此停止,收到了安南来的回信,皇帝有些委决不下,索性便到清宁宫给太后请安,咨询一下母亲的看法。

母子没有隔夜仇,虽然说这两个月很少来看母亲,上次过来,两人还是闹出了天翻地覆的动静。但天下有什么情分能比得过母子亲情?皇帝心头就是有气也不是对着太后,这次拿安南的信过来,多少也有几分投石问路的意思。——有个正事顶着,比较不容易聊到那些让人不快的话题。

“黎利是把朝廷的态度给摸透了。”太后也没有和儿子置气,她上下摩挲着茶杯,冷静地说。“今年年初,王通表现得太软弱了一些,当然了,秋天里柳升的表现也只有更糟。”

文皇帝兴兵安南,打的是为安南原国主陈氏复仇的旗号,由于安南一直是国朝的属国,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不过文皇帝的心思,路人皆知,占据了交趾以后就直接划为一个行省了。也因此,安南国人的反抗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断断续续打了这些年,国朝的军队也不知有多少人永远地留在了安南的密林之中。安南的事,提起来都糟心——眼下这个黎利,好容易今年年初王通和他会战胜了,国朝取得一点主动,才刚要议和,转眼间便又是连败,没有办法,派去替换他的柳升又更惨,一出师,直接被黎利给击败了不说,人头也被黎利所斩。现在黎利方面是挟连胜的威风来议和的,口气当然更硬。而国朝这边,皇帝去年就想和安南议和了,等的一直都是一场大胜而已,现在才胜又败,要说多有底气,那也真是骗人的。

多年战争,局势自然是糜烂复杂,黎利会再打王通、杀柳升,其实都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不能被立为安南国王,一定要找到原国主陈氏后裔。现在他的态度就是:陈家死绝了,找不到人了,要立你立我吧。

说穿了就是一层面子,朝廷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黎利找出来的陈家人肯定是他的傀儡,可有时候呢,泱泱中国也就是放不下这一层面子。对这事,内阁也没个一致的见解,皇帝自己也是难以决断,心底自然不大得劲。看了母亲的态度,心里倒是安稳了一些,忙道。“娘的意思,是让他这一步?”

“这一步我看是不能让。”太后瞅了儿子一眼。“你得用心琢磨一下安南那边的心思。从前打起来,交趾人个个悍不畏死,为什么?此战关乎他们自己国计民生,那是为了大家在打。如今朝廷已经允诺安南立国,再打打什么?无非是打黎利的国王名分,以安南一国为他一人,除了黎利自己的心腹,谁会再用心打?黎利够聪明就不会打,要打也自然会知道苦头。不让,没有什么后果,让,朝廷大失面子,而且也让他失去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起码也拖一段时间吧。”

皇帝也不至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太后善于归纳总结,母子间话也说得透,他道,“话虽如此,可安南之事一日不定,就一日不能撤军,大军在外,哪一日不要花钱?终究是大不合算的。”

这也是个考虑,太后思忖了一番,道,“对安南人来说,此非立国之战,我看出不了大乱子——难道他们还能打到我们境内不成?虽不能完全撤军,但也可以把主力撤回来了吧?起码在国境内宿卫,将士们也能好生过个年了。”

其实即使现在发令,等到人撤回去起码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但对于多年征战的军户来说,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终究是大好消息。皇帝笑道,“娘这一次的看法,和杨士奇、杨荣是不谋而合了。”

“他们一贯主和,肯定赞成我。”太后漫不经心地道,“也是啊,都是抓内勤、财政的,自然知道这些年来朝廷有多捉襟见肘了。”

母子两人说起政事来,倒一贯是十分融洽,皇帝素来也十分看重太后的意思,他本来在几条路之间摇摆不定,如今见太后择定了这条最为省事,也最能维护朝廷面子的策略,略一思忖,也就下定了决心。“好,就吊着黎利几年再说,看看是谁沉不住气。”

太后笑了笑,责道,“真是孩子气,黎利也是一路打上来的国主,哪会这么简单就心浮气躁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最近身体还好吧?尚寝局那里回了话说,你都有好些时候没进后宫了。平日里好像也没听说你进长宁宫去看皇长子——说起来,都要立太子了,这名字也该快些定下来。”

皇帝最近不进后宫,的确也有不愿和太后再起冲突的意思——老人家的性子,他是明白的,现在局面都这个样子,话都说出口了。不论真相究竟是如何,只怕老人家一时半会,也没法改变自己对孙贵妃的态度。大年下的,皇帝是不愿再起什么波澜,虽没有来看太后,但也不愿多去长宁宫,免得母亲知道了,心里误以为自己已经全盘倒向贵妃,心里也要闹情绪的。

这婆媳间关系不睦,确实是令做儿子、丈夫的十分为难,皇帝这一阵子,想到这事都是有点高兴不起来,听到老人家这么说,他倒是又惊又喜:难道,孙贵妃那天在清宁宫的一番辩护,倒是说动了太后不成?太后提起长宁宫,语气明显就是缓和了许多。

“已经让钦天监他们去算册立大典的日子了。”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和太后谈起了太子的事,“这一阵子,我也是让几位大师为栓儿卜算,想求个吉利的名字。”

和莠子、点点一样,皇长子也有个很乡土的小名,皇帝说完了,见太后面上没有太多笑意,又略有些小心地补充了一句,“等天气和暖以后,儿子亲自抱栓儿来拜见娘亲。”

“呵呵,”太后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到底还是孩子重要,他现在也不记事,拜见我做什么?好生在长宁宫养着,康健就行了。”

都说这养儿方知父母恩,很多时候,做孩子的在父母跟前,时不时都会泛起一股强烈的负疚感:做儿女的,能报答父母的实在是不多。父母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儿女们可曾能回报万一?即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见了太后面上的笑容,他突然间就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虽说没把孩子抱到清宁宫,确实是为了他的健康,但老人家心里的郁闷,就像是儿子身上的一块伤痕一样,前一阵子老人家和他对抗的时候,皇帝没觉得什么,现在老人家都把这事给放过去了,做儿子的心里反而还觉得更过意不去一般。

“娘……”一时间,这股感情却又很难适当地表达出来,皇帝只能是轻轻地喊了一声,“我——”

“好了,大年下的,从前不开心的事,别多提了。”太后摆了摆手,“开春以后,先行册立太子,等行过册立礼,再来折腾废后的事吧。——是了,那天孙氏来给我请安时,说的那些事,你听说了没有?”

这么敏感的时候,皇帝少不得也要关心一下后宫里的事,何止是孙贵妃请安时说的话,甚至是马十,那边才被太后拉去,回来以后,皇帝就把他叫到身边给敲打了一番,又把太后问的话让马十给说了一遍。

马十也是实话实说:太后除了问皇帝最近去长宁宫的次数以外,也就是因为关心庄妃,又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不过他知道得的确也不多,提供不了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听说了。”皇帝本来对孙贵妃的退让,是有些不置可否,此时因为对母亲的愧疚心理占了上风,倒是主动道,“您要觉得好,那就这么办也行。”

“若按玉女这一说。”太后沉吟了一下,“她并没想着怂恿你废后,乃至说立她为继后,又或者是暗害罗氏……此事,根本是罗氏情愿提出,让她收养自己的孩子的?从头到尾,都是庄妃妄作小人了?”

孙玉女那一番话,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其实整件事基本也是这样:她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呢,就被太后和徐循等人联手遏制住了,到底心意如何,那还不是凭她自己说了算?

当然,唯一的证人,大概也就是抱子计划的支持者皇帝了。皇帝今日在这里点个头,说一声‘此事的确一开始是由罗氏提出’,那孙贵妃的形象可就变了,又要从奸妃,一下变成了饱受误会的贤妃了。

可皇帝的这个头却是有些点不下去——他有点狼狈地道,“其实您说罗氏情愿的话,那也不是,不过罗氏本就是她安排侍寝的,当时就是因为她生育的可能性极低了,孩儿也想要给她一个孩子,是男是女,真没多想——当时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啊……她那样说,无非是担心您不肯谅解她罢了,别的倒都是真的……”

“哦?”太后看了皇帝一眼,“既然她说的话是真的,没想过暗害罗氏。那,罗氏生产那天,你把永安宫的嬷嬷派去,是什么意思啊?难道连你都不信她了?”

这一问,虽然语气很和缓,但却是问得好诛心。皇帝手忙脚乱,还没回答呢,太后又道,“我知道啦,一定是庄妃巧言令色,蛊惑了你。此女轻薄张狂若此,识人不清不说,还处处妄作小人、胡乱揽事……我看,囚禁那都是便宜她了,不如直接赐死了事,皇帝你看如何啊?”

皇帝此时,如何不知道太后是故意正话反说?他又有点犯倔劲儿了,梗着脖子想要回一句,‘如此也好’,想要看看太后能坚持到几时——但看了老人家平静的面容一眼,这话又说不出口,梗了半天,方道,“娘,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反正现在,罗氏也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从前的事就别再提了吧,怪烦人的,前朝的事一天还扯不清呢,难道我自己的后宫,还不能随着我自己做主吗?”

“大家都好好的?”太后今天也是心平气和,都没动情绪,“那庄妃是为什么进了南内呢?”

“她顶撞我!”皇帝脱口而出,“忤逆我——娘——她、她——”

这话实在不是他能轻易说出口的,想到他和徐循的那些过往,皇帝几次都是欲言又止,见太后半抬起眉毛,仿佛是有些不信徐循还能怎么地他了,他方才紫涨了脸,脱口而出道,“她心里没我!这些年对她的好,全都好到狗身上去了——还不如狗呢!对一条狗好,狗还对我摇尾巴。”

“点点就在后头睡觉呢!”太后沉了脸,喝了皇帝一句,“你就是这么说她母亲的?”

皇帝自知是有些失言了,他住了嘴,神色却依然阴沉愤懑,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反正……我关她也不是为了孙氏的事,孙氏还劝我放她来着呢。我就是心里过不去!”

“有什么过不去的?”太后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样子,皇帝有几分诧异地注意到,老人家今日仿佛是格外成竹在胸。“庄妃之所以会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她的心思特别纯善而已。”

皇帝也顾不得考虑太后是从何处打听来事情始末的了,冲口而出道,“就她还纯善啊——”

“你这孩子——你慢慢听我和你说啊……”太后白了皇帝一眼,“坐好坐好——难道你当了皇帝,我就不是你娘了?你别给我摆出这张脸来。”

母子天性,皇帝从小就是这样被太后教大的,虽然心里有气,但太后一开腔,他还是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

“这宫里如今闹成这样,我知道你心里也委屈。”太后一开口,说的还是皇帝爱听的话,“你心里,对这后院里的这些女儿家,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都是你的人,你自然都想着要好好地待她们。”

这说得不错,皇帝不自觉点了点头。

“后宫中的女子,也都是层层选拔选出来的,品质也都不差。这都十年了,虽说也难免磕磕碰碰的,但那样争风吃醋,互相下绊子说小话,甚至于说互相陷害的事儿,前朝虽不少见,但本朝却还是一件没有。”太后还是比较肯定妃嫔们的品质的。“这是因为你待她们一片诚心,也是因为她们自己德行过人……也就是因为太平日子过久了,偶然一点摩擦,就显得特别的刺目。如今宫中的景象,也就显得格外混乱不堪,大郎,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这……”皇帝有点偷懒,不愿去想。

“因为你越来越少在后宫里用心思了。”太后也没指望皇帝,她自己恳切地说道,“从前你还是太孙的时候,屋里四个人是何等亲切和睦?那时候,胡氏、孙氏、徐氏之间,难道隔阂有今日这么深吗?为什么你当了皇帝以后,一切就变了呢?栓儿还没落地时,就已经是如此了,可见并不是子嗣问题……这问题出在哪儿,你还没明白吗?以前在太孙宫的时候,你有闲空,有时间,有精力没处使用,就可以有余力去照顾妻妾们的想法,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等你登基以后,你忙了,行事越发随心所欲,越发欠考虑了,宫里的局面,自然也就出现了变化。”

皇帝没有说话,眉头却不知不觉地拧了起来。

“这一点,你爹也有不对,册封太子嫔时,给了孙氏超人的体面,你也没多想,册封贵妃时也就学了你爹。我也有错,当时没能阻止你们俩……这规矩坏了,人心也就变了。你又不特别维护胡氏的体面,反而还越发亲近孙氏,久而久之,胡氏能不对孙氏生怨吗?”太后对皇帝摆了摆手。“我不是指责你废后……事已至此,胡氏被废已成定局,你们走到这一步,双方也都有错。胡氏没有做好,你也一样,她错在哪里,不说了,今日先说你错在哪里——你错就错在以为后宫真是你的天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爱怎么就是怎么,别人只能顺着你的安排去走……说你是天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上天之子了?孩子,你曾祖父打江山的时候你没出生,祖父打江山的时候也还小,这都罢了,你爹怎么战战兢兢地做太子的,你不记得了?你以为他登基就真是天命所在,他的话,就真是金口玉言了?”

皇帝一时,竟不能答,正因为母亲的说话是如此的心平气和,他才感受到了这种极度的羞耻——在内心深处,他不能不承认,母亲说得不错,登基以后,他是有几分膨胀,在奉天殿中,在文武百官跟前,在那一排排顺服的脊背上方,他也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权威,也许是……是有几分迷失了自己。

“这安南的事,就是最好的教训。当时你祖父要夺,一句话,千军万马出动,到底还不是打下来了?那么大一片地方,从那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地了……呵呵,天下权威,也莫非如此了吧,只是一个念头,就是千万人的生死,就是千里疆界的变动。”太后略带嘲讽地一笑。“和你祖父比,交趾贱奴算得了什么?自然是由着国朝横征暴敛,尽情蹂躏……死了那也是白死,还能如何?”

可就是这些交趾贱奴,现在到底是把自己的国家给打回去了,从国朝的属地,重新打成了独立的藩国。那一个个没有面目、没有声音,在历史上没有丝毫痕迹的交趾人,有什么能力和理由同文皇帝对抗?可偏偏就是他们,几乎是手无寸铁,连皮甲都没有一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在密林里留下了多少铁甲精兵的性命,所凭着,无非是民愤而已。

“我不是说后宫之中,也会出现这样的事。”太后叹了口气,“这一群孱弱女子,自然也兴不起这样大的动静。不论你怎么倒行逆施、随心所欲,哪怕和你祖父一样,再来一次鱼吕之乱呢,这些人死了也就这样死了……可大郎,你要明白这一点,千金万金,买不来情愿两字。你想想你祖父晚年时候就明白了,那时候,后宫里还有规矩吗?妃嫔和藩王勾结,给我们两宫使绊子,和宦官私通,甚至于说在南京还有和侍卫勾连生下私孩子的……这确实是因为妃嫔的品德良莠不齐,可也是因为文皇帝随心所欲,压根从来没有把妃嫔们当成人看……这后宫就像是一面镜子,你如何行事,它就还你如何的模样。若你想要宫中重新恢复以前的和睦,你就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了。”

太后的话,句句在理,皇帝竟找不出一丝可以反驳的地方——直到这句话出来,他才算是影影绰绰地猜测到了一点太后的心思,“娘的意思是说……让我重新抬举庄妃?”

“不,”太后摇了摇头,“我是要你好好琢磨一下你的这些妃嫔们,好好地想一想,怎么把这些人安置在一处,让她们安安稳稳地过活,彼此间别闹出太多的争端。哪怕你用管前朝的手段来管后宫呢,我都不管,该怎么管是你自己的事。就算你要学文皇帝,不合你心意的全都杀了换人,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为娘不可能多管——”

“那这还不到这一步。”皇帝飞快地说,“娘,你就不要再讽刺我了。”

太后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意,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多少明白你的心思……大郎啊,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是禁得起琢磨的。琢磨了前朝,还要回来琢磨后宫,确实很累,所以你不想去琢磨,就想这么糊涂过算了——可你又不能接受宫里纷争四起的这幅乱象。可世上哪有如此美事?书里教的、口里喊的和真正做的,从来都不可能是一回事,妃嫔们是人又不是木偶,你想要随便摆布摆布,她们就顺着你的安排去做,那也是不能够。你啊,也不能再这么放任自己糊涂下去了,想要把宫里的乱麻理出头绪来,现在最好就开始琢磨了。”

“这……”皇帝默然了半晌,他有丝狐疑地瞥了母亲一眼,“那要是我最后琢磨出来,还是想让孙氏为后……”

“那娘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太后笑了一下,“强扭的瓜不甜,你都这么大了,难道我还要管头管脚?——你爱立谁为后也好,爱怎么都行,反正,把后宫给弄平整了,让你的嫔妾们心里都舒坦了,让我的大孙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别受这女人争斗的牵连,那娘也就满意了——也就可以不再给你的烂摊子操心了!”

这最后一句话,真是情真意切,说得皇帝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顿了顿,又道,“孩儿不孝,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稚气的很,少了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是傻孩子。”太后慈爱地冲他招了招手,“什么叫这么大年纪了?你就是七十岁、八十岁了,在娘心里,一样是娘的大郎,一样需要我来操心……哪能放心得下!”

皇帝便坐到太后身边,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拿起安乐锤,轻轻地给太后锤起了肩膀,“说了这么多,您口渴了么?我给您斟茶。”

“好了。”太后反而失笑了,“多大的事呢,倒把你闹得这么心虚。”

她轻轻地拍了拍皇帝的手,又提起了徐循,“刚才你说庄妃心里没你,我看你还真是有几分伤心……其实,在我看嘛,庄妃这事,恰恰就是你懒于用心的体现。你设身处地地在庄妃的立场上想想,你就明白她为什么那样冲你了。孩子,你说庄妃心里没你,只怕在庄妃来看,你心里是早就没有她了呢……”

皇帝被太后这一说,又有几分不服气了。“我——您说我对别人不好,那倒也罢了,对徐循她——”

“行了行了,”太后挥了挥手,有点不耐烦了。“你和我说这做什么,又不是我冲的你——若是我,就是冲你了,你敢发火吗?要发脾气,你冲庄妃发去……我说得对不对,你问问她不就清楚了?以庄妃为人,你觉得她会对你撒谎吗?”

皇帝被母亲一连串的攻击,直接给说得哑火了,又给太后捶了一阵子膝盖,便说到要和群臣商议安南一事,灰溜溜地拿起奏折,退出了清宁宫。

送走了皇帝,太后才露出了疲乏来,她微微闭上眼休息了一会,方才凝聚出足够的力气吩咐底下人,“给我斟茶来。”

伺候在侧的乔姑姑连忙上前,亲自喂太后喝了几口热茶,又对几个伺候人挥了挥手,待人走光了,方才轻声道。“娘娘……”

“怎么?”太后睁开眼,“觉得有什不妥?”

“没什么……”乔姑姑摇了摇头,还在琢磨着太后刚才的一席话呢——她现在都有点闹不明白,太后到底是要对付孙贵妃还是要对付徐庄妃了,寻思了半天,捡了个最安全的话题来说。“刚才,伺候的人是不是多了点?”

“怎么,怕话传出去?”太后的眼睛,又是半开半合了起来。

“正是……”乔姑姑低声说。

“怕什么。”太后语带不屑。“有什么话要背了人说的,一定也是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这话传出去就传出去了,孙氏就是站在一旁听着,又能拿此阳谋如何?禁不起琢磨的人,难道还能由她变成庄妃么?”

乔姑姑对皇帝可没这么大的信心,尤其是皇帝还带了一句‘万一琢磨以后依然要立孙氏’,但事已至此,也不好扫老人家的兴,忙笑道,“是老奴又糊涂了,娘娘说得是!”

太后还能听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啊?她扫了乔姑姑一眼,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也叹了口气。

“不过,这一条路也不能说是没有风险。”老人家的眉毛又微微地聚拢了起来。

“您是说——”乔姑姑是个尽职尽责的捧哏。

“你没听到庄妃在永安宫说的话……”太后想着都叹了口气,“我老实和你说吧,小乔,说动大郎去看她是一点不难。这事,难就难在,连我都不知道徐氏会对大郎说什么……大郎就是从南内出来立刻把她赐死,我都丝毫也不会吃惊。”

乔姑姑这下没法捧下去了,她确实是不知道庄妃说了什么,清宁宫里就太后一人知道,只好干巴巴地接,“是嘛,那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又能怎么样?”太后摇了摇头,“对胡氏,我说得上是仁至义尽,如今对徐氏也是如此,帮,我是只能帮到这了,该做的都做了,她会怎么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担心也没用,又何必担心?”

话虽如此,但从太后的眉头来看,她到底也还是有几分放不下。

虽说是以安南之事为借口,才出了清宁宫,但皇帝并没有召开内阁会议的意思——既然决定拖,那就不着急这个年节了,年后再给回复都是无所谓的事。大年下的,也该让几位大学士好生休息。

正因为是年节,政事并不太多,皇帝就是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都难,回了乾清宫,看着小宦官们玩了几局斗蛐蛐儿,究竟是提不起兴致。这么到处找事做,到处找不到事,百无聊赖地穷折腾了一会,欲要叫妃嫔来侍寝,没兴致,那些j□j好的娈童——更没兴致,闹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冲马十幽幽说了一句,“备马。”

他的语气,使得马十一声也不敢出,迅速地就给他备好了马。也让平时都很热闹的一整个出行队伍,如今是鸦雀无声,一行人就这么悠悠地在雪地里乘马走着,如果不是穿着还算喜气,看起来几乎像是送葬去。——这条路,皇帝是走得一点过年的喜气都没有。

在宫城里还是这样呢,出了东南上门就更是如此了,南内这边没有什么人住,真是寂静得简直连落雪的声音都听得到,在将暮的天色下,一排排的宫宇黑黝黝的,看起来简直都有点吓人。

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庄妃,但前头领路的马十还是很自觉地就把皇帝给领到了宜春宫前。然后……然后一群人很默契地就都在宫门口止了步,一点也没有陪皇帝进去的意思。皇帝瞪了他们几眼,心里却也不是不满意的——说实话吧,他也不大想带人进去,这万一又要被庄妃骂,他还有没有尊严了?

走进宫门,皇帝见正殿冷冷清清的毫无灯火,心里就是一怔,过一会才想起来:宜春宫正殿没翻修烟道,那个房顶又高,现在根本没法住人,马十和他提过,是把庄妃安置在了下人住的南房里。

要不是雪地上有脚印,南房在哪皇帝还真是没什么头绪,反正就顺着脚印一路往前找,不断地经过空荡荡黑乎乎的屋子,感觉都走了有一阵子了,才见到这后殿的后殿后头,有一排低矮逼仄的小屋,屋外有晾着衣服,屋内也有灯火,看起来是有人气儿了。

终于到地头儿了,皇帝心跳说没加快那是假的,他顺着人活动的声音找到了屋门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很勇敢地咬牙推门进去。

一开门,还没说话呢,就听得徐循那熟悉的声线高亢的尖叫了起来。

“呀——出去——”

然后……一瓢热水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当头浇了下来,把终于鼓起勇气上门来找徐循——不管是谈心也好,吵架也好——的皇帝,给淋了个透湿……

作者有话要说:我简直要死了,今天坐大巴我好累啊(是的我又出门了,我怎么老在出门

但是我还写了这么多……

难受死了,去写小女儿……

第218章 进化59 关照81 噩耗身家第233章 失败47 病中84 震撼第216章 北斗第247章 脱生32 内媚第199章 富贵26 蓝宝66 生女72 余波第258章 复杂61 恼火64 提点第163章 涸鱼第252章 退休76 操心孙嫔第267章 权柄第213章 上火114 说合第154章 和好盛会第169章 细节培训第196章 复出66 生女第175章 封妃第175章 封妃136 忠奸第172章 愿望21 疼吗第194章 深喉第151章 阳谋87 坚壁第216章 北斗第206章 冬夜204 孤寒第162章 精分第250章 来了第281章 不安24 便宜128 福运第211章 德政第254章 尴尬第294章 太后90 下棋第175章 封妃第249章 坑死第214章 为难186 回生第200章 呵呵104 让人137 浑水127 不争24 便宜培训第288章 逼宫第196章 复出培训185 许诺75 索要43 美差111 敲打第225章 同病35 端平97 冲突第270章 当年第265章 愚笨64 提点赏赐85 升职125 双元第160章 吹风115 多助128 福运第176章 钓鱼第233章 失败第152章 失望第217章 安心67 东厂126 太平第206章 冬夜第233章 失败76 操心83 葬礼133 为母58 阳根132 龙凤册立37 年关83 葬礼第161章 回宫96 贤妃第296章 弥缝第171章 雪崩第274章 天道
第218章 进化59 关照81 噩耗身家第233章 失败47 病中84 震撼第216章 北斗第247章 脱生32 内媚第199章 富贵26 蓝宝66 生女72 余波第258章 复杂61 恼火64 提点第163章 涸鱼第252章 退休76 操心孙嫔第267章 权柄第213章 上火114 说合第154章 和好盛会第169章 细节培训第196章 复出66 生女第175章 封妃第175章 封妃136 忠奸第172章 愿望21 疼吗第194章 深喉第151章 阳谋87 坚壁第216章 北斗第206章 冬夜204 孤寒第162章 精分第250章 来了第281章 不安24 便宜128 福运第211章 德政第254章 尴尬第294章 太后90 下棋第175章 封妃第249章 坑死第214章 为难186 回生第200章 呵呵104 让人137 浑水127 不争24 便宜培训第288章 逼宫第196章 复出培训185 许诺75 索要43 美差111 敲打第225章 同病35 端平97 冲突第270章 当年第265章 愚笨64 提点赏赐85 升职125 双元第160章 吹风115 多助128 福运第176章 钓鱼第233章 失败第152章 失望第217章 安心67 东厂126 太平第206章 冬夜第233章 失败76 操心83 葬礼133 为母58 阳根132 龙凤册立37 年关83 葬礼第161章 回宫96 贤妃第296章 弥缝第171章 雪崩第274章 天道